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4-29 22:58:31前權 & 靜宜

25. 埋葬臍帶的故鄉



口琴雖小,竟有此功效,簡直有如無往不利的神兵,宛若是一屢建奇功之利器。



埋葬臍帶的故鄉

離開了綠島,扺達台東富岡漁港之後,圈圈順道至「欽的旅遊」打聲招呼。洪國鑫老闆與林國金老闆娘一見面就拿出了新鮮美味的釋迦招待,還盛情地邀我留下來用餐。


老天爺真是太眷顧我了,再次踏上台東的土地,連晚餐也一同有了著落。坐在餐桌旁難掩興奮的我,只差沒有載歌載舞地聊起這次蘭嶼、綠島之行的趣聞。但,空氣中似乎漫彌著一絲鬱悶的氣氛,如揮之不去的陰霾。用餐之後,林國金老闆娘語重心長且略帶歉意地說:「幾天前,住在我們隔壁不遠處的一位親戚往生,許多人聞訊之後都前來幫忙,有些親友就近借宿我們家,所以,這次不太方便讓你在這裡過夜。」


出門在外,總是不好意思造成別人的困擾,更何況他們早已盡了地主之誼,不求回報款待一位流浪他鄉的旅人。我向洪國鑫老闆與林國金老闆娘致上十二萬分的謝意之後,開始尋找今晚的棲身之處。


沒多久的時間,我順利找到了附近的國小,只可惜,抵達學校的大門口時,卻只剩空無一人的漆黑校園。不知怎麼,那一刻緊鄰學校旁的富岡派出所竟然像是一座發出閃耀光芒的城堡,吸引了我的目光。(只差沒有吹著號角的天使圍繞四周。)


但是,不爭氣的腦袋卻隨即冒出了一個奇特的念頭:「 ……新聞快報 ……SNG現場連線,某一騎著單車未帶分文的青年,於台東搶劫超商之後,像木頭般杵在原地,等待警察緝捕歸案。」


喂,清醒一點、清醒一點!我還沒有絕望到想吃牢飯的地步。


這趟旅程從教會、海邊、瀑布、國中、國小、露營區至野外涼台以及好心的陌生人家 ……小弟都曾借宿,但是印象之中似乎還少了一處平常人鮮少進出的地點。既然現在天色已晚,實屬萬不得已的情形,為了能找到安全的地方過夜,本人只好使出睽違已久的王牌絕技。正所謂兵不血刃而擒也,乃臨軍對壘之至高境界,更為亙古不變的法則,就先來個旁敲側擊再行迂迴方式一探。


我吸了兩口氣之後,牽著單車緩步走向派出所的大門,很有禮貌地問道:「警察先生,請問附近有供人露營的地方嗎?」


警察伯伯望了我一眼,看著單車上的行頭,也沒多想,開門見山就說:「這麼晚了,現在也沒有什麼地方可以露營,不然,你就委屈一點睡在我們的車庫那裡好了。」(拜託,人家老早就看透了你在想些什麼了。)閒聊幾句,留下身分證字號並且填寫一些資料。


完成了這個手續之後,警察伯伯熱心地提供了派出所裡的浴室讓我使用:「我們目前有輪班執勤的員警要住在這間寢室,要不然就讓你睡這裡。」雖是簡短幾句噓寒問暖,也足以令人涕零。


其實對一個流浪的旅者來說,有個棲身的場所就已經像住在五星級飯店般迷人。況且除了派出所之外,還能找到幾處不分日夜都有員警二十四小時保護旅客安全的地方!


還全天候的說。


糟了,第一次在派出所旁車庫裡搭帳篷過夜,竟開始讓人有種沾沾自喜的感覺,啊,我該不會是上癮了吧。


○○二年十月二十三日 星期三  第三十七天的流浪  天氣:晴


今天一大早,騎單車經過台東卑南的綠色隧道,載著沉重的行囊爬著彎蜒山路,為了前去參觀位於延平鄉的紅葉少棒紀念館。豔陽四射的日光下,湧著溫泉的野溪繞著的翠綠山巒,連綿的高山綴著幾片淡薄的白雲,果真是個讓人感到悠閒的好地方。


我心想,這一路緩緩地爬著斜坡欣賞著怡人的景致並不會擔誤多少的時間,車上的乾糧也足夠應付一陣子,參觀少棒的發源地,順道就在紀念館旁用餐吧。然而照理來說,目前的環島行程應該繼續南行。不過,擔任多年導遊的恐龍老闆大力推薦台東幾處的遊覽勝地。於是,我稍做調整,在紅葉小憩之後,順著路就抵達了桃源村的布農部落。


大門口旁的牌子,註明了收費的標準,頓時讓我傷透了腦筋。


可是,人生地不熟,到底要找誰呢?


