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1-14 10:03:10薛任雨

[依然,在你身邊]第10章

  「我休學了。」
  隔週的星期六,林安翔再次前去探病時,黎家茹一劈頭就丟來了這麼個震撼彈。
  「休學?為...為什麼?」
  「醫生說我必須長期住院,不是幾個星期就能回家,我舅舅已經去幫我辦手續了。」
  「已經辦完了嗎...我都不知道。」以後沒辦法再跟黎家茹一起上課了,林安翔覺得好落寞。
  「沒辦法,既然醫生都這麼說了,妳就好好安心養病吧。」
 
  露臺上,陽光一樣燦爛,黎家茹閉著眼,享受怡人的陽光,林安翔則絞盡腦汁想找點話題,但他又同時覺得,或許什麼都不要說,就這樣靜靜陪著黎家茹也不錯。
  「我跟你說,前天晚上,我夢到我們巷子裡的一個大哥哥喔。」黎家茹突然說道。
  「喔?」
  「那個大哥哥大我十幾歲,雖然不是很帥,但他人很好,很親切,以前我小時候,都一直偷偷喜歡那個大哥哥呢。」
  「從小那個大哥哥就很照顧我,他頭腦很好,常會來教我功課,也會說故事給我聽,有時還會送我一些髮夾啦,珠珠啦,很漂亮的小東西。自從我媽帶我回外婆家以後,除了外婆,對我最好的人,就是那個大哥哥了。」
  「喔,那他現在呢。」不知黎家茹為何要跟他說這些事,但林安翔心裡就是覺得怪不是滋味的。
  「他死了。」黎家茹說:「我國小六年級時,他出車禍死了,當時我好傷心,哭了好多天,搞不好後來我外婆死的時候,我都還沒大哥哥死時那麼難過呢。」
  黎家茹說來語氣平淡,林安翔卻覺得慚愧不已,慚愧自己肚量居然如此狹窄。
 
  「那天我夢見了大哥哥,但醒來後我只記得有夢到他,至於夢見什麼我全都忘了;可是,我卻想起了一段大哥哥曾經跟我說過的話。」
  「記得當時,我好像是在學校裡,因為老師把我考卷的分數算錯,而不高興了很久,大哥哥知道後,就來開導我。」
  「大哥哥說,在國小時,不管考了多少個一百分還是零分,拿了多少次第一名還是最後一名,等到畢業時,這些記錄就通通消失不見了,進了國中,一切都重新從頭來過。」
  「但是,你在國小時如果有學到了什麼知識,認識了什麼學問,這些東西都還會繼續跟著你到國中,甚至高中大學,不會像名次分數那樣,離開國小後就沒了。」說到這裡,黎家茹問:「林安翔,你還記得你國小考過幾次第一名嗎?」
  「呃、這個...我從來沒考過第一名...」林安翔不好意思地說。
  「那麼,你還記得你國小考過幾次一百分,幾次99分嗎?」
  「這種事沒幾個人記得吧?」
  「對啊,我們國小時某次考試考多少分拿幾第名,對現在的我們根本沒有差別,所以,我們不必太計較名次分數這些數字,只有真正學到什摩東西,才是最重要的。」
  「大哥哥跟我說完這些後,又說了一些別的東西。欸,你相信有輪迴轉世嗎?」黎家茹先沒頭沒腦地冒出這個問題,然後,又自言自語道:「對喔,你有看見往生者的能力,這種事你應該會相信才對。」
  「這個...坦白說,我不知道耶。畢竟,我只能看見還留在村子裡的先人。」林安翔抓了抓頭髮:「至於先人離開村子後又去了什麼地方,真的沒人知道,所以,我也不敢確定到底有沒有輪迴轉世。」
  「我相信有,因為,大哥哥跟我說有。」
  「喔?」
  「大哥哥說,一世又一世的輪迴轉世,就跟求學的過程,國小國中高中一樣,都是這個過程當中的不同的階段。」黎家茹說:「我們這輩子,不管賺了多少錢,做了多大的事業,死後都會變成空,就跟國小的名次分數畢業後就會歸零一樣,都沒辦法帶到下輩子。但我們的靈魂,我們的心,如果在這輩子培養了什麼樣的性格,什麼樣的特質,這些都會延續下輩子,讓我們在未來繼續使用。」
  「是喔,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不過好像有點道理。那位大哥哥,真的是很有智慧的人呢。」雖然心底還有那麼一點不是滋味,林安翔也不得不稱讚那位大哥哥。
  「對啊,只可惜他那麼年輕就死了。跟我說完那些話後,差不多一個多月,大哥哥就去世了。」黎家茹說:「偶爾我會想,如果大哥哥還活著,現在不知會是個什麼樣的人,過著什麼樣的日子,跟什麼樣的女生結婚。有時我甚至還會幻想,說不定,我會變成大哥哥的女朋友呢。」
  黎家茹說得興高采烈,林安翔卻完全不想去想像那個情境。
  同時,另一個在腦海裡一閃而過的念頭,林安翔也努力要求自己,不要去做任何進一步的想像。
 
