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只是在園裡種了一盆羅漢竹，所謂一盆，就是一個花盆裡直挺挺栽著一株，我們見它長得層層如塔，十分美觀，「無竹令人俗」嘛，庭院再小好歹也得種株竹，於是便將盆中竹移植進土裡來。

　結果，沒幾年功夫，繁殖出了好大一個群落，簡直要變成一座小竹林了。

　更麻煩的是它還繼續擴散地盤，每年春天，數不盡新株從庭園各個角落冒出來，幾天之中鋪滿了好大一片地，所謂雨後春筍，形容的大概就是這個現象了。

　這不得了，這樣下去整座白石莊遲早變成羅漢竹林啦，只好舉起鋤頭，狠起心，一路鋤下去。曾有人做了謎給人猜，謎題叫「老筍」，猜一個地名，謎底叫「新竹」，老筍當然就變成新竹了。如今我一直一直鋤鏟不停，無分新筍老筍，鏟掉多少新竹，一面鏟一面內心不忍，卻又不能不咬起牙，狠起心，幹農事有時就會出現這樣教內心好生掙扎的事。

　鏟除新筍的時候，心中也常常浮出荷鋤不鏟當路笋這一句話，人家連擋了路的筍都不忍去鋤，現在筍好好長在空地上我還去鏟，也未免太心狠手辣了！這樣一想，更有鋤不下去的感覺。

　這個掙扎不已的內心戲，年復一年上演，直到今春總算想通了。

　荷鋤不鏟當路笋，這句話的意涵不是在字面上，而是在字面下的更深層意涵，它告訴我們萬物有情，人面對萬物，要有發自內心的愛惜心、慈悲心。慈悲心加上智慧心，便能辨明事理，鏟所當鏟除所當鋤，