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4-25 21:36:11前權 & 靜宜

21.實習

古人云:「切莫劃地自限。」既然札記可抒發,網海有包容。反正,唬爛不用繳稅,加減哈拉也有益身心。圈圈又何妨一試呢!



在蘭嶼待了一年半載的月餅,對於島上周遭的環境已有相當的認知。前不久,還曾經帶著一群蹦蹦跳跳的高年級小朋友到附近的景點郊遊。陽光普照的星期天,享用過淋著煉乳的法式雞蛋煎土司的營養早餐之後,我先騎著卸下重裝的單車,準備到天池的入口處與他會合。


此次同行的還有一位九月才來學校報到的新夥伴,也就是林明孝老師。不過,課堂外的她,似乎不太多話,三人步往荒煙的羊腸小徑上,大部分都是我和月餅兩人顯得有點呱噪的談話。


月餅不經意就聊起了師院時代的往事,當時,他的父母非常反對他加入登山社,可是越不贊成,年少心底的那股擺脫束縛的叛逆就越加堅定。他經常不顧反對,趁著假日與三五好友登山涉水。有一次,他們遇到了難得一見的下雪,好奇的月餅,沿路抓著免費的雪花冰往嘴裡品嘗,後來,他漸漸地發覺行走的速度變遲,離隊伍似乎越來越遠,意識雖然清楚,行動卻開始異常的緩慢。好險他的隊友及時發現異狀,趕緊回頭,扛著月餅身上的背包,拼了小命將他平安帶回營地。


不過,這次因為誤將冰品當成行動糧,造成失溫的意外,並沒澆熄對大自然的愛好,他只是輕描淡寫的敘述當時千鈞一髮的生死交關,依然繼續和同好一起享受登頂的喜悅。


那股執著的喜好似乎找不出原因。有時,費盡萬苦千辛之後,在山頂打開背包裡面因氣壓差異而變形的鋁罐,讓一路搖晃的飲料像香檳般冒出四溢的氣泡,再加上幾包鼓脹的科學麵,就足以讓他們開懷慶祝。好像到了人煙罕至的荒野,縱使簡陋的簞食瓢飲也能顯出無比的珍貴。或許遠離塵囂的艱辛過程之中,也藏了一種難以抗拒的魅力吧!


我想。至於,我對於山的基本認知,則以服兵役時的山訓為主。大概自己不拘小節與隨遇而安的個性,也跟當時長期團隊生活的磨練與崇山峻嶺之間餐風露宿的潛移默化,有著或多或少的關聯。總之,背著沉重的物品邁向山巒與帶著簡單的行囊單車環島,至少都要擁有些輕微的精神異常,才有辦法做出這種瘋狂的行徑。也難怪我們一見如故,相遇的首日就睡在同一間寢室。


還有,月餅曾經想完成徒步環遊蘭嶼之行,現在得知了我的單車之旅,又燃起了新的構想:「相較於鐵馬,我一定要來個什麼『滑板車』環島才行。圈圈,看來你要繼續失業到二的十一月才行。」


「為什麼?」「到時候退伍,我才有伴可以同行!」


呃,我開始覺得,我們兩個人都很需要精神科的醫師贊助一下門診。



走到了半山腰之後,我們停在山林間的小徑旁歇息。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我拿出了隨身攜帶的口琴,演奏幾曲耳熟的老歌,填補一下這段闔眼的空檔。喘口氣之後,三人再度出發,途中,月餅也會適時解釋當地的傳統習俗:「達悟族製造拼板舟的技術高超,通常,他們選擇適當的樹種之後,就會刻上屬於不同家族的記號,開始照料自己所選的樹木,有時為了造船需要的形狀,還得撥空移開周遭阻礙生長的異物或石頭……


我們沿著叢林裡的蜿蜒小徑,聽著月餅的解說,聊著過往的趣事,越過滿是石塊的乾涸小河,拉著繩索攀爬一小段陡峭的河岸,經過大約一個小時左右的徒步,揮汗抵達了這處尚未遭到人為開發的祕境。


