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4-20 15:07:56 小脩

惜之過前世 三世尋覓期待來世第一章

內容簡介
他是高高在上的少莊主,
她只是義父收養來照顧涴茹妹妹的小跟班,
他讀書,他練武,
是為了推翻暴政,為百姓求得幸福;
她學醫,她習武,
她所做的一切一切,只是為了涴茹妹妹,
這樣天差地別的兩個人,怎麼有未來可言?
就算他和她心靈相通,
就算他和她同樣心動,
可是……
他,是涴茹妹妹認定的夫婿,
而為了涴茹妹妹而活的她,
如何能搶奪她的最愛呢?
更何況,她……生命即將走到盡頭……

楔子
白茫茫的雪地裏,一匹白馬飛快馳騁,天空不斷降下的雪花,將馬背上的男人染出一身白。

  斜飛劍眉微擰,眉下的深邃眼珠鑲滿憂鬱,他不斷催促馬兒快跑,韁繩在他手中緊繃。

  五天了,小夏的聲音還在他耳邊,一寸寸腐蝕他的心。

  把眼珠子送給王爺的,根本不是什麼李江,是采青小姐啊!一聽到宇文大夫說有辦法救治,她心甘情願獻上自己的眼睛,沒有半分怨言。

  我以為,沒了眼睛,就不會傷心哭泣,但小姐眼上的布條,時時都是濕漉漉的,我換了又換,才曉得,原來,沒了眼睛,難過時,還是會淚流滿面。

  小姐走了,我整理她的舊物,才發現床底下塞滿染血的帕子和衣服,我不知道這些東西是怎麼來的,不知道小姐哪里受傷,我嚇壞了,稟報王妃,王妃要我假裝看不見,可,我明明看見了呀,怎麼假裝?

  這幾天,我老是夢見,夢見小姐渾身是血要我救救她,王爺,請您救救采青小姐吧!

  小姐說,只要王爺能得到幸福,她變成怎樣都沒關係,就算一輩子都活在黑暗裏,也沒關係。

  小姐告訴我,人間有仙境,在一個深谷裏,那裏有水有魚,有人人夢想的愛情,那裏有她人生中最大的美麗……

  是嗎?就是終生見不到陽光都沒關係,只要他幸福?

  是嗎?深谷是她的仙境,是她人生中最大的美麗?

  為什麼從不告訴他這些事情?為什麼不把自己的心情說清楚?他有很多很多的話要當面問問她,她的愛情到底是什麼,什麼樣的付出才是愛情底限?

