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說鰓人~三之二
隨他手指方向,我看到了約三十公尺外的一座工寮樣的簡陋矮房,房子前有菜畦,長著不同顏色的蔬菜,一旁還有一個雞舍,看來真是離群索居,躬耕而食之人。
「你一個人住在這裡?」我好奇的問,這裡就是廢棄礦坑坑口前原有的小廣場吧?是山坡山谷間難得的一方小小平地。
「是啊,住慣了,很不錯啊」。
第一次談,我未便深入,然後彼此無厘頭寒暄兩句便互道再見。
回家的路上我想著這個人倒也和善而易於親近,獨自生活不像我想像的孤僻拒人千里。
有了第一次相遇,接下來聊天便顯得自然。我甚至獲邀得以進入他的山屋,佈置簡潔的小房子麻雀雖小卻也五臟俱全。而引起我注意的是懸掛一角似乎許久未穿的一件軍人制服,上頭閃亮著階級,及軍種識別,上校官階雖然不是非常高階的軍官,但那個識別徽章卻教我暗暗吃驚,或許辨識得出來的人不會很多吧,偏偏我正好認得出,那是一個國家核心之極的研究單位,服務於那個單位而能官拜上校,就太驚人了。
「對不起,這是你以前的制服嗎?」
「啊,是的是的,沒什麼只是一件舊軍服而已。」
他看我似乎心有所思,特別再補了一句:「離職時匆匆忙忙間忘了繳回,乾脆就留著,也當做一個紀念了。」
「你是上校軍階啊,真是失敬了。」我由衷的尊敬心。
「沒什麼啦,都是過去的事了。」
「你是XXX出來的呀?實在了不起!」
他略顯意外,因為我居然能靠著一枚徽章辨識出他的服務單位,但似乎不想多談,而把話題岔開了。
我不想當一個令人討厭的人,這一次聊天就此打住。接下來話題聊的是養雞的經驗談、種菜、釣魚的心得等等。這附近有許多池塘,除了其中一口是水利會放租給養殖人的,不能釣魚,其他都是天然湖泊,想釣多少就釣多少,老實說住在這樣的地方,除了難免孤單了點,其實也滿舒適的。
告辭後連著幾天我常常反覆思索著王上校這個人。他似乎不喜歡談起在職時的事,雖然那單位本身帶著濃濃神秘,所接觸難免都是不宜外洩之機密,只是再加上那一句「離職時匆匆忙忙」卻教我費解,如此軍階之人離職少不了隆重歡送一番,怎會匆忙得連制服都忘了繳回?
然後更教我覺得有疑惑懸心的是他總是穿著的都是高高寬寬的上衣領,那樣的領口應是他親自改裝的吧?這樣的改裝用意何在呢?
我靜靜等候,等待他覺得想和我比較深入交談的時機到來。
只是我那棟小屋在此時忽然有了出高價想買的人,我們全家討論之後認為留之也無大用,就決定將它賣了。在脫手前幾天我除了再到我們小屋做最後巡禮,也刻意走到老礦坑處想向這位王上校聊表話別之意,我即使還不是他的膩友,至少也是鄉居、山居時光中一個可以談得來的朋友吧。
他幾乎足不出戶,有出門也只是走出家門,在屋前屋後行走行動,在我感覺上他就像一頭被栓在木樁上而只能繞著木樁走的牛。
我們已經熟得不待禮貌招呼就可以直闖進門了。
我想告訴他我來辭行之意,賣了小屋,只怕往後再來的機會已然不多,但出乎意外的是他今天竟是主動打開話匣子,滔滔聊了個沒完沒了,幾乎連我插嘴的機會都沒有。
當然,等待多時終於等到了的故事,我怎捨得打岔呢?
我這一生最驕傲的就是那個軍階了。我埋頭工作二十七年,從來不曾想到晉升、待遇之類的事,我一心只記掛著一件事:把上級交辦的任務給圓滿完成。
終於我做到了!