此事說來話長,且聽本人娓娓道來整件事情的始末。記得那是在綠島騎著單車閒晃的某天,一位年輕人蹲在對面的路邊,看起來就像是正在忙著修理停在身旁的機車,騎著鐵馬的我,剛好悄悄地經過這個地點。


我的心裡想著,這環島一路走來,都是滿懷善意的陌生人無怨無悔地幫著圈圈,如今別人有難,是不是也該換人伸出援手呢?隨著這念頭於腦海一閃而過,我立刻在柏油路上調頭,回到那位年輕人的旁邊:「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


這位蹲在機車旁的小老弟先是嚇了一跳,表情中帶著些微難以置信的成分,然後吃驚地抬頭望著站在他面前的陌生人說:「沒有,我只是在整理東西而已。」


「喔!沒事就好。」看來只是我多慮了。


然而令人意料不及的好戲卻在後頭,這老眼昏花的因緣際會成了此次開場的話題,竟促成了往後的一段奇遇。原來,這位年輕人走訪台東,任職於台東的學姐特別撥空帶他到綠島一遊。這位年輕人的學姐看到圈圈單車上的馬鞍袋,立即發揮了打破沙鍋的精神,仔細地問個究竟。經過了一番小聊,她覺得眼前的這位騎著單車旅行的我,有著平易近人的親和力,還會主動關心他人,似乎還滿不錯的(註:我得承認,上面的這段形容詞是我自己加的),離開之前留下了一張名片,並且補充:「有空到台東的時候,別忘了到我們那裡走一走。」


……時光飛逝、歲月如梭……


不得其門而入的我,站在售票處的外面,從皮夾裡拿出了放了十幾天的名片,用手機撥了上面的電話號碼。「喂,請問妳是嘉琪嗎?」


「是的,請問你是???」她的語調有些遲疑,似乎無法聯想手機上顯示陌生號碼的主人是誰?


「妳好,我是圈圈,就是妳在綠島遇過那個騎單車環島的人!」


「啊!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這回,在電話的另一端傳來了驚訝的聲音。


不多一會兒工夫,這位身材高留著飄逸的黑色長髮的小姐,出現在園區的大門口。然而當初綠島的一面之緣,似乎也順理成章促成了這次參觀布農部落的機緣。嘉琪目前任職於文化部裡的企劃執行專員,簡單地寒暄幾句之後,她就拿著招待券,準備邀我至園區內喝咖啡。


「這怎麼好意思呢!」還好,流浪的圈圈還會幾招派得上用場的技藝,「先等我一下。」本人二話不說,先拿出口琴於文化部的辦公室內獻上一曲,當見面禮。


她不吝嗇地報以掌聲,並回憶起學生時期的往事:「我以前曾經參加學校裡的登山社,有位學長也是隨身攜帶著口琴,等我們這群女生走不動的時候,他就隨興地在山林小徑裡吹奏幾首動聽悅耳的曲子,為席地而坐的學妹們打打氣。」(太不可思議了!口琴雖小,竟有此功效,簡直有如無往不利的神兵,宛若是一屢建奇功之利器。)

 

忽然之間,嘉琪想到了下午的園區內正好有一場部落劇場即將演出,除了原住民的創作舞曲與傳統祭典之外,其中更包含了聞名中外的八部合音。她要我先去聽一聽,等結束之後再品嘗咖啡順道討論心得。


際遇至此的我,還能說些什麼呢?今天一定是我的幸運日!為了把握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我找了一處可以觀看舞台全貌的位置,欣賞與聆聽現場演出之中所傳達出生命中最原始的感動,遇到了輕快的曲子即隨著律旋哼唱,並給予最熱烈的掌聲。


