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書房之回憶』

　　從前老祖父有間書房，竹籬茅舍臨時的搭蓋，座落於祖厝後方之空地上。這座書房清幽樸素，它與我的童年關係密切。每天早晨起床之後，我與小堂弟兩人必須負責書房之打掃。由於我們都很認真執行任務，所以，書房不管何時都是窗明几淨地面不見灰塵。大約早上七點左右，堂兄弟姊妹們都去書房報到，並將昨日所教之課文詩篇背誦一次。成績好有糖獎賞，背不出來就有家法伺候。

　　我的年紀不大不小恰好夾在中間，可是我的記憶力超強。每次糖罐內的糖果，幾乎都成為我的戰利品。堂兄弟們將去書房視為畏途，我卻十分喜歡這座書房。書房連接著老祖父的臥房，老人家進出十分方便。書房後方栽植一排三棵芭蕉，這是老祖父為欣賞「雨打芭蕉」之樂而刻意之種植。當時我年紀小，對於雨打芭蕉何樂之有全然無知，不過，對於成熟芭蕉酸酸甜甜之滋味卻是深記難忘。

　　老書房之寬長約為九尺乘以十二尺之比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足有三人在屋內迴旋之空間。老祖父有冥思之習慣，一旦入定家人都不敢干擾。書房靠牆有一單人木床，大小正好一人躺臥。每次背誦完畢之後，我與堂兄弟常在床上玩耍。有一回閒躺之時睡入夢鄉，睡夢多久沒有印象，但是夢中老祖父的訓話卻是記憶清晰。是日酣睡之中還夢見老祖父賞我糖果，結果被堂哥搶吃而驚醒。可是醒了過來發現，書房之內卻是空盪盪的毫無人影。

　　某日必須背誦「瓊林幼學」，我因愛玩沒有背好，結果挨了幾下家法還被罰站。罰站地點正好靠近窗戶，屋侧之景象一覽無餘。離書房不遠有棵老山黃麻樹，樹上兩條色彩鮮豔俗稱「山狗大」之樹蜥在打鬥。兩條樹蜥身體大小懸殊，但是小的那條十分勇猛。但見它數度發動攻擊，將那條大的逼向樹尾。最後那大者已無退路，只好伏趴樹幹上任由小者啄咬不敢回手。

　　事後我將此事告知老祖父，老祖父對我說小條的是雌蜥蜴，大條者是雄蜥蜴，它們不是在打架，而是夫妻之間溫存的前奏曲了。當時年紀小不懂啥麼叫「溫存」，為求得答案跑去問大表姊，結果被她賞以白眼還加賞三顆火爆栗子咧。之後我又將此事告知堂兄弟，於是又莫名其妙的被他們奚落了一頓。我家書香門第，大人說話用字遣辭講究優雅，可是這個笑話卻被家人傳笑甚久哩。

　　這天天氣昏黑將有雨來，老祖父提著煙斗來到書房。老人家說要聆賞雨打芭蕉境況，並還吩咐老祖母幫他泡壺好茶。我也想知道雨打芭蕉是何樂趣，所以主動過來陪伴老祖父。不一會果然天雨落下，雨勢初時緩細，然後慢慢加劇，雨滴打在芭蕉葉上淅瀝滴答，完全聽不出它有何美妙之處。我坦實告知老祖父，他要我屏息仔細聆聽。我依其話靜心聆聽，果然雨打芭蕉有韻有緻，抑揚頓挫竟然起伏有序，這下子我總算是體會出，真正的雨打芭蕉之韻律矣。

　　老書房是我躲避煩惱的好地方，書架上滿滿的書刊任我閱讀。老祖父去世之後，書房就沒再有人使用，接著我們又北遷他鄉，結果不知何時被移除啦？大約是兩年後回到故鄉，想將老書房之存書帶走。誰知左詢右找還是希望落空，詢問堂兄弟他們也無從回答。多年之後在一次的家人聚會裏，才知道到些書被大姑賣給舊貨商了。聽到這個消息令人感傷，從此再也沒回到祖厝探訪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