  黎家茹又閉上了眼,靜靜享受陽光,好一會都沒再開口。至於此刻她腦海中是否又在幻想什麼,林安翔也不敢去想。
  「林安翔,你知道我剛剛在想什麼嗎?」黎家茹緩緩睜開眼,望著林安翔。
  「不,不知道。」
  「大哥哥說,生命就跟求學一樣,但我覺得,兩者之間還是有一個很大的差別。」
  「喔,什麼差別?」
  「我們去學校上學,什麼時候要畢業我們事先就知道。可是人生何時要畢業,誰也不知道。」
  「嗯,說得也是。」
  「有時我會想,如果人生跟上學一樣,能事先知道什麼時候要畢業的話,死好像就沒那麼可怕了,至少,可以先有一個心理準備,並且把所有該處理的事通通都處理好,這樣也比較不會有遺憾。」
  「夠了,不要再想那麼多莫名其妙的事了,你現在就只要專心養病就好。」林安翔蹲了下來,握著黎家茹的手,同時努力壓抑著心中激動洶湧的情緒:「等妳病好了,一定要再回來學校,就算不能以同學的身分跟我們一起畢業,至少,妳也要以學妹的身分歡送我們畢業,好嗎?」
  黎家茹沒有回應,醫院的露臺上,空氣中依然充滿了燦爛陽光的味道。
 
 
  「安翔,最近你星期六日也都一大早就出門,你是都跑去哪?」
  這天晚餐時,父親對林安翔提出了質疑。
  「沒...沒有啊,我...我去找同學...」其實這話不假,林安翔確實是去找同學沒錯,只是他無法坦白告訴家人實情。
  「請不要把我生病住院的事告訴任何人,包括班上同學,也包括你家人。」黎家茹曾如此叮嚀:「我不想讓伯父伯母,還有惠彤擔心。」
  「賣假了啦,哥一定是去跟大嫂約會了啦。」林惠彤捉狹地說。
  「安翔,你真的都去找黎家茹了嗎?」母親的語氣中似乎充滿期待。
  「黎家茹是個不錯的女生,你這年紀想談戀愛也很正常,我們不會反對。」父親說:「只是你要注意,不要只顧著談戀愛而影響了功課。」
  「沒...沒有啦,你們想太多了,我們沒有在談戀愛啊。」
  「所以,你真的都是去找她就對了?」母親繼續追問,林安翔緩緩點頭,母親臉上頓時露出一付高興的神情。
  「是不是在談戀愛都沒關係,反正你們還年輕,慢慢來不用急,不過,你真的要好好把握她喔!」
  「哥,要不要我教你怎麼用保險套啊?」林惠彤突然冒出這句,把其他人都嚇了一大跳。
  「惠彤!妳妳妳...妳怎麼會知道那些奇怪的事情?」父親漲紅了臉,林安翔的臉也紅得不遑多讓。
  「這學校保健室的老師都會教啊,有什麼好奇怪的。」
  「小孩子專心讀書,不要知道這些有的沒有的東西!」
  「哎唷,學校老師教的,怎麼會是什麼有的沒有的東西,爸你也太老古板了吧。」
  「安翔!你也一樣,給我專心讀書,不要搞一些有的沒有的事!」
  被這突如其來的砲火掃到,林安翔覺得好冤枉。
  「沒關係,年輕就是要好好享受人生,別跟你爸一樣,當年就只知道讀書,白白浪費了大好的青春歲月。」
  「我吃飽了。」林安翔趕緊把飯扒完,就急忙抽身離開餐廳,以免引發或是陷入更大的漩渦中。
 
  「翔仔,有閒沒?」
  當林安翔從阿公房間前經過時,阿公問道。
  「有啊。」
  「來陪阿公走棋吧。」
  「喔,好。」
  林安翔進入阿公房間,擺好棋盤與棋子。
  「阿公你先。」
  「先走這隻卒。」
  「好。」
  如往常一般,林安翔依阿公指示幫阿公挪動棋子,然後再走自己的棋。
  「最近你拜六禮拜攏企病院陪小姐,足久沒跟阿公走棋了。」
  「阿公,歹勢啦。」
  「沒要緊,沒要緊,少年郎兌姑娘行是應該的,阿公當年嘛係安咧,不通像你老爸安咧只知樣讀冊,那就沒彩青春了。」
  「阿公,你...嘛有去病院看黎家茹嗎?」
  「有時拵若有想到就會去看一下,你放心,你去看小姐的時候,阿公攏沒兌你去插花仔。你倆人要講啥覓,阿公絕對不會去偷聽。」
  「嗯。」
  林安翔試著集中精神在眼前的棋盤上,只是,腦海裡總不由自主的,又會浮起黎家茹的事。 
 
  「惠彤才幾歲而已,一個女孩子家懂保險套要做什麼?我管她保健老師說什麼,給我專心讀書就對了!」
  從客廳傳來的父親怒吼聲,同樣也起了擾亂林安翔思緒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