環顧四周的翠綠山林倒映於波光粼粼的池面,與幾株散落的枯木形成搶眼鮮明的對比。


就像是置身一幅靜得出奇的畫,卻又可以聽見不時傳來悅耳的蟲鳴鳥叫。恍如一切都還停留在與世無爭的原始狀態。我忍不住脫下了鞋子,然後像個頑皮的孩童般赤足涉水,躍上擱在淺灘旁的枯木。


月餅說:「幾個月前,台灣鬧乾旱,蘭嶼的天池也無法倖免,隨著水分的蒸發殆盡,露出了池底。那時候我帶著一群小朋友來此,剛好目睹了十幾年罕見的景象。」直到現在,還可依稀見到水底的土塊於乾旱時所留下的裂痕。


這次託月餅的福,有了稱職的業餘嚮導,才得以悠哉悠哉地探訪天池,閒晃了一陣子之後,我們在這處山林之中留下幾張合照,選擇了另一條沿著乾涸的河谷與林道中的小徑,踏上回程。


午餐,就在月餅交際聯誼的萬用寢室裡,享用熱騰騰的家常麵。


然後趁著天氣晴朗的下午,我帶著小黑前往蘭嶼的氣象站。不料,位於中橫公路旁,連接氣象站旁的水泥道路坡度,比想像中更為陡峭,奮力騎著單車的後果,讓汗水像是飛瀉於懸岸峭壁之間的瀑布般不斷地從皮膚湧出,我試著採取S型的迂迴方式前進,不過還是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抵達了氣象站的平台。汗流浹背的我,喝光了單車上所有的水,轉而向氣象站裡好心的值班人員求助,才解決了飲用水不足的問題。

 

話說回來,氣象站可近觀左右兩側的山陵,也是一處遠眺的絕佳地點,雖然累了點,但是能從高處看看山腳下像是模型般大小的村落,再遙望令人心曠神怡的蔚藍天際與變幻無窮海洋的相連景致,還是滿值得費力走上一趟。


我停妥了小黑之後,就待在氣象站外的草皮上歇歇腳,到了傍晚才回到蘭嶼國小。


不過,今天的晚餐很特別。所以在介紹這位廚師之前,先稍稍說明一道異國風味的開胃菜,以及讓人回味無窮的獨特料理。削成塊狀的蘋果和切成細片的美式火腿加些金針菇,淋上義大利香料之後,滴上幾滴酸溜溜的醋與新鮮的檸檬汁,馬上食慾大增。(置於密封的盒子,冷藏在冰箱內,可隨時取用。)晶瑩剔透又有嚼勁的蒟蒻麵拌著日式醬油,低熱量又不失口感。再佐以一盤水燙的牛蒡絲與些許嗆鼻的芥末,健康有益的清淡之中帶著一絲強烈的調味,無與倫比的組合。


如果你已經覺得食指開始蠢蠢欲動,那麼請稍稍忍耐一下。這位老師自己親手調製烘烤且中西合併的點心,內藏綠茶餡的南瓜土司,還有齒頰留香的薰衣草月餅……絕對讓人垂涎三尺。


黃國政,曾經放棄於市區任職的機會,為了認同一位校長的教學理念,自願到蘭嶼服務的一位老師。與他的言談之中,不難發現那股自然流露的教學熱忱。而且,這些年待在島嶼的單身生活,更讓他練就了一手令人讚不絕口的廚藝。


還有一個與眾不同的特點,黃老師喜歡到開發中的國家旅行,費用便宜,這倒是其次。舉例來說:有一次,他參觀一所位於尼泊爾的高中,學校裡的教室窗戶都還沒裝妥,屋頂上的工人正在敲敲打打地忙著施工,屋頂下則是正在上課的學生。更別提沒水沒電的生活,早已是司空見慣的常態。


在這些國家體驗了一段時日之後,他便覺得生在台灣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更重要的是,有著藝術的手腕加上豐富的巧思,就算是國外食材的採購至烹調,也難不倒他。離鄉背井的自助旅行,根本不用擔心飲食文化的差異。獨具匠心的自創佳餚,真是讓人羨慕!


