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奶茶

由於我的出身比較特殊，自我介紹的時候又喜歡以二分之一的台灣人自稱，於是免不了的總會被問起福爾摩沙的鄉土人情；但有趣的是，我的朋友通常不會問我台灣的地理位置、氣候特徵與人文環境，就連簽證和語言問題也鮮少提及，他們最常詢問的，一個是追星，一個是購物，另一個便是飲食了。

但因為追星這部分我未曾涉獵，購物這方面我最愛買書，於是乎，能同時引起聽者與說者興趣的，便屬飲食了。

說到台灣的小吃名點，就不得不提最具有代表性的蚵仔煎、雞排和珍珠奶茶了；但是，嘉義雞肉飯、新竹貢丸、台中太陽餅、台東紅槽肉圓、台南豆花、夜市大雞排以及口味繁多的蚵仔煎等美食我無一不愛，唯獨是珍珠奶茶令我大失顏色，退避三舍之餘還猶恐不及。

聽到我這麼說的人，十個有九個會問“為什麼”，畢竟在港澳同胞的心裡，“珍珠奶茶”四字已儼然與台灣一地掛上了勾，就像香港的絲襪奶茶與澳門的鴛鴦奶茶一樣，彷彿在細細咀嚼吞嚥的時候，也將那飲品的香甜、隱在表面之下的城市的故事，以及地方的風土人情，都盡收胃中了似的。

而關於對奶茶產生的負面心理這一問題的答案，就要追溯到許久許久以前了。

那時我還小，母親常常會帶我們姊弟三個出去逛夜市，有一次，夜市裡多了個賣霸王珍珠奶茶的攤位，基於好奇心過剩的原因，母親給我們一人買了一杯，但霸王…不愧是霸王，體積是一般珍珠奶茶的三倍有餘，莫約是1000毫升吧，用料很足，略略靠近杯口就有一陣濃郁的香氣湧來，珍珠也很有嚼勁，但我只喝了一口就開始找水喝。

甜，這是舌頭傳遞給我的第一個感覺，其實甜沒有什麼不好，但就因為除了甜之外便嚐不到其他味道，像是在喉嚨乾渴的時候喝了一整杯全脂牛奶一樣，食道的兩壁上覆蓋了一層厚厚的膜，膩得讓我咽不下去，就連一連灌了幾杯清水也難以洗滌口喉間黏膩的氣味；當晚，我食欲全消，不但在夜市裡外帶回來的一堆美食無福消受，就連那杯霸王奶茶都被我親愛的姊姊和弟弟給瓜分了。自此之後，我一見到珍珠奶茶就怕。

而在與紅茶綠茶水果茶結成莫逆之交之後，我在家人對珍珠奶茶鋪天蓋地的喜愛之下，彼此相安無事地、過了將近十年沒有奶茶的日子。

但我也不是沒有破戒過的。

去年夏天，幫我的一個童年玩伴買了些東西去台灣，但由於他要上班，而我當時又暫住在親戚家中，總有些說不破的門禁存在，因此只在夜闌人靜的時候，倉促地見了一面。

我記得很清楚；那是個黑極了的夏夜，清長的蟬聲不休，夜空裡白棋似的星子在墨黑的棋盤上錯落有致，被輕盈的薄雲襯得若隱若現。

親戚一家人都已沉入酣甜的美夢之中，我躡手躡腳地拿起鑰匙和手機，輕輕地帶上門走下樓去；他正在公寓的大門口，坐在自己那台黑色的125機車上，在街燈微暗的光芒之下抬首看著夜空，身上的短袖T恤被汗水浸溼了大半，仍舊笑容溫和，眼神微亮；就像我記憶裡既有的“他”的樣子一般。

我們草草寒喧了幾句，交換了貨品與金錢之後，他遞給我的，就是一個小巧的袋子，裡面裝著來自一家名為“85度C”咖啡店的蛋糕與奶茶；我雖然對那夜的場景的記憶猶新，但卻壓根忘了自己的反應如何，只記得重見故人讓心裡有點過於興奮的敏感，腦子轟轟作響。

他離開之後，我才慢慢冷靜下來，細細地喝著那杯奶茶，有點甜、有點苦，還有冰涼的青澀之感，像是在讀他這個人、讀他的經歷與輕狂的童年過往，還有讀他不甚順遂的求學與就業路一般；不知不覺，我淚流滿面。

這是我寥寥可數的一次破戒，自此之後，我便真的與珍珠奶茶劃清了界限；也彷若間接的，與離婚的母親、為事業奔波而爽約的他，以及印象愈加清晰、但距離卻愈加遙遠的台灣一地，用我自己的方式，靜靜地道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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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nally, 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