  快馬加鞭,他要用最快的速度飛到她身邊,想她,不是只有今天,想她,是從看不見她那刻開始。

  采青,他來了,等等他,煜宸催促馬匹……

  一抹清靈雪白落在他身後,貼著他的背,圈著他的腰,那平平實實的安全感覺呵,她真想就這樣子,不放,永遠不放。

  別急啊,煜宸哥哥,我已經在這裏了,別再催動馬匹,就讓我們攬轡緩行,讓馬兒暫做休憩,假裝我們的目的地是那片翠綠谷地。

  我不明白你的心,但我相信,你有一點點在乎我,比想像中還要多。

  是我,總是弄擰你的心,是我拙於言詞、易發脾氣,若是我肯耐心解釋,一樁一項,條理澄清,你會懂得,我愛你,愛到連妒忌都不願意,愛到只要你幸福,我便滿意。

  我有遺憾,遺憾我們的愛情短到不行,偏偏這麼短暫的愛情裏,又總是差差錯錯,亂了秩序,假使能夠重來,無論如何,我都不教我的愛情,造就你的辛勤。

  別怪我吧、別怨我吧,下回,我將記取教訓,讓我們之間完整美麗。

  接下來的人生,你終於完完全全屬於婉茹姊姊,你該待她專心一意,不該將我們之間的遺憾延續,你和婉茹姊姊有緣有分,自該珍惜。

  但願你們的緣分止於此生,下輩子,你只屬於我一人。

  小小的青蔥玉手伸進他胸口,采青從中取出她相贈的錦囊,袋子一偏,兩條木雕小魚落入雪地中央,一大一小,相依相傍,她輕輕鬆手,錦囊也落入白茫大地。

  雪仍然飄落,一層層覆蓋大地,覆去馬蹄痕跡,覆去蒼白天地裏,那抹孤寂……

  *****

  「懂了吧,你的堅持不會帶來美麗結局,只會造就兩人的終生痛苦。」地魅站在奈何橋前,看著手捧孟婆湯的女子。

  「那是我的處理方式不圓滿,否則情況不會是這樣。」采青自我警惕,下一世,她不犯相同錯誤。

  「你以為有副圓融性子,就能解決所有問題?錯了,你們之間的癥結,在於兩人中間缺了一條紅線。」

  唉!世間人總是自以為有能力改變天命。

  「不過是條紅絲線,又不是深不可測的鴻溝,我不信越不過。」她微微笑著,對自己充滿信心,因最後一刻……她看見他為自己心生憐惜。

  「你該信的,天下婚姻全掌握在月老手裏,他不認為你們之間有或許,你們的愛情便拉不開序曲。」他說得篤定。

  「不,序曲我已經拉開了,只恨生命匆匆,我倆錯失愛情。馬背上,他的悔恨心焦是真實的,我相信對於我,他有愛意,即使只是初萌芽。」

  固執!地魅很想一棒敲醒她的執迷不悟。

  「又如何,就算他對你有幾分心意,他的妻子是楊婉茹,陪他走過一生的女人不是你,十年二十年過去,了不起你是他眾多回憶裏的一小點,了不起你是他心中的小小憾恨。想想,為了這個點滴,斷送生命,值得嗎?」

