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1-04 12:30:23George

植物與歷史行腳 –「鱧腸」與 詩一首;從沈光文的「番婦」談起

(左列植物影像是菊科植物「鱧腸」,與沈光文詩中的描述息息相關)

"番婦" 沈光文撰
社裡朝朝出,同群擔負行。
野花頭插滿,黑齒草塗成。
賽勝纏紅錦,新妝掛白珩。
鹿脂搽抹慣,卻與麝蘭爭。
(左圖為中南部平埔洪雅族Honya的女性畫像圖,此圖寫繪時平埔已漢化相當程度)

上列的詩是由唐山輾轉來台,明朝遺老沈光文所撰寫的五言絕句。從其詩中的文言押韻不難看出光文先生的文字洗鍊功力,更可貴的是光文先生的詩作深有「詩經」之風!他不附庸風雅,更不學無病呻吟的文人之病。其詩也,下筆為民瘼之察,他觀民風之故察文化之異,在詩中以其神韻之筆,展現其銳利的觀察之得。

在「番婦」之中,諸君可是感受了色彩耀然的活潑生動?可是感受了光文先生對於異文化觀察的筆下記錄?可是感受了「黑齒」對仗著「白珩」的有趣聯想?從他「鹿脂搽抹慣,卻與麝蘭爭」的詩文中更印證了台灣各地方志中對於平埔族群生活,愛裝扮也愛乾淨整潔的記載與描述,所以閱讀一首好詩是一種極大的享受!沈光文的詩讓我們見識文字組合所展現出來的洗鍊、他的押韻讓我們讀來如順水流舟、他對平埔女性的描述讓我們充滿想像的真實,只要您願意跟著他的文字去進入歷史流光之中,就想像您回到三百多年前的台南善化,就佇候在一個平埔西拉雅族目加溜灣社(Bulgalieuwan)的村落外,和沈光文一樣,你是一個旁觀者,看著一群「番婦」背著藤籃,一起外出要為了生計去工作,她們在一路談笑間走來,漂亮的髮飾插滿了各色鮮艷的花兒,在言談間露出一口塗得黑漆亮溜的牙齒(就像幕府時代的日本貴婦一般,以黑齒為美),在沈光文看來,平埔服飾的白色披肩條帶,對照漢婦的紅緞纏頭額帶,平埔服飾是比漢族的更顯美麗動人!至於這些平埔婦人搽抹了一層薄薄鹿脂的油亮頭髮,其所飄來的香氣直比麝草與蘭花香氣沁人。
因此;一首好詩必有感性的文字描述、有真實的時空記載、更有無窮的文化與意象的想像空間。經過我的解讀之後,您喜歡這首沈光文的「番婦」嗎?
至於這首詩與本文所指,這隨處可見的菊科植物「鱧腸」有何關係呢? 答案就在這些番婦的黑齒了。
「鱧腸」又稱「墨菜」,是一年生可食用的小花植物,它被摘取之後,由於這植物斷折之處的腺體在與空氣接觸之後,就即刻氧化而呈現出黑色,故稱之!
也許您會認為,用「鱧腸」將牙齒塗得黑漆無比很可怕,然而這是文化差異的不同認知,文化的差異若未能以包容的態度相互對待,常常會引起無謂卻可怕的後果。

就我個人的想像,早年的人類先祖,其物質遠不如今世之豐裕,先祖們應該都是黃齒垢牙的來得多,而與其黃臘臘地漂不白,不如讓它們黑戚漆地來得美觀,當然;這只是我的想像與觀點,您認為呢?我認為看待文化差異應先以同理心,之後才能因理解而產生欣賞的美感。
台灣平埔族群與高山族同是南島土著(Aboriginal of Austronesian )的馬來么波里尼西亞語族(Malayopolynesian language group),這個語族的範圍東起阿根廷外海的復活島、西至非洲東岸的馬達加斯加島、南到澳洲與紐西蘭、北抵我們台灣島。他們是地球上分怖最廣闊的語系族群。這個族群有許多異於我們蒙古語系的風俗(漢族屬於海洋蒙古人種),例如缺齒、拔毛(早年原住民不留鬍鬚的)、口簧琴、文身、灌頭衣(南島人的衣服是直接從頭上套下,既非左紉也非右紉)、腰機紡織、父子連名、獵首(不是恨漢人才殺頭的,是一種文化傳統)、靈魂崇拜、室內葬等等。

上述的南島文化特質在台灣島上經過四百年的文化涵化的過程(文化互動),絕大部分都被漢族的文化給同化了(弱勢文化被強勢文化兼併)。對於我們的原住民而言,那是一個很不堪的過程,對此;漢族實在需要反躬自省並且對原住民要有包容的態度。
今天就談到這裡,有機會再多談些南島語族的原住民文化,晚安。
(右圖為南部西拉雅Siraya平埔男女畫像圖)
後記:沈光文小傳
沈光文(1612 - 1688),字文開,號斯庵,浙江鄞縣人(現今寧波)。是明朝大思想家陸象山門人沈煥後世的第五代,因而其家學淵源深厚。光文拜黃道周、劉宗周為師,深受其師忠貞愛國精神之感召。明崇禎皇帝自縊煤山後,福王朱由崧即位於南京,年號弘光。光文以太常博士隨史可法等人對抗滿清,後福王被擒,光文伴魯王監國退守於浙江紹興,昇工部郎中。魯王兵敗,光文隱居普陀山。後來桂王於廣東肇慶稱帝(1647年2月年號永曆),光文前往投效,授太僕寺卿。
1651年(明永曆5年、清順治8年),沈光文自廣東抵金門,已經降清的福建總督李率泰招光文降清,為光文所拒。光文於1652年攜眷渡船想定居泉州海囗,不料遇颱風而漂流到臺灣噶瑪蘭平原。當時臺灣猶處於荷蘭殖民政權統治,光文輾轉來到台南,勉強覓闢一安身所在。
1661年(明永曆15年、清順治18年),鄭成功逐荷蘭人,佔台灣。得知光文在台,成功歡喜並待沈光文以上賓。惜未久鄭成功亡故,子鄭經繼位,其行事作風跋扈且不知禮賢下世恰與其父全異,光文為詩文諷鄭經,差一點遭害。後光文易服為僧,入山不出。光文就在山裡與平埔西拉雅(Siraya)以及馬卡道(Makadao)為伍,他在現今善化的西拉雅目加溜灣社(Bulgalieuwan)設塾教授學生並懸壺濟世。
鄭經亡命後,光文才又領受鄭家老臣陳永華的禮遇。1683年(明永曆37年、清康熙22年),大清帝國滅鄭家王朝,光文已垂垂老矣,當時閩省總督姚啟聖與光文私交稔篤,原本欲資助光文返鄉。不料,姚啟聖卻罹病過世,光文的返鄉路自是絕去!
斯時諸羅縣令季麒光對待光文是禮遇有加,幾不數日即來探門請安,供養光文生資從未間斷。
而光文日益老邁,為著弘揚傳統文化,他在1685年(康熙二十四年)結合唐山來台的官員文士,如諸羅縣令季麒光等,共組台灣史上第一個詩社「東吟社」,後發行了吟唱詩集《福臺新詠》,對台灣文學貢獻卓著。
1688年(康熙37年),光文致病去世,葬於善化里東堡(今臺南善化鎮),終歲七十七,其墓葬處現仍立有「沈光文紀念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