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畫畫光是學習如何用色往往就要費去許多時間，有人甚至覺得一輩子都在窮究用色的學問還感不足。在這一點我們實在不能不佩服大自然驚人的色彩學，俯身隨手撿起一片落葉，裡頭便蘊含了無限的色彩奧秘。

　有位老師教我用色搭配時不妨套用一句口訣：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顏色不要鎖死在各別的框框裡，彼此混搭一點更具有柔和畫面的美，這個秘訣用在這片小小葉子上就不是秘密了，鵝黃中有橙紅，橙紅色塊中也有一些鮮黃，而水綠色更是瀟灑無比隨意點染在葉片的許多位置。綠和黃以及紅卻又彼此混搭，色彩運用之妙令人歎為觀止。

　這位影響我殊深的老師還提醒我用筆不必非一筆到位不可，時斷時續，彷彿沒什麼把握的筆觸更有韻味，如果筆筆都精準得像刀削那麼平滑工整，就大大失了拙趣。初聞此言我內心吶悶，由於我學畫之前認真自習過漫畫技法，漫畫講究的是線條整齊，粗細分明，如今竟要我揚棄好不容易練就的技巧，不但棄之不易，心中也存有許多懷疑，直到數年之後才慢慢體會出老師所言不假，拙趣是要靠長時間畫歷才硺磨得出來的境界，老師慷慨傳我一條在用筆上稍快一點到達的捷徑，我竟還質疑甚久，真是太辜負老師了。

　且看同一片葉子的用筆，葉的輪廓線歪歪扭扭，彎彎曲曲，即使葉脈，分明筆直，卻又不像尺畫的呆滯，而是「手感」十足，非常好看耐看。

　整片葉子的配置尤其美得無以挑剔，整體以金字塔狀呈現著一種穩定的結構，卻在塔基內縮，底端中央位置再一次內縮，而兩旁肩部同樣也有較強烈的內縮現象，這幾個緊縮讓金字塔出現了豐富迷人的變化，最後再在外框上用鋸齒紋另做一些細節上的修飾，葉脈則是畫龍點睛般以堅硬的線條點出了整片葉子的精神，硬的葉脈和柔的葉片在此經營出一種對比的美，為了不使葉脈過份冷硬，還以脈絡的分枝來柔化，終極使之溶入滑柔的葉面之中消失於無形。

　如果站在美學的觀察角度來探討，這小小一片落葉可以學出好大一篇學問，而它畢竟只是一片落葉，取之欣賞之後隨手還諸天地，爾後不久化為春泥，不枉一片落葉之用。落葉有知或許還偷偷吁了一口氣：幸好你這喃喃自語之人最後放過了我，讓我得以盡一分任務當泥巴去，倘若你將之取走，做你們所謂的學問去，我便要被浪費了。

（刊登於2014/01/26人間福報邱傑人間植物禪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