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1-14 20:17:08薛任雨

[依然,在你身邊]第11章

  今天是期末考的最後一天,只要今天考完,這學期就結束了,寒假也就開始了。
  這段時間,林安翔可是卯足了勁K書,希望能用好成績向父母證明,他並沒有因為只顧著「談戀愛」而耽誤了課業。父母不相信他們沒有在談戀愛,那最起碼,也要不耽誤課業才行。
  因為要K書,所以上個周末,林安翔就沒去醫院了。沒關係,只要考得好,寒假時就能天天到醫院陪黎家茹了。

 
  前往學校的公車上,林安翔不知為何,越來越覺得心神不寧。
  也許是睡眠不足的關係吧,在從鎮上到市區的路上,只要能有位子坐,林安翔都會趁機補個眠,以彌補他每天那麼早起床而少睡的份。但今天儘管有位子,近一小時車程裡,他卻完全沒闔過眼。
  不對,剛才沒睡不是因,只是果,跟他現在的心神不寧一樣,都是某個因所造成的果。
  早晨的通勤巔峰時間,幾乎每站都有人上下車,公車一路上不斷走走停停,在車流漸漸增多的市區慢慢前行。
  車行越來越慢,林安翔心頭也越來越不安。
  車子又停了,這一站上下車的人都很多,所以停留的時間稍微久了點。這時,後方來了另一班公車,那是前往黎家茹所住的醫院的車。
  看到那班車,一股電流襲過林安翔腦海,他毅然下了車。
  「林安翔你要去哪,學校還沒到耶,喂,喂!」不理會身旁同學的呼喊,林安翔擠上了後面那班車。
 
  來到睽違多日的醫院,直到站在病房門口,林安翔仍不知自己為何會這麼做,甚至也不知心裡的那股不安是否真的跟黎家茹有關,只是此時此刻,他惟一想到的只有黎家茹。
  林安翔怯生生地踏進病房,床上躺著的,是一個陌生的中年婦女。
  「你找誰?」看護阿姨也不見了,在病床旁陪伴的男人不悅地問。
  「對,對不起,我走錯了。」林安翔急忙退出病房,差點撞上正要進來的護理師。
  「不好意思,請...請問,原本住在這裡的黎家茹呢?」
  「黎家茹她病情惡化,三天前,家屬已經把她接回家了。」
  第一時間,林安翔還搞不懂護理師的話是什麼意思,不過很快地,林安翔突然就懂了,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一股寒意自背脊升起直竄腦門,林安翔感到全身無力,連握住書包的力量都沒有,書包碰的一聲掉在地上,林安翔整個人也癱軟倚靠在牆上。
  「同學,你還好嗎?」護理師問道,林安翔沒答話,只是緩緩舉起手,護理師便沒再理他,逕自進入病房。
  一會後,林安翔撿起掉在地上的書包,然後強打精神,慢慢向醫院外走去。 
 
  之前,林安翔從沒來過黎家茹家裡,只是在黎家茹去過谷中村後,他便將黎家茹家的地址牢記在心。
  這是他第一次來到這地方,舊市區巷子裡的普通民宅,跟左鄰右舍沒什麼不同,看起來,也感覺不出這個家裡是否發生了什麼事。
  林安翔站在門前,腦海一陣混亂,不知該不該按門鈴,更不知該跟黎家茹的家人說些什麼。
  幾個歐巴桑在不遠處聊天,看見一直在門前探頭探腦的林安翔,其中一人走了過來。
  「小弟,你找誰啊。」
  「不好意思,請問,黎家茹是不是住這邊?」
  「對啊,那是她家。你是她同學喔?」
  「對,那個...黎家茹她...現在還好嗎?」
  「你還不知道喔,黎家茹前幾天已經往生了。」
  雖然早知是這樣,但聽到這麼明確的告知,林安翔心頭還是再次一震。
  「那...她現在靈堂是在殯儀館嗎?」
  「沒有,昨天就火化了。」
  居然如此匆促,竟連給她上炷香的機會都沒有。
  「謝謝,謝謝。」
  林安翔像洩了氣的皮球,渾身無力地離開。
 