總之,現場的演出還是最能撼動人心。


然後,我趁著劇場演出後的空檔到原住民當代藝術中心觀看布農族到內本鹿尋根的過程與成果。牆壁上掛滿他們利用衛星拍攝之後所製成的地圖,以及翻山越嶺走在土石坍塌的小徑,身上背負著來回所需的糧食與衣物,跋山涉水約一百四十公里的路途,為了尋找一個失落六十四年的部落所付出的辛勞。


註:一九二九年,日本政府出版的台灣地圖,唯一空白的一塊就是內本鹿區域,也就是說一直到一九二九年的時候,現代國家力量還沒有進入這塊區域,內本鹿可以說是台灣最後一塊被國家用政權管理的地方,而內本鹿布農族是最後被征服的民族。這樣一個地方,被中央研究院民族所所長黃應貴稱做「台灣歷史的窗口」,是了解台灣過去與未來重要的窗口。

資料來源:http://www.bunun.org.tw/2002/backhome.htm


欣賞了劇場的表演,對於內本鹿的歷史有了基本的認知,嘉琪的工作也剛好告一段落,於是我們就坐在部落咖啡廳旁,喝著香醇可口的咖啡漫天閒聊。嘉琪以前曾經待在台北從事社工方面的工作,過去老家住在新竹,是位說不上幾句客家話的客家姑娘,話雖如此,她依然非常關心客家文化的發展。而講到了基金會目前的工作時,更是侃侃而談。重返內本鹿的活動,只是基金會其中一部分的工作。


他們希望能以內本鹿為橋樑,凝聚部落裡耆老與年青人的共識,藉由大地的力量與重返傳統領域的活動,跨越時代背景以及不同教育體制所造成的鴻溝,找尋族群的定位。


嘉琪像說故事般將重返內本鹿的幕後過程,鉅細靡遺地一一道出。她認為部落裡的耆老就像是一個寶庫,除了本身數十載的生活經驗,更包含了祖先們世代相傳的文化遺產。於是,從積極與誠懇的訪談開始,讓部落裡的耆老們相信他們並了解其中的意義,進而由被動轉為主動參與,年青人也對自己的傳統產生了莫大的興趣。


行前伴隨著數以千計檳榔的開會討論,並且靠著結合了現代科技的人力探勘,一個腳印接著一個腳印,刻劃出了返鄉的地圖,慢慢地展現出成果。


下一次的勘探,他們就要開闢出一個停機坪,租用直昇機載耆老們回故鄉。


咖啡喝完了,嘉琪由學生時期的點滴聊到了工作的現狀,像是給我上了一堂精采的歷史課程。然而,工作在身的她預計在下午五點下山一趟,我也不方便繼續打擾,現在該是準備尋找過夜場所的時候:「對了,請問最近的國小在哪裡?」


嘉琪覺得餐風露宿不太妥當,靈機一動,徵詢辦公室裡同事的意見。她的同事得知後,一副處之泰然的模樣,像是微風輕柔般淡淡地說:「如果不嫌棄的話,可以到我們的宿舍裡過夜。」


「反正嘉琪等一下要出門,你就到餐廳和我們一起吃晚餐吧!」另一位同事蓉蓉附和著。不但如此,她們還趁著送文件的機會,順道邀我至附近的鹿野高台參觀。

可是,到現階段為止,她們都不知道圈圈正在從事不帶錢的旅行,卻懷著滿腔的熱誠給予招待,於是在我忍不住前往高台的路途之中問了蓉蓉:「為什麼妳要幫助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呢?」


她直截了當地回答:「因為我沒辦法完成單車環島這種事,所以希望能幫助別人完成夢想。」興緻一來,蓉蓉開始細述起她們的故事:「我們之前還曾經收留過一位穿直排輪旅行的女生,還有一位身上只帶少許加油錢的刻苦機車環島騎士……


喔,照這種的說法,這一次我應該算是第三名被撿到的陌生旅人囉!