  「值得,更何況若是我夠努力,懂得學習和婉茹姊姊和平相處,我也會在他身邊,伴他走過生世。」

  「不可能的,你們之間沒有姻緣線。」

  「有無名分無所謂,對於愛情,我的要求不多。」

  「知不知道,你幾次斬斷和金大元的婚姻線,讓月老很生氣,這回他鐵了心,非要把你們緊系在一起。」

  「他鐵了心,我便得遵行?抱歉,我做不到。除了煜宸,哪個男人我都不要。」鐵了心的人不單單月老,還有她和她的不悔愛情。

  「不管如何,這輩子你一定會嫁給金大元。」

  「是嗎,要不要賭?如果我賭贏了,月老就奉送我一條紅絲線?」她要親手為煜宸哥哥和她自己,系出一世情緣。

  「我不賭,因為我確定,你贏不了。」

  「你不賭,並非確定,而是沒信心。」

  「你不需要激我,我不會更改立場。我不過想讓你知道,若是你肯和金大元在一起,你的下輩子會是個美滿人生。」

  「如果不呢?又要贈我一世欺淩?」她不害怕恐嚇,沒有煜宸,她不信人生存在美滿。

  「我要怎樣才能說動你?」地魅望她——一個教人又氣又欽佩的女子。

  「說動我對你有什麼好處?」她反問。

  「不要把凡人的思維套在我身上,我只是執行任務,點得醒、點不醒,皆屬個人造化,我同你多說幾句,皆因同情,同情你不懂珍惜手邊擁有的男子,而去追尋別人的丈夫。」

  「別同情我,追求愛情,是我最大心願。」

  「既是如此,喝下孟婆湯去投胎吧!」

  地魅搖頭,她的不幸源自於固執,她堅持選擇最辛苦人生,誰也幫不了忙,至少她上輩子已經還清欠債一筆,剩下來的另一條人命,留待下世。

  點頭,她向地魅拋出勇敢笑容,即便下一世仍註定孤苦勞辛,她也不害怕。

  看著她的清瘦背影,地魅再說不出半句語評。

  「她仍然固執?」不知幾時,月老來到他身邊。

  「比你想像中固執。」

  「你在暗示我什麼?要我加把勁,將她和金大元拉在一起?」

  「不,我在暗示你,退一步海闊天空。」首度,他為靈魂說話。

  「你站到她那邊了?」

  「沒有,我只是欣賞佩服她。」

  「再欣賞,你都不能忘記,她的命數早定,若執意違反天命,她必須為自己的生命負責。」

  「我了懈,人總是要替自己負責的,不管經過幾輩子,做錯的事、待錯的人,終會走到面前,向你索討一切。」

  「好了,看戲吧!我不相信經過這兩世折磨,她還學不了乖。」

  「那萬一她還是學不來呢?下一遭,你願意贈她一條紅絲線?」他居然把采青的話,拿來激月老?語畢,連他自己都覺得好笑。

  「有什麼問題,但我相信這次她會選擇金大元。」月老神秘一笑。

  這一世,金大元可是天下女人都搶著要的帝王,她再固執,總固執不過人性中的虛榮貪婪。

  月老揉著滿鬍子雪白,撥開雲霧,望向人間。

第一章
書房內,一中年男子坐在案前。

  十歲女孩站在他身前,高舉的掌心中央擺著根粗藤鞭,她的眼睛直視中年男子,裏頭看不見害怕恐懼。小小年齡的她,清麗的臉蛋上,卻有著早熟痕跡。

  中年男子接過藤鞭,狠狠在她腿上抽三下,女孩緊抿唇不喊痛呼救,硬生生把疼痛吞進喉問。

  「說一次!你為什麼而活?」中年男子暴吼。

  「采青為婉茹妹妹而活。」像背書般,她複誦著說過千百次的話語。

  「如果她生命受到威脅?」男子的聲音冰冷,炯炯目光直視女孩。

  「我會擋在她前面。」沒有半分猶豫考慮,女孩說道。

  那是她從小所受的教育,已深紮在她腦袋瓜裏。

  「你有權利享受快樂?」男子問。

  她當然沒有!

  采青是神醫宇文拓的女兒,九年前,宇文拓為救治病患出遠門,沒來得及在婉茹母親生產時趕回來,因此,楊執失去鍾愛的妻子,女兒一出生就沒了娘親,這筆帳,他算在宇文拓身上。

  他憤怒、他不平,他憤世嫉俗得想殺掉全天下的妻子與母親。

  某個無眠深夜,他再度想起妻子,克制不了怨懟憤恨,克制不了自己,他潛入宇文拓家裏,用一柄長劍殺光宇文家上上下下十二口人。

  他本該連同采青一起殺掉的,是她那雙無辜清靈的大眼睛遏止了他的殺氣,是她咿咿呀呀的童稚語言,讓他聯想到女兒婉茹,於是他抱回採青。

  收養采青只有一個目的,他要宇文拓來不及為妻子做的,在采青手裏做齊。

  采青只比婉茹大一歲,但她所受的教育讓她像個十足十的大人。

  楊執用最嚴格的方式教導采青學習武功,為的是讓她成為婉茹的貼身護衛。他逼采青學醫,要她時時照顧婉茹身體。

  他認定這是一種償還,宇文拓犯下的罪惡該由女兒還清。

  「回答,你有沒有權利快樂?」又是一鞭子抽上采青的小腿,青紫立現。

  「沒有,我的責任是維護婉茹妹妹的快樂。」采青大聲回答。

  從小到大,她學得最徹底的事情,不是武功醫術,而是認分。

  「既然如此,為什麼讓婉茹掉淚?」

  一個問句換得一陣疼痛,楊執的鞭子毫不留情,采青受慣了,知道咬牙撐過是最正確作法。

  「婉茹妹妹想摘下鳥窩。」采青回答。

  「不行嗎?區區一個鳥窩,你就為此拒絕她,讓她放聲大哭?」

  「鳥窩裏面有幼雛,摘下來,它們會死掉。」為了一個人的快樂,抹殺幾條性命,這種事她做不來。

  「死掉幾隻鳥有什麼打緊?婉茹的身子弱,要是哭出病,你能負責?」直視采青,他逼迫她屈服。

  采青遺傳了父親宇文拓的高超智慧,她認字學醫,反應記憶都快得嚇人,加上他的高壓手段,采青吃苦耐勞的能力比大人高強。所以,他得要壓抑她的意志,要她眼裏只有婉茹,更要她在自己的生命和婉茹的快樂之間,學會選擇後者。

  「采青不能負責。」搖頭,她實說。

  「既然如此,還站在這裏做什麼?去把鳥窩摘下來,馬上送到婉茹面前。」

  「是,義父!」咬咬牙,采青沒有反駁,低頭走出書房。

  片刻後,采青站在樹下,仰頭看樹枝,良知在同她拉扯,緊抿唇,她努力忍受,忍受一個她討厭的自己。

  最終,她縱身翻上樹枝,摘下鳥窩,換得婉茹一個甜蜜笑容。

  

  「現今天下蒼生,水深火熱,楊兄空有一身好本領,若不挺身為民,豈不辜負上天心意?」郜懷民勸說。

  當今皇帝昏庸愚昧,不事朝政,日日淫樂享福,為蓋行宮,不斷增加賦稅,惹得民怨連連,再加上外患不斷,百姓如同身陷水火。

  郜懷民是溟天莊莊主,溟天莊內有不少武林高人,專門扶弱濟貧,搶奪貪宮金銀,照護百姓。幾年下來,無數百姓擠進溟天莊地盤裏求取保護,漸漸地,莊內百姓越來越多,規模越來越大,他們自成一區,不再受皇帝管轄。

