2004-11-06 13:34:03飲雪燕

江雪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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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已好一段日子,我選擇放逐自己一人在城市漂流。當我刻意冷落自己的那一刻起,便開始熟悉公車在整座城市佈下的網絡。我的兩袖下無盡地溢流著清風像一把蘸白漆的刷,我尋尋覓覓的城市在清風下早也下起雪來,從奧菲莉亞踏入流水的第一步起,那片雪白色的冷度已預告城市遲來的色白。

日覆一日,期待週末時漂流於城市已成一種藥癮令人恐慌。白天我行蹤不定,黃昏時多會留連一些有水的地方。剛開始,夜晚仍續杯白晝,走在騎樓時,我沉醉於喇叭引擎與人群喧嘩合鳴後的靡音,看著那些音質乾澀且冗贅不斷的聲響彷彿自一台老舊的收音機飄出,在夜空碎散成一堆神經質的符號。但望月日久,後來也省察出人如同家禽或家畜,終有一個適於自己的雞舍或馬廄豬圈什麼的。當夜裡自百貨大樓的觀景升降梯沉落時,我眼下的城市人潮多情而氾濫,有街燈或無街燈的巷弄都有人跡如落花流蕩。平視望過,高低互切的房樓,其鄉愁情懷自然不能言盡,若蓄意斟酌低處巷弄裡的車燈或招牌,必也詫異其繁麗之處竟經得起任何人剖析再三,這類遠望明朗看近繁富的風格,幾近歐美某些畫派在師取古中國精筆山水技法後的作品,他們有時的確精巧得像一塊電路板,讓人願意逞著餘興細細往返。

我回憶起所到之處,半空望下,確定那幾塊人跡最麻密且燈火最炫亮的方格勢必掇拾我的情思最多,至於那些陰暗的飲料攤、老舊的文具行、過時的少女服飾店等空亡於新時代的舊遺產,因其懷古傷今的怨悱太甚,歷經一次竟不勝悲慟地縱其自滅了。

我把視線聚焦於那幾個我常進出的新興商區,想起某商區內有一樓層的路線圖像極了一面龜殼紋,其失序的隔間不知是哪位設計師的俏皮傑作,逛起來別富情趣也特別耗時。兒時我自製過一盒紙屋與其極為類似,其內部皆塞滿了隔間,而每個隔間也都有有精美的裝飾和用途。在那個時間彷彿耗不盡的年代裡,我與玩伴往往掀開屋頂,瀏覽一整盤如棋局散亂的隔間就饒富興味地渡過一個午後。那是我首次思索如何去規劃自己的空間,首次意識到原來人可以這樣玩弄空間。如今我於此商區裡迷宮般的夾道緩緩飄遊,常懷疑在我之上是否也有人隱匿暗角私竊窺探。

我所飄遊的商區不同於城市內其他較小型的商區,其風格多元不單只是東洋那一套。我總嘗試著推開每一個扇門挖掘商區裡的每一個寶格,同一家商店雖然無意地路過兩三次也不見得嫌膩。我只是左轉,直走,右旋,如是地彽迴期間,呼吸總茫然失重一如鴻毛半空飄散,在踏上階梯那刻,步履輕顫,漸漸地與夢裡潛入冰河的步調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