逛了高台,俯瞰規畫整齊的田地與原野,回到餐廳享用完原住民的風味餐之後,我騎著單車跟著嘉琪的同事桂英來到她們的宿舍。(另外補充一點,文化部裡有部分來自外地的員工們,通常採取就近合租一間房子以解決住的問題,而嘉琪與蓉蓉和房東住在同一棟房子,對於人員進出的管制較為嚴謹,而且大部分的房東都不想自找麻煩收留陌生人。至於桂英與英梅合租的房子,相較之下則少了這方面的顧忌。)雖然圈圈就只會那幾招耍耍寶的招式,但是有人排除萬難為了偶然相逢的旅人尋覓一處棲身之所,我也只好拿出口琴,在皎潔月光下的屋前廣場演奏幾曲本人最愛的老歌,略表感謝。


聊到旅行,坐在台階上的桂英想起當初為了工作的需求而到綠島待了三天的經歷,最後幾天的氣候不佳,小飛機與船隻都因安全考量停駛,她索興早上起床就買瓶啤酒,找個定點望著台東的方向澆愁。提到了綠島就讓人聯想起隔壁的蘭嶼,說到了蘭嶼聯想起達悟族特有的風俗民情,於是我翻出臨時記在簡譜背面的筆記,準備與她們討論。


然而,擱在一旁無聲無息的物品,竟被眼尖的桂英發現:「這張厚紙板是做什麼用的?」


基本上,圈圈不會隨意告訴別人自己正在從事另類的旅行,不過,上面寫著「歡迎贊助」的厚紙板既然無意之中被人發現,此時的我決定據實以告:「說來話長,因為我正在從事不帶錢的單車旅行。」


(為了節省大家寶貴的時間,就用比手畫腳來闡明這段經歷。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相信冰雪聰明的各位都已經充分了解!

如果有新的朋友想更進一步了解詳情,請參閱《不帶錢單車環島 目錄》。)


她們先是嚇了一跳,提了不少的問題,漸漸地覺得有趣,桂英將之前收留過的旅客加以分析。刻苦機車環島大專騎士,只帶了少許的加油錢,沒有睡袋帳篷之類的設備,所以幾乎都是露宿街頭,睡在商店的屋簷下,有如家常便飯,流浪的途中則利用 Dv為主、傻瓜相機為輔的方式,紀錄旅行的點點滴滴。


至於另一位小姐,其實是採用直排輪與搭便車兩種方法並行的策略,一來利用直排輪為交通工具可吸引路人的眼光,二來可以銜接沒有汽車搭載的路程,而她當初規畫的路線以原住民的部落為主,加上好運,沿途遇到了難得一見的豐年祭與許許多多的大小慶典。


然而這位滑直排輪的小姐利用轉換工作的空檔旅行,在途中接獲了錄取工作的消息之後,取消台灣西部的旅遊行程,心滿意足地回到自己的職場。


時候不早了,桂英說完了故事,招呼我至她們合租的房子裡,還半開玩笑地引述一段話:「刻苦大專生騎士,曾經看著牆壁上面由水滴所造成的斑駁與污漬,讚歎這面牆壁是一件藝術品。」


她還不忘指著兩塊夾在窗戶內顏色相異的布料,補充說明:「那個就是窗簾。」


話雖如此,這棟歷史悠久的屋內擺設卻十分整潔,原木的桌子上放置了現代的電腦,一旁則是出自藝術家的手工木椅,而床舖前的地板,墊著原住民手工編織的毯子,書櫃內擺滿了各式書籍,就連充滿藝術氣息的那面牆壁,經過她們巧手粉刷之後,也呈現出煥然一新的面貌。只要踏進門,都會讓人覺得這是一間溫暖的小窩。但是呢,這間房子內只有兩間臥室,一間正處於整修的狀態,剩下的另一間屬於她的室友英梅,目前這段克難的期間,桂英只好暫時增加客廳的功能,將她的床舖置於廳內的一角。而這間客臥兩用的房間另一側,有一張木床,就是提供圈圈過夜的地方。


流浪的人,沒有什麼特別的心願,只祈求黑夜降臨前能找到一個遮風避雨的棲身之處。有緣借宿這間客臥兩用的房間,對我而言,已如同總統套房的等級,況且滑直排輪小姐與刻苦大專生騎士都曾經借宿於此,今日又能追隨前輩的腳步,實屬三生有幸。不過,基於噪音防治之先禮後兵的準則,在熄燈就寢之前,我只好勉為其難地告訴桂英:「妳得趁我開始打呼之前睡著!」