  林安翔失了魂似的,腦海一片空白,此刻,他連悲傷的心情都沒有,就只是漫無頭緒地,在街頭一步一步移動著。
  等他回過神時,他才發現,不知不覺中,他已回到學校了。
  考試已經結束,大部分學生都已經開心回家迎接寒假了,林安翔站在空無一人的教室裡,試著想回想起一些黎家茹的事。然後他發現,他所想起的都是黎家茹兩次來到谷中村的畫面,至於在學校,幾乎沒有什麼跟黎家茹的回憶。
  若要懷念黎家茹,還是應該回谷中村。
  「林安翔!你跑哪去了,為什麼居然沒來考試?」
  導師從走廊另一端走來。
  「老師,黎家茹...她...死了。」
  「什麼?」聽到這話,導師竟愣在原地,一會後回過神才繼續向他走來:「怎麼回事,你怎麼知道的?」
  「早上我去了醫院,然後還去她家。」
  「所以你沒來考試是因為去找黎家茹?」
  「嗯。」
  導師似乎也不知該說什麼,一下搖頭一下皺眉,良久才說:「算了,你回家去好好讀書,我幫你去跟今天這幾科的老師說情,如果可以的話,開學前準備補考。」
  「嗯。」
  「對了,你先打電話回家,我剛才有跟你家裡連絡過,他們現在一定也在找你,先跟家人報平安吧。」
  「好。」
  林安翔拿出手機,果然有一大堆家裡的未接來電,但他剛才卻完全沒感覺。林安翔撥了回電,才響一聲,電話就接起來了。
  「林安翔!你給我跑去哪裡了!」父親的聲音明顯可聽出怒火。
  「對不起,爸。」
  「你現在人在哪裡?」
  「我在學校。」
  「你立刻到校門口等我,我已經在市內,五分鐘後我要在校門口看見你!」
  「好。」 
 
  回谷中村的路上,父子倆什麼話都沒說。
  起先父親還不相信林安翔的話,直到找到導師,得知導師已跟黎家茹家裡連絡確認過,才不得不面對這無情的事實。原本滿腔的怒氣,也消失得無影無蹤,讓父親不知此刻到底該責罵還是安慰林安翔,只好選擇沉默以對。
  到了村口,父親停下了車,林安翔的腳踏車還在這裡,父親把林安翔從學校載回村口,最後這段路,他還是得自己騎腳踏車回家。
  「你現在給我直接回家,不要再亂跑,你今天沒去考試的事,等我晚上回家我再決定怎麼處罰你。」
  「嗯。」
  父親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又不知該怎麼說,右手雜亂擺動幾下後,還是將已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
  「對不起,爸。」
  「你不用跟我對不起,考試是你自己的事,考得好考不好都是你的事,如果你覺得女孩子比考試重要,那也是你的自由,跟我沒有關係。」父親說:「如果真要說的話,你阿公還更在意你的成績,對你期待更多,真要說對不起,你才更應該回去跟你阿公說對不起。」
  「嗯,我知道。」
  「沒要緊,翔仔,阿公袂受氣。」
  後座突然傳來阿公的聲音,把林安翔嚇了一跳。「阿公!」
  父親的表情,似乎也嚇了一大跳。
  「阿公,你...代誌你攏知樣了嗎?」
  「嗯,我知了,沒想說小姐竟然已經過往了,哎。」
  「阿公,你...你敢有看著黎家茹?」
  「沒,我沒看著小姐。」
  「阿公,你敢有法度去幫我找黎家茹?」
  「歹勢,翔仔,阿公沒法度。」
  「為啥覓?」
  「阿公的時間到了,阿公,嘛愛來走了。」
  宛若五雷轟頂,林安翔整個人都呆了。
  突然,林安翔懂了
  原來,一大早開始那股揮之不去的不安感,來源不是黎家茹,而是阿公。
 
  「阿爸...阿爸?」從剛才一直嘴巴張得老大的父親,終於發出聲音了。
  林安翔先愣了一下,接著,他很快瞭解是怎麼一回事了。
  「阿爸,阿爸,真正係你,我...我看會著你了,我看會著你了!」
  「你總算看會著我了嗎?足好,足好。」
  「阿爸,阿爸,你真正欲走了嗎,我好不容易才看會著你,是按怎你就會來走了,你別走好嘸!」
  「若是會使,我嘛沒想欲離開,我嘛想欲繼續留惦大家身邊,只是沒法度,我真正愛走了。」
  父親衝出駕駛座,打開後車門跪在門外,眼淚已抑止不住奔流不已。
  林安翔也跟著打開另一邊的後車門,跟父親一樣跪在門外。
  「有你們這麼有孝的囝兒序細,我的人生已經足滿足了,以後大家好好保重,再會了。」
  說完這話後,阿公就消失不見了。
  「阿爸!」
  「阿公!」
  谷中村口,林安翔與父親跪在車子兩旁痛哭不已,父親哭得涕泗縱橫不能自己,林安翔更把壓抑了一整天的情緒,以及之前阿公過世時沒哭的份,通通於此時此刻,一股腦發洩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