  加上皇帝聽信奸逆,貶謫清官,因此有抱負理想卻無法伸張的官員們,紛紛投到郜懷民旗下。

  慢慢地,他們發展出制度,有兵有將,有掌文政的軍師,有理財的臣子,百姓因健全制度得福,吃飽穿暖,人人安居樂業,一層雄才抱負。

  於是,有關溟天莊的傳說漸傳漸遠,大家都知道在金國的西北方,有個世外桃源,在那裏沒有苛政重稅,沒有貪官暴民,每個孩子都能受教育,不管是男是女,只要肯努力,便能出人頭地。

  終於,傳言傳進皇帝耳朵裏,他受不了人們將堂堂帝王之尊的自己,拿去和江湖草莽相比較,盛怒之下,派兵圍剿。

  雖在軍師呂先生的計謀下,皇帝大軍無功而返,卻也讓郜懷民意識到自我保衛的重要性,於是,他開始四處尋找武師,到莊裏指導男孩武藝。

  「我只是個老鰥夫,說什麼天下蒼生,我沒那麼大志願,只要能平平安安把女兒給拉拔大,便心滿意足。」

  楊執是不願意的,自從妻子過世,他對人生便缺少期待,過得一日便是一日,女兒婉茹成了他唯一在乎的事。

  這個下午,郜懷民和楊執在屋內討論著,郜懷民引經據典極力勸說,企圖勸楊執改變心意。

  屋外,婉茹黏著郜懷民的獨子郜煜宸四處玩耍,他們在山坡摘野花、放風箏,銀鈐笑聲隨風遠播。

  婉茹好快樂,從沒有過朋友陪伴的她,首次大笑大叫。

  雖說采青總是跟在身邊,但采青是好姊姊卻不是好玩伴,她成天只會板著小臉,盯仔細自己的一舉一動,生怕她受到半分傷害。今兒個,大哥哥肯同她玩兒,抓蜂捕蝶,玩著她從沒玩過的遊戲,她的開心有憑有據。

  煜宸一邊替洗茹摘花,一邊偷看樹下那個纖細身影。

  她在那邊已經很久了,她揮動手刀,一次次砍向樹幹,那麼小的手掌、那麼粗的樹幹,想砍斷樹幹根本是不可能任務,但堅毅的女孩對任務沒有任何懷疑,仍專注執行。

  汗濡濕她的背,固執臉龐寫滿剛強,一掌一掌又一掌,她沒喊痛,他的心卻微微抽痛。

  「煜宸哥哥,別回家好不?你留在這裏,天天陪我玩兒。」

  婉茹非常美麗,粉粉嫩嫩的臉頰上,嵌著水靈靈眼睛,她嘟起嘴,可憐兮兮的模樣讓人忍不住疼惜。

  「不行,我爹和楊叔叔談好事後,我們就要離開了。」煜宸笑答。他很喜歡婉茹,她是那種一見面,就讓人情不自禁想保護的女生。

  「你一走,我會哭得很大聲,哭得嗓子都啞了,也不停下來。」扯著煜宸袖子,她的臉貼靠在他手臂上。

  不放不放啦!她要他,要每天每天都看到他、同他玩兒。

  「不然,你跟我回家。」揉揉她的小辮子,他的眼光飄到遠方。

  采青還在樹下,還是一掌一掌劈向樹幹,濕濕辮子鬆開,黑髮全貼到頰邊。

  女孩子不都喜歡玩樂的嗎?怎她不同他們一起玩耍,卻要對著樹幹自討苦吃?

