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5日

台灣的夜晚，其實並不是那麼地友善，尤其是在這寒冷季風節節逼近的雨夜裡，獨自一人佇立在陌生的街頭。

我緊握著紙筆的雙手凍僵了，雙足在經過八、九個小時的站立、行走、奔跑之後，也已然麻木，正置身於等待著一個遲來的好友的過程與情境中，蜷伏前進。

我是個擁有澳門身份的台灣人，或者說，我是一個擁有台灣身份的澳門人。

但我既不屬於任何一方，當然也無法典型且全面地代表任何一方的意見；我只能告訴你，在“中國”這個名詞之上、地位和處境都最為尷尬的兩個海島之間，我只能告訴你，身為身處在這個灰色地帶之中的人的音顰笑貌，我只能告訴你，我是怎麼想的。

今天下午，在嚴風的凌冽與六通未接來電的顧盼尋覓裡，於位處台北車站與新光三越之間的廣場，我見到了辛西亞小姐。

辛西亞小姐，一如我想像中的一般知性；她問了我許多問題，並在與我的問答談話中執地提到了我今次來台旅行的主題。她說，在我的計畫書裡充滿了主題，但在我的行動中，她看不到任何主題。

而在右腳腳腕持續了462分鐘的摩擦疼痛之中，我想要告訴她的卻正好相反。

2008年夏，我十八歲，初次單獨旅行、環島，資金拮据，但精力和時間卻彷彿永遠都花不完似的，想去的地方很多，懷著滿腔的熱情，像在夜裡被噩夢驚出一身冷汗一樣，如此真真切切地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感覺到青春的血液如刺針般幾欲自血管中迸裂肌膚而出──

如今，那般熱情還在，年少的輕狂與衝動的慾望卻均已不復在。

我不知道它去了哪裡。

23:15，深夜的台北街頭，人們沉默著互相依偎；有人咳嗽，有人流淚，有人吸煙，有人在講電話，當然也有人邊咳邊哭邊抽菸邊講電話，他在空曠的夜的街角歇斯底里地大叫。

Lene Marlin的“Still here”緩緩響起了，世界換上了另一種色彩，或許就是我剛買的那瓶玻璃花草茶，“藍色憂鬱”。

真想來杯咖啡，水果茶也好，熱開水也好，但星巴克在底樓睡去了，瞇著眼向孩子似地酣睡著，蜷伏在城市最貼近地面的一隅，與天島一樣，比我們還接近太陽。

我試圖在這個城市中尋找另一個城市的影子，並在不斷地自我矛盾中愈趨圓滿。

在寫企劃書的時候，我只想著自己在上一次的環島中遺漏了什麼地方，於是左拼右湊、上堆下疊，砌成了輕飄飄的單人來回機票。

這個島嶼是有魔性的，海岸線與地平面背道而馳，吸引著過路的旅人在它的足下高聲驚嘆、低首膜拜。

於是我根本就失去了主題，在哨聲響起的那一刻，閉上眼在起點上原地旋轉，還以為自己有多美麗，讓世界圍繞著我打轉，直到停下腳步來歇口氣，才霍然發現，我是被上帝憐憫的一隻藍色綿羊，因為再也找不到另一隻藍羊了，才被納入天堂。

噓，熄燈了，我要在這城市甦醒以前，拉開它的眼瞼，將自己覆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