我坐在餐廳裡,聽著黃老師說著旅行點滴,品嘗桌上的美食,吃得盤底朝天。

接著又到了就寢的時間。今晚,月餅的室友收假返校,寢室裡的床位額滿,不過,熱心的他徵詢大家的意見,為了我的棲身之處而奔波。最後,贊助晚餐的黃國政老師,願意空出房間內的一角,讓我有了溫暖的小窩可以過夜。


不過,他有一個附帶的條件:「如果,你不介意跟我的女兒睡在一起的話?」


「老師。」不,這時候我應該要改口為「丈人」才是……

「沒有啦!因為我養了一隻小狗,怕會影響你,所以先通知一聲。」黃老師在我尚未意會之前,早一步說出了下半段的句子。


女兒?小狗?


呼,這樣我就放心多了。於是我借宿了房間的一角,在擺著許多學生贈送的手工藝品與老師親手布置的溫馨寢室裡,安然地與黃老師以及他的「女兒」共度了一夜。


隔天,由於東北季風開始增強,陰雨綿綿的氣候可能會持續好幾天。


雖然豐沛的雨水可以滋潤大地,但是,這樣的天氣卻不適合外出的旅人,待在這座遺世獨立的小島,最適合的活動,還是動動筆了。


其實,寫日記的這個習慣,是當兵的時期所培養的興趣。我發現縱使在時間安排緊湊的部隊裡也能很輕易地完成這件事。例如:只要選擇操課時結束的十分鐘、利用午睡前或者晚餐後到晚點名的休息空檔……等,總之,將這些零碎的幾分鐘加起來,就可以有足夠的時間替生活的蛻變留下紀錄,將軍旅生涯的悲歡離合、瑣事趣聞轉成了文字。


也許日記裡沒有優美的詞句,但酸、甜、苦、辣的點點滴滴,都是值得細嚼的回憶。諷刺的是,當兵的那段日子,自由受限,我都還會想盡辦法抽個空寫寫日記,然而,這個習慣卻在退伍之後中斷。


我經常告訴自己:「哎!工作這麼忙,哪來的時間寫日記。」於是,日復一日,好像許多事情也就被自己編出的藉口給擱了下來。直到前二年,我趁著學習操作電腦的機會,將紙筆油墨轉成電子,寫日記充當練習打字,才重拾字裡行間碎碎唸的樂趣。


接著,這次的單車環島之旅,腦袋裡竟冒出了一個瘋狂的念頭。


對!就是要出一本書。


雖然,圈圈並非鬻字維生的作家,隨興揮灑的札記無精準輕重之分,天外飛來幾筆的奇想也亂無章法;要寫科幻未來,恐怕貧瘠有如寸草不生的腦袋,半天道不出個所以然;別人的傳記故事,巧筆生花如行雲流水,字字都是妙語珠璣;我的笑話裡,似乎找不著幾次暖場。不過,也許我應該嘗試著換個角度去看這些。

我擁有什麼呢?

小弟雖然只有高職畢業,遍尋全身不著顯赫的學歷,但是,本人的熱情卻無異於盛夏豔陽,宛如花生帶些土里土氣的駑鈍之筆,就算科幻未知不著腦海邊際,卻想自不量力來個鐵馬行空。也許正因自己不是作家,反倒覺得書寫創作的包袱規範最少,不如就先來個業餘的說夢札記,一圖己之狂想,說不定也可令人樂乎。而妙語珠璣並非天生與俱,好好習之即是。至於,冷場笑話,則是重點了。對於欲攻頂玉山的朋友,相信對於適應冰冷的環境,應該是助益不少。本人掛保證,來這裡閱覽幾回,再去台灣的至高極地也不覺寒意。


好了!親愛的各位,現在可以將毛毯睡袋準備妥當。


古人云:「切莫劃地自限。」既然札記可抒發,網海有包容。反正,唬爛不用繳稅,加減哈拉也有益身心。


圈圈又何妨一試呢!


原以為,人到了一個年紀就會與夢想絕緣。只要肯嘗試,神智清醒時也能說著夢話。


雖然天空的顏色灰暗得像是舖在馬路上的水泥,不過,我現在的心情卻像是活蹦亂跳的熱帶魚兒,拿著筆紙,像是長了翅膀在藍與白的字海間飛躍。坐在折疊的鐵椅上,手裡拿著札記,在宿舍的走廊下,一字一句寫著這次的流浪之旅,揮灑著沿途的奇緣巧遇!