  「不能跟你回家呀……我會想姊姊、會想爹爹,會想奶娘、李大媽。」扳動手指,她數數身邊親人朋友,再回頭看看煜宸哥哥,眼底淨是猶豫。

  「先別想那麼多,我帶你去釣魚……」煜宸話未說完,采青走近他們。

  「婉茹,要不要回家?」辨青面無表情說,沒多看煜宸半眼。

  「不要,我要跟煜宸哥哥去釣魚。」婉茹勾起煜宸的手,往湖邊走去,她有些些鬧脾氣——為了即將和煜宸分離。

  安靜聽婉茹說完話,采青沒對她的鬧脾氣作出反應,只認分跟在他們身後,保持幾分距離,然後直直盯住婉茹背影,不教她有半分閃失。

  「姊姊,我想吃柿子。」婉茹突地轉身,指指樹上黃澄澄的柿子。

  二話不說,采青奔到樹前,仰頭望過,深吸氣,足向上蹬。

  以她的年齡來說,輕功算是不錯了,當然,尚難和大人相並論,所以她一試再試,試過三次,才躍上樹梢,采下兩顆熟透果子送到婉茹面前。

  婉茹將果子分給煜宸,飽實柿子剝開,芬芳四溢,那是秋天的味道。

  「你這是輕功嗎?」煜宸訝異問采青。

  他從未學過武功,只從莊裏武師身上看過簡單把式,沒想到武師口中?述的高乘武功,今日有緣一見。

  采青沒回答,清麗端秀的面容上滿是倨傲。

  「姊姊,你回答煜宸哥哥嘛,他是好人!」婉茹拉拉采青,撒嬌道。

  她從未違拗過婉茹的意思,微點頭,她回答煜宸:「是輕功。」

  「楊大叔教你的?」煜宸又問。

  「是。」她答得簡短扼要。

  「你很厲害,這種武功不是所有人都學得會。」他由衷讚歎,這是他第一次對於習武有了欲望。

  難怪爹爹親訪茅廬,要聘得楊叔叔回莊裏教導大家武藝。

  之前幾次和朝廷對抗,溟天莊能取得勝利的主要原因,是他們有個曾任將軍的呂叔叔布兵擺陣,加上莊裏地勢易守難攻,才教朝廷軍隊鍛羽而歸。

  呂叔叔說不可能每次運氣都這麼好,教育下一代是他們眼前最重要的工作,尤其是治理和武功兩項。於是父親和幾個叔叔伯伯,出外四處拜訪當今能人高士,期待眾人共同為百姓創造桃花源。

  聽見煜宸的誇獎,采青沉默,倒是婉茹替她作了回應。

  「姊姊厲害的事情才多呢!她不需要釣竿就能抓到魚,每枝箭都能射到紅色靶心,她會替人醫病,會讀書認字,天底下最困難的事,都難不倒我的采青姊姊。」

  「莊裏的孩子要個個都同你一般,呂叔叔就不用憂慮了。」

  煜宸說的話,采青和婉茹聽不懂。

  「姊姊是天底下最能幹的人,再沒人比得過她,不像我什麼都不會,只會給姊姊惹麻煩。」

  拉過采青,婉茹一手牽一人,笑眼看看采青再看看煜宸,她要姊姊和哥哥永遠在身邊。

  「你很好,又可愛又漂亮,誰見了都喜歡。」煜宸笑說。

  「真的嗎?煜宸哥哥你也喜歡我嗎?」

  「當然。」他沒多想,直覺回答。

  「太棒了。」

  沒有絲毫矯情,天真爛漫的婉茹,將小小嘴唇湊上煜宸臉頰,她沒學習過害羞,但粉粉的紅暈染上她臉龐。

  「長大以後,我要當煜宸哥哥的新娘。」她大聲說。

  婉茹的舉動紅了采青的耳根,她緊抿嘴唇,抿出一絲蒼白,紛亂的,是她平靜的心湖,解釋不來的感覺壓迫著她的胃。

  而煜宸沒想過反駁,婉茹的確是個惹人憐愛的小傢伙。

  「好,你當我的新娘。」他回答。

  這句承諾讓原本不打算搬進溟天莊的楊執改變態度,半個月後,他帶著女兒、采青和奶娘離開家鄉,投奔溟天莊。

  

  兩姊妹一進溟天莊就贏得所有人眼光,婉茹的美麗嬌憨、采青的冷靜寡言,和一般女孩相較,有太多的不相同。

  進了溟天莊,孤單的婉茹突然間有了許多同齡朋友相陪,也有無數疼愛她的大嬸圍繞她,努力想把她養胖,婉茹成天采花歌唱、學習刺繡縫衣,不再一天到晚黏著煜宸和采青。

  而楊執也瞭解,在這裏,婉茹是快樂的、安全的,所以不再要求采青成天跟著婉茹。

  采青更忙碌了,她的聰明與耐力教大人們訝異,她跟莊裏的公孫大夫學習醫術,跟軍師呂叔叔學作戰技術,也同時跟義父學武功,她比任何男孩子都來得認真努力,她的努力贏得郜懷民和所有大人的眼光與讚賞。

  至於不認輸的部煜宸,有了采青的激勵,學習得比往常更勤奮,他也跟著楊執學武功,楊執驚訝于他天生奇骨,高興自己撿到一塊練武佳材,不過短短半年工夫,煜宸成績斐然。

  在這裏,楊家三父女都找到新定位,他們的生活變得多采多姿,婉茹身體越來越健康,而受重視的楊執也日益開朗,亡妻之恨已很少憶起,唯有在單獨面對采青時,憤然會在眼裏一閃而過。