「喔,沒關係。」我想,就算桂英的心裡是萬般無奈,她也只能這麼回答。


「晚安。」希望這一夜之後,圈圈不會被評選為「呼」聲最高的旅人。


○○二年十月二十四日,早晨六點三十分,我睜開雙眼,緩緩地坐在床邊,忽然覺得鼻子有股涼意,等我發現手上沾著鮮紅的液體時不禁叫了一聲:「哇!怎麼是血!」我趕緊以食拇指捏著鼻樑,到洗手間擦拭血跡,並且卷了一小卷衛生紙塞住左邊的鼻孔。


我的老天爺呀!旅途中第一次借宿於女生宿舍內,竟然發生流鼻血慘案,豈是一個「糗」字可以形容。(後來,榕榕聽了這個消息之後,覺得應該是氣候太乾燥,睡覺的時候,在身旁放杯水增加溼度說不定可以改善。我想了想,忽然覺得床邊放杯水的情節,似乎是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故事裡才曾經出現。開玩笑的啦!)

所以,假設現在圈圈說這趟單車環島是「流『血』流汗」之旅,應該也沒人反駁了吧,「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的至理名言立即浮現腦海,我決定偷偷地放自己一天假,讓傷口有充分的時間完全癒合,也趁著這個機會調養整日奔波的身體。


然而體貼的桂英不但免費提供了一處住宿的場所,上班之前,更像是多年好友般親切地說:「廚房裡的水果和泡麵你都可以拿來吃。」


嗚呼,這句撼動流浪者心靈深處的話,真是太感人了(TT


現在不用擔心民生問題,於是圈圈利用半小時的時間將隨身的衣物清洗乾淨,然後,坐在客_臥合一房間內的椅子上,聽著風兒吹過樹梢沙沙作響與山林間傳來的蟲鳴鳥叫聲,在札記上寫著那似乎永遠也描述不完的故事。我覺得這一路上幫助圈圈的朋友未必擁有許多財富,卻都樂於助人。尤其是,許多人事前壓根兒不知道小弟的不帶錢之旅,仍舊於最危急的時候伸出援手,不求回報地展現出招待老友般的熱情,著實有種令人窩心的感動。


也許剛開始有些朋友是出自對於單車旅行的好奇、有人想幫助別人實踐夢想、有時是因為口琴所發出的悅耳曲子、有時甚至只是微不足道的問候,或者應該說那是一種無法解釋的緣分,橫跨了陌生的鴻溝,讓萍水相逢的聚會也產生許多令人驚喜的故事與回味無窮的記憶。


然而接下來事情的發展就超乎了我的想像,身為企劃執行專員的嘉琪,下班之後忽然想到一件可以讓我體驗原住民生活的構想,她就像是發現了新大陸般興高采烈地說:「南橫新武的一個部落需要一位短期的工讀生,而且那裡的風景很美,或許你可到那裡走走,順便幫他們製作部落地圖。」


南橫?風景很美!


反正圈圈目前沒有時間上的限制,未多加思索就很爽快地答應了嘉琪。


隔天一早,經過嘉琪的聯繫,這個位於南橫新武可以欣賞美美風景的工讀機會,恰巧因為近日將有政府的高級官員前往當地巡視而暫且耽擱,加上製作部落地圖的部分屬於三不管地帶,還得等上一段時間之後才能確認日期。既然如此,待在這裡白吃白喝似乎不是長久之計,說不定有什麼事情我能夠幫得上一點小忙。經過詢問,嘉琪想到了辦公室裡還有一些資料尚未整理,圈圈當然也義不容辭地接下這份工作。


這份工作不難,他們稱之為「聽打」,顧名思義,就是「聽」著開會時所錄製的錄音帶,再將口語的內容用鍵盤「打」成書面資料,而且整理起部落裡的開會資料,將口語轉成文字的過程,更讓人有種身歷其境的參與感!想一想,有時候事情的經過就是這麼神奇。綠島的偶然相逢,原本計畫之外的延平鄉鄉遊,加上流鼻血的一日假期,接二連三串起來,接下了臨時的工作,竟順理成章讓我成了布農部落文化部的志工。


在文化部裡的電腦前打打字,幫忙看顧辦公室,有時接聽應答電話,或者支援布置場地兼打雜……擔任這個天上掉下來的職位,算是十分輕鬆愉快。然而,布農文教基金會的部落劇場因為近期的演出場次增加,為了多培養一些有能力上台表演的弟兄姊妹,動員了基金會裡所有的員工於固定的時間排練,當然,圈圈有幸成為文化部裡的一員,也因此有了共同參與的機會,一同與原住民朋友學習基本的傳統舞蹈。


雖然圈圈沒有什麼長處,跳起舞更是手腳不能協調。反正既來之,則安之,更何況這種難得的機會可遇而不可求,我就硬著頭皮與大夥手牽手,似乎也有模有樣地隨著凝聚力與生命力十足的歌聲,沉浸在不能自拔的氛圍裡,蹈足起舞。

(呵,搞不好,我上輩子就是某某族的原住民呢!)