大家都說,我們在完成這個階段之後兩年便可擁有一個自己國家研發的最高機密等級的終極性武器,整個單位中只有我心裡明白,他們錯了。事實上只要再給我十一個月又二十天,也就是不到一年之內,我們的夢便可化為事實,不再只是朝思暮想的夢。
我只把這事私下報告給我的直屬上官,在我的單位,即使朝夕相處吃同一鍋飯睡上鋪下鋪的同事彼此間也都不輕易交談,何況這是如此等級的機密事,更何況此時我已常感不安,第六感直覺的感受我的單位內部,似乎有人並非對國家的忠誠度百分百……。
我將幾乎只我自己知曉的核心研發成果面報上官之後的第三天,層峰召見了我。
召見的事沒幾人知道,我由上官陪同同搭一車直奔層峰日理萬機之處。
這是我有生以來最光榮的一刻,我挺直著胸膛接受層峰親自授階,沒有其他儀式,也沒有不相干的觀禮者,我本是少校初晉未久之軍官,我驚訝肩上被別上的是上校階,天呀,連陞兩大層級,這比眾目睽睽之下的授階儀式更加讓我感動和振奮!
這一生永遠難忘的就是迎面滿滿笑容的這一句:謝謝你啊,你辛苦了。短短幾字,道盡我所受到的肯定,我的心血沒有白流,我的努力沒有白費。
我回到我的辦公室之前刻意換上工作服,從此之後我再未穿上軍制服。我曉得既是非公開儀式之下的授階,上級想必也不希望我太招搖吧。即使我同一個辦公室的人知我成績與成就,大家也是秘而不宣,我們這個機密單位中之最機密,一切唯有低調面對才是正確。
這就是你所見到的這一套軍服了。
當然,隨著後來發生的震驚全國的那件事,我們費盡心機齊心保護的機密事已完全被公開了,那就是你必然知道的那個所謂的叛逃事件了。
我點點頭,正想回話,王上校制止了我。
小老弟你別插話,我今天就是想跟你講這些的。
那件我一生最最痛恨的事,在我授階之後不到一個月就發生了。誰也想不到我的一位最重要的工作伙伴秘密出國,將我和他共同主導中的一切研發成果悉數曝露給一個友邦的中央單位,這真是舉國震驚,舉國蒙羞之事,非旦震驚、蒙羞,我曉得由於友邦絕不同意我們的研發,我們的一切成果都將瞬間被毀於一旦,我曉得大禍即將臨頭,友邦的特遣小組必定將在最短的時間內到來,摧毀我們的一切。
我誓死也要盡其可能搶救,能搶下多少是多少。
我奮不顧身的想要隱藏一件物品,我緊緊抱著它,完全忘了它的危險和對我肉身必然的傷害,我在沒有任何防護之下發狂似的抱著朝一個秘密小徑狂奔而逃。我回頭看到更慘的事發生了,有同仁在慌亂中打翻了一個大桶,那個桶裝滿著的也是致命之物啊。
我不知道在慌亂中有多少同仁受到傷害,大家都和我同樣一條心,忘了自身安危,只管搶救、隱藏、掩蓋。
我將懷中物藏匿在約三公里外河岸邊一個廢棄遊樂場的神秘洞窟中,那個遊樂場的密洞不知由來,在遊樂場還在營業時曾安排給遊客進入玩探洞遊戲,停業之後已被經營者和遊客遺忘,我緊急中想到這個人跡罕至也幾乎無人所知之隱藏處所,只想藏多久算多久,一時之間我也別無他法。但由於一路奔來所受到的幅射傷害太甚,我已無力回營,就全身癱軟的倒臥在河灘上,人的神智倒是始終清楚,卻失去了力氣,幾乎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甦醒過來時已是七十六天之後的事了,感謝同仁們沒有放棄我,那時他們可以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將我視同死亡,直接送核廢料處置場處置掉,另一個是死馬當活馬醫,我的主官力主醫我,隔著隔離牆日夜守護我,經常一坐就是一整個晚上。當然這都是事後聽到的,在那一段日子,只能以兵荒馬亂四個字來形容,而我一切都渾然不知。
獲准出院之後我選擇了退休,有萬念俱非之感。
這便是這一襲軍制服的由來,也是我後半生隱居於這個與世隔絕之處的原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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