  夜裏,楊執在部懷民書房商討大事,婉茹早早入睡,燭光下,奶娘縫製衣裳,采青研讀醫書。

  多年習慣,采青睡眠時間向來不長。

  「青兒,別那麼辛苦,早些兒上床吧!」奶娘慈愛說。

  采青沒有娘,義父對她只有要求沒有半分疼愛,唯有奶娘帶給她的一絲溫情,讓她覺得世界還有一絲可愛。

  「等會兒就睡。」她是不太笑的,點頭,奶娘便明白她的心意。

  「別累壞自己。」望眼采青,她心裏有若干不舍。

  她忘不了當年,老爺把染滿鮮血的小女娃兒交到她手上時的震撼,第二天神醫宇文拓家滅門消息傳來,隱隱約約,她猜出事情始末。

  她嚇得把采青藏到床底下,幾次想抱著采青奪門而出,是婉茹的哭聲留下她的腳步。

  奶娘很清楚老爺因為夫人而憎恨宇文大夫,也知道老爺的恨意有多深,膽小的她,總暗中細細觀察老爺,在老爺脾氣不對勁時,把采青遠遠抱開。

  采青太乖也太好,來莊裏不過幾個月工夫,便贏得無數稱讚,有人說她是天上星宿轉世,有人說她比一百個男孩兒強,更有人說這孩子將來大有可為,若非身為女兒,絕對有一番大作為。

  「婉茹小姐這陣子很少咳嗽,肯定是采青小姐給的方子起效用,自從跟公孫大夫習醫後,小姐醫術好像更精進了。」

  「公孫叔叔傾囊相授,我自該加倍認真。」

  昨兒個,她開始學習辨認穴道,公孫大夫說,她越早記熟,可以越早學習針灸之術。

  「如果你喜歡行醫,就專心學醫,不必非得在武功上鑽研。」

  這孩子被強逼壞了,她世故、早熟,聰慧的雙眼永遠冷靜,她擅長觀察世情,把自己放在最安全的位置,從三歲起,她再沒有任性過。

  「義父希望我學。」

  她做所有事,全為著義父的希望,她知道自己欠下義父的養育之恩,是一世都還不清的恩情。

  「以前老爺傳你武功,是要你在老爺過世後,保護婉茹小姐一輩子,現在有郜少莊主,你不用再負擔這責任了,想做什麼都行。」

  當日一句戲言,所有人都認了真,楊執、郜懷民、奶娘,就連婉茹自己都認真相信,他們將是人人羡慕的情侶。

  采青淺淺一笑,幾乎分辨不出的笑意裏藏著苦澀。

  想做什麼都行嗎?她也想當郜煜宸的新娘呢?念頭一起,她心驚,慌地收拾滿腦子鴛鴦蝴蝶,專注眼前醫書。

  奶娘放下手中針線,把快縫好的衣服在采青身前比劃。這孩子永遠是一襲青色衣衫,毫不在意姿容外貌,一點兒都不像個女孩子。

  「等我把婉茹小姐這襲新衣裳做好,也來替你裁新衣。」

  「我不需要。」她不習慣打扮。

  「誰說不需要?郜莊主送來的綢緞錦織,婉茹小姐一個人哪里穿得完?」

  「綢緞對我而言是奢侈。」

  她不想欠義父更多,她期待有朝一日能還盡義父恩情,從此自由自在,不受拘束。

  「你這孩子。」奶娘說著,突然,門板上兩聲敲叩,「是老爺回來了。」

  她走近門邊,打開門,門外的人是呂先生。

  「呂先生,這麼晚了,來找老爺?老爺不在。」奶娘輕問。

  「不,我找青兒,她睡下了嗎?」

  「還沒,她在用功,說是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把穴位背起來。」奶娘微笑,欠了欠身,讓他自門邊往裏看。