停留在蘭嶼國小的日子,食宿不虞匱乏,老師們待人也十分友善,可是,隔天的氣候由下雨轉為陰天,我阻擋不住心中的渴望,決定騎著單車出門透透氣。不料,到了龍頭岩附近,風勢開始增強,有些路段還可以看見岩石旁激起好幾層樓高的浪花。


既然都出門了,只好卯足了勁,逆著風緩緩地前進,到了東清村附近,風勢才逐漸減弱。我與工作室裡正忙著雕刻小型拼板舟的岡菜聊了幾句,又踩著踏板上路。到了蘭嶼的西邊,乘著順風而行的悠閒,流浪到了椰油國小。


學校的教學組長陳銘洵老師,見外頭風大,找了一間教室讓我過夜,而且,還讓我使用他寢室裡的衛浴設備。更重要的是,我們素昧平生,善解人意的陳老師依然開口道出優良的傳統問候語:「吃飽沒?」


(依照固有禮儀,就算這時候已經在荒郊野外挨過三天三夜飢寒交迫的苦楚,也應該咬緊牙關,若無其事誠懇回答:「謝謝!我吃飽了。」)


「呃,還沒有。」我的腦子想著古人諄諄教誨的禮儀,不過,嘴巴還是受不了熱食的誘惑。


陳老師似乎不曉得我正在從事未帶分文的單車之旅,所以,在餐廳吹奏口琴聊表感謝時,竟顯得有點驚奇。總之,吃了豐盛的晚餐,看了現場直播的棒球比賽之後,我搭起帳篷的內帳防蚊,在椰油國小的教室裡過了一夜。然後,在破曉的早晨收拾行李,與小黑返回蘭嶼國小。因為,我之前曾答應月餅一件事情。


所謂「無巧不成書」,蘭嶼國小的音樂老師,因為蜂窩性組織炎而返回台灣治療,現在的音樂課沒有專職的教師,只好暫時先以影帶教學為主。代課的月餅想到了一個也許能夠勝任的人選。老實說,人才濟濟的學校,教師員工各有其專業與職責,如果剛好有這個空缺,未嘗不是與學生交流的好機會呢!(不然,待在學校白吃白喝也過意不去。)


於是,本人大膽冒名接下了兩節音樂課的課程。在月餅老師的陪同之下,我站在小朋友的面前,將講台當成舞台,演奏口琴當成開場白,簡短地介紹與我朝夕相處的樂器之後,將地圖攤在黑板上,說著沿途發生的趣聞,再以口琴穿插幾曲流行通俗的歌曲,並講解曲子背後的典故。或者先演奏曲子,再讓小朋友猜猜歌名。


由於第二、四節都是音樂課,我竭盡所學,雙腳踩踏,為他們彈奏教室裡的風琴。一首是經典動人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將來追女朋友的時候可以稍稍派上用場,另一首則是〈哭砂〉,失戀時候可以替令人悲傷的心碎止痛。最後的結尾,再以口琴吹奏課本裡的教材,引導小朋友歡唱之前音樂老師曾經教過的童謠。


這群小朋友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反應熱烈,高年級的學生下課之後還說,明年想邀請我到國中演奏口琴給他們聽。


其實,圈圈將來非常希望能成為一位鋼琴老師。雖然,目前這條音樂的路對我而言,還非常遙遠。倒是尚未結婚的月餅老師非常捧場,認為音樂可以陶冶性情,淨化人心,並且對圈圈的空頭計畫吐露想法:「如果你成為鋼琴老師,以後我的小孩子就讓你教。」


「你不怕以後小孩子學一學琴,改天就騎著單車去流浪?」


「不用擔心,我會多生幾個,然後,先讓老大和老二做實驗。」他似乎胸有成竹。


「真的嗎?」


想不到這趟旅行竟然冒了出人意料的驚喜──在我還未當上鋼琴老師之前,就已經有家長先

替尚未出世的小孩報名了。


○○二年的十月九日星期三,課程結束之後的音樂教室外,一位旅人與一位替代役男漫步在走廊,開始談論著不切實際的未來。


「那麼,到了那天,我的學生一定要先去流浪之後,我才要收他們為徒。」


也許吧,還要好久,但是,我總覺得會有那麼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