待在好山好水的部落,工作的閒暇之餘,自然是少不了一些戶外活動。偶爾,趁著下班的空檔,可以騎著單車到附近的鹿野高台散散心。聽說上回獅子座流星雨讓她們看到頭暈,可惜無緣親眼目睹。有空的時候,我就駐足於鄉間的漆黑小路,欣賞懸於夜空之中耀眼動人的星光,過過乾癮。


然而至今讓我最懷念的時光,就是趁著午間的空檔溜到成群蝴蝶飛舞的小溪旁,找一塊平坦的岩石,然後光著腳丫子,泡在冰涼的溪流中,無拘無束地與友人談天說地,然後,聽著潺潺水聲,享用一份怡然自得的簡餐。


基本上,清新的空氣,加上大自然的懷抱,平時在此曬曬太陽吹吹風,就已經夠舒適迷人了。(對了,附近的野溪裡,有自然湧出的溫泉,我都還沒去一探究竟呢!)


記得有一天晚上,我的好奇心作祟,想到了一個老問題,問起了未對外營業民宿的二房東桂英:「為什麼妳要幫助一個陌生人呢?」


桂英說:「因為,這樣可以增加生活的樂趣!」回答得真好,不趕緊問下去怎麼行呢!「難道妳不怕遇到壞人嗎?」她想都沒想地說:「反正這裡也沒有什麼東西好偷。」「假設我是那種十惡不赦的殺人魔,騎著單車到處犯案,那妳該怎麼辦呢?」


這回,她的回答更是輕鬆愉快:「如果想這麼多,要怎麼幫助別人。大不了死路一條而已。」


「好個大不了!」想不到收留一位流浪的旅者,除了要有樂於助人的無私精神,還得擁有置死生於度外的氣魄,眼前這位女中豪傑,實在是令在下佩服不已。(其實她不怕,圈圈倒是擔心不知哪一天借宿某地,半夜醒來會發生被西瓜刀架住脖子的事件。)


自從過起了食宿無虞的生活,幾天的時間也就在不知不覺之中飛快消逝,目前南橫新武的工讀之旅還沒有下文,而桂英的一位好友打算下星期從台北來台東作客,她正想把屋子裡白色的臥室與水藍色的浴室重新粉刷一遍。


這幾天的免費三餐加上遮風擋雨的溫暖民宿,不要說是粉刷牆面,就算現在要房子要重建,我也得頂著「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的革命精神欣然答應。這回完成了嘉琪交代聽打的資料,成了「閒閒美黛子」的我,備妥了相關的工具,戴起了自己動手用報紙折成的小帽,開始了她們託付的任務。


粉刷牆面看似簡單,也得注意幾件小細節才能達到美觀耐用的效果,首先,要用刮刀清除牆面上的粉塵與剝落的水泥漆。第二,水泥漆如果要調色,必須要一次調好足夠的使用量,粉刷後的顏色差異才會減至最低。第三,每次粉刷的方向要一致,如果刷第一遍的時候,採用垂直方向,那就全部依序先由上至下、由左而右,刷第二遍就採用水平的方向,先由左至右,由上而下,如此,粉刷後的牆面不易出現紊亂的痕跡,看起來才會整齊平滑。

 

常聽人家說:「從事藝術創作的工作者,個性要沉穩,並且耐得住孤獨與寂寞。」我想,一個人粉刷牆面,將會是體驗這種感覺的好方法。不過話說回來,反覆地刷著斑駁的牆面,看著煥然一新的轉變,竟讓人不由自主就哼著歌曲,一面牆接著一面牆,逐步地完成重新粉刷的工作。(完成之後的成就感,總讓我覺得自己身上似乎藏著成為藝術家的潛質呢!)完成了臥室及浴室牆面的粉刷之後,未對外營業民宿的另一位二房東英梅覺得很滿意。今天要回老家的她,決定順道邀請我到她家吃晚餐。