  「難怪公孫大夫對她讚不絕口,這孩子的確是奇才。」

  「多謝呂先生誇獎。」旁人誇了她的青兒,奶娘覺得好光榮。「對了,呂先生找青兒有事?」

  「趁今日有空,我想教她佈陣。」

  「這麼晚了……」奶娘猶豫。

  「當然,如果青兒累了,改日吧!」他不勉強。

  「呂叔叔,我不累。」不知道什麼時候,采青站到奶娘後面。

  「采青小姐……」

  奶娘還有話說,采青忙阻下她。

  「我懂,倘若我累了,馬上回來休息,絕不逞強。」她明白,奶娘真心為自己。

  采青跨出門檻,跟在呂叔叔身後走出院落,發現煜宸早在樹下等候。

  她和婉茹與莊裏其他女孩不同,她很少黏在郜煜宸身後,她經常是獨來獨往,做自己的事。

  的確,她承認,郜煜宸的能力超越其他同齡男孩,幾次一起上課,他的學習能力不只讓教導他的師傅吃驚,也讓采青暗地起了較勁心情。

  「快走吧!要不早點把采青送回屋裏,奶娘可有得叨念了。」呂叔叔一笑,把煜宸和采青帶往自己書房。

  「不用擔心,奶娘人很好,她不會同師傅嘮叨。」

  煜宸回答,采青仍保持一貫沉默。

  「煜兒,你和奶娘很熟?」

  「嗯,我常陪流茹妹子回去,奶娘會準備點心留我說說話。」

  「她是個怎樣的人?丈夫為什麼沒跟在身邊?」

  「聽婉茹說,奶娘本是好人家出生,丈夫在朝廷為官,讓貪吏誣陷,丈夫被斬首示眾,全家大小判了發配邊疆,當年奶娘懷孕,吃不了長途跋涉苦,孩子一落地便夭折,是楊叔叔救下她,她便照顧婉茹和采青到現在。」

  「難怪……皇帝昏庸,苦的不單單是百姓,連大臣也戰戰兢兢,伴君如伴虎,你不知道自己哪句話、哪件事會得罪皇帝。讀書人的氣節至此,怎不悲哀?」他是過來人,切身之痛他懂。

  好笑吧!受奶娘照顧長大的人是她,她卻要從外人口裏得知這些。

  「青兒,你可知奶娘的丈夫叫什麼名字?」

  「不知。」辨青回答。

  「叫陸雲。」煜宸隨後出口。

  「是他?陸雲是個清官,官拜尚書,我曾和他共同請奏皇帝,肅清為害宦官,惹下後來的一連串禍事。之後他因大官圍地趕走百姓的事上告朝廷,沒想到被反咬一口,說他和當地仕紳聯手與縣官唱反調,接下來便被一路貶謫,最後因被宦官曹公公誣告入罪,同時期,我也被免去官職,成為一介布衣。官場多年原是一場夢,臨老,只想替天下蒼生多做些事。煜兒、青兒,你們都是有能力的孩子,要努力學習,將來若接任皇帝者,是個英明賢才便罷,若是接任者和永康皇一樣昏昧殘暴,你們要共同扛起責任,為此地十數萬百姓謀福利。」

  「是,師傅。」煜宸和辨青異口同聲。

  他們相視一眼,煜宸嘴角掛著親切和煦笑容,采青卻是面無表情。

  她喜歡扛責任嗎?並不,她喜好自由、想當水裏小魚,但她習慣扛責任,為了義父也為婉茹。

  「我和莊主談過,青兒,下個月的競武大賽,你不必避諱女子身分,我要你和男孩們一起參賽,未來帶兵打仗、治國安邦,你的責任不會比煜兒輕。」

  老話,對此,采青是不喜歡的,然她沒反駁,點點頭,確定了自己要在這次大賽中取得頭籌。

  呂先生拍拍兩人肩膀,推開屋門,今夜,他們為肩上的責任而辛勤。

 
  比賽項目有三,第一項是跑向一里外的槐樹,爬上樹取得綁在樹梢的帶子,在哨聲響起前奔回,帶子有紅黃青三色,紅色綁在最高處,黃色其次,青色再次之,自然是取得紅色者為冠。

  結果,在哨聲響超前,奔回原點的只有煜宸和采青兩人,楊執看一眼采青手上的紅帶子,朗聲宣佈,「冠軍是少莊主!」

  他的宣佈讓所有人錯愕,連煜宸都沒辦法認同他的宣告。

  涴茹不解,問:「爹爹,明明是姊姊贏了呀!怎麼會是煜宸哥哥贏?」

  「采青用輕功飛身上樹,她使出大家還沒學過的武功出賽,這是作弊,作弊的人沒有資格拿到冠軍,所以她連第二名都不是。」

  他解釋完,眾人紛紛拍手,稱讚楊執不偏袒的行徑。

  煜宸看一眼釆青,訝異的是,她居然沒有半分嗔怒,只是安安靜靜接受無理判決。

  涴茹向父親扮了個鬼臉,走到采青和煜宸中間,一手勾住一人,嘟嘴說:「姊姊,別難過,不管是妳或者煜宸哥哥贏得比賽,都要把獎品拿出來分享,我們三個人是一體的,知不知道?」

  煜宸始終都在注意釆青的反應,但她缺乏表情的小臉,讓人猜測不出她的心思。

  第二關比賽射箭,這關采青輕易地奪冠,三枝箭都射在靶中央,就是煜宸也沒這等能耐。

  采青還是老樣子,沒有喜樂、沒有憂慮,彷彿奪不奪冠對她而言都無所謂,於是煜宸很故意,故意走到她身邊挑釁,企圖勾惹出她的反應。

  「明年,這個項目,我會贏妳。」他信誓旦旦。

  對於他的挑釁,采青的反應是輕淡一句:「贏了,又如何?」

  然後,她站在原地轉頭看向義父,等待下個項目進行。

  煜宸自討無趣。

  采青沒說錯!贏了又如何?她不想出賽,也不像其他人,逮到機會便為比賽做練習,她照常學醫、照常念兵書,她的武功還是一樣精進,就輕功這點,她已不像幾個月前,連試多次,才能把柿子摘下,而是輕輕鬆鬆就躍上樹枝,取下紅帶子。

  最後一關是騎射比賽。

  對於騎馬,采青沒有太多經驗,至於射殺小動物,她心有不忍,此項目自然不可能贏得頭彩,鑼聲響,參賽者拉起馬韁,帶著自己的獵物往回走,采青鬆口氣,總算不用再面對殘忍。

  回程,采青策動馬匹,沒想到一匹小灰狼在她馬前竄過,她來不及反應,受驚的馬匹瘋狂跳躍,幾次要將她摔下馬背。

  已奔回集合處的煜宸見狀,扔下獵物,衝上前相救。

  他在馬匹將采青摔下前,即時拉住她的手,將她帶到自己的馬背上,他緊緊摟住她,把她整個人鎖在自己懷問,她也回抱他,緊閉兩眼。他們都嚇壞了,驚魂未定的兩個人猛喘息,藉著對方的身體相互支持。

  終於,大人們趕到,楊執拉開兩人。

  采青蒼白著臉,視線緊繫著煜宸視線,久久不移轉;煜宸也是,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采青驚慌失措,兩人傻傻地望著彼此,不說話,濃濃的喘息聲不止。

  事件過去,成績下來,自是煜宸奪冠,而采青在第三關沒有任何收穫,總評下來,拿了個第三。

  領完賞,她匆匆回到屋裡,換去濺上動物鮮血的衣裳,她急著向公孫大夫要草藥,好在獵物們進廚房時,救下幾隻。

  沒想到前腳才跨出門,楊執就擋在她面前。

  「跟我進來!」他冷冷說。

  采青沒反抗,隨著義父進屋。

  一聲跪下,她雙膝落地。

  啪地,掌擊向桌面,楊執怒斥:「妳看不起那些男孩子嗎?」

  「采青沒有!」

  「妳敢說自己比賽盡力了?」

  「不敢,采青以為義父希望我輸。」

  「妳輸?妳也未免輸得太徹底。妳明明可以射下好幾隻獵物,為什麼不動手?妳的射箭技術分明無人能及,為什麼連只小獐子都獵不到?莊主看出妳在放水,看出妳沒把少莊主放在眼中,妳要我怎麼自圓其說?」

  話說過,兩個巴掌打得采青耳朵嗡嗡作響,她仰頭,倨傲的神態擺明她沒做錯。

  「采青不擅長騎馬。」

  「借口!妳那點心思騙得了我?妳是不願意殺生!將來在戰場上,妳能因為不忍心,讓我軍被敵人全數殲滅嗎?」他一吼,又是兩巴掌。

  閉眼,她受了,忍耐一直是她性格中最大優點。

  「采青知錯。」她咬唇,在唇下咬出一道深刻痕跡。

  「好,妳知錯,妳給我跪在這裡,等我去向莊王解釋完為止,不准到廚房去解救那些動物,聽到沒?」

  「是!」除了回答是,她沒有其他選擇。

  楊執離開了,奶娘走近,用冷毛巾敷敷她腫起的臉頰。「采青小姐,別怨老爺,他想妳將來做大事的、怕妳和奶娘一樣婦人之仁。」

  「采青不怨。」她搖頭道。

  要怨,也是怨自己,怨自己無父無母、無人可依恃。吞下哽咽,她雖然只有十歲,但她必須比二十歲、三十歲的人更勇敢。

  門外,煜宸把這幕全看進眼底,他本是要過來把獎賞送給采青的,他總覺得這個冠軍不該由自己得,卻沒想到真正的冠軍,居然要跪在地上「領賞」,不舒服的感覺哽在喉間。

  煜宸說不上話,卻也知道,此時不該出現她眼前,驕傲的采青無法忍受狼狽的自己被人看見。

  悄悄地,他離開,但她臉上的紅痕烙在他心間,久久不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