英梅的老家位於同一個村落裡,騎單車大約五分鐘不到的距離就能扺達。而且,她的姊姊預定於明日中午結婚與宴請賓客,幾乎所有的親友都先行返鄉準備婚禮的相關事宜。於是用餐的時刻一到,這裡也就成了熱鬧的場所。基本上,台東縣原住民的人口比率位居全國之冠,主要有阿美族、排灣族、魯凱族、卑南族、布農族與達悟族等六大族群,台東縣自然也成了一個族群的大熔爐。而且更重要的是,原住民朋友個性豪爽,有話直說,不會拐彎抹角,非常好相處。


雖然互不相識,但是藉著英梅的介紹,大家也就不把這個流浪的單車騎士當成外人。有一位初次見面的原住民朋友,趁著大家用餐的時候,輕鬆地與我聊起天來,他簡短的自我介紹之後,並且將掌心朝下,用手橫放在臉的中央,打趣地說:「我是一個混血兒,臉的上半部像客家人,臉的下半部看起來像是平埔族。」


我也用手遮住臉,開玩笑地說:「其實我也是個混血兒,你看,我右半邊的臉是混到了存款不『ㄗㄨ ˊ』,至於左半邊,則是混到了睡眠不『ㄗㄨˊ 』。」


他開懷大笑,覺得這個人很有趣,還直說結婚之後要多生一個女兒,然後收我當童養婿。可惜我已經超齡了,不然的話,這趟可以說是將「旅行」、「成家」畢其功於一役的單車環島!


現在回想起來,待在延平鄉的日子就好像在半開玩笑中的氣氛之中,不知不覺地一天又過了一天。就連此次到內本鹿探勘的勇士們,也完成了艱鉅的任務,平安回到了布農部落。


布農族有個傳統習俗,就是將臍帶埋葬於出生的土地。所以土地就像是母親,與人們有密不可分的關係,而埋葬臍帶的土地,也就是他們的故鄉。


因為歷史的種種因素,布農族被迫遷離自己的故鄉,雖然歷經了六十多年的阻隔,返鄉的古道早已成為被樹木草叢淹沒的荒野,卻切不斷他們對內本鹿的情感。


我想,不管路途有多遙遠,他們總有一天會排除萬難,完成尋根的夢想,讓族人找到自己的定位。


圈圈很榮幸能夠了解關於內本鹿的歷史,並且親身體驗部落裡的風俗民情。只可惜到南橫新武的工讀機會,因為某些單位無法協調的原故,至今未有下文。待了九天,叨擾了這麼久,也該是往下一站出發的時候。(一篇札記寫了快半年,再不走,恐怕會有讀者寫信來抗議了……


嘉琪有個願望,就是希望將來能開一間手工藝品店,幾天之前,她還送給我一條親手編製的幸運繩當紀念,希望圈圈旅途平安。


愛好攝影的桂英,則是送了我一些底片與泡麵。


我向嘉琪索取了材料並且學習編製的方法,借花獻佛,將親手編製的幸運繩回贈給嘉琪與這幾天收留圈圈的朋友們。


就這樣,帶著他們的祝福,告別了這處令人懷念的部落,我踩上了踏板,繼續那未完成的流浪之旅。


註:每日一句:與眾不同的問候語圈圈天生像是好奇寶寶,到了原住民的部落,自然入境隨俗,學了幾句布農語。今天就和大家交流一句基本的問候語。這句打招呼的話,譯成中文類似「米呼米薩」。


因為布農族天生驍勇善戰,為了部落的利益難免與其他族群發生戰爭,加上以前的環境暗藏毒蛇猛獸,出門時往往生死未卜,親友見面,不知何時才能再度相遇,所以他們見面時通常會說一聲:「米呼米薩。」


它的原意就是「好好活著。」


下次遇到布農族的朋友,可別忘用這句話向他們問候喔!


mihumisang布農語釋義:送給您我最卑微的祝福,即使它不值錢,也是代表祝福您好好活在每一天──好好活著。(布農語釋義資料來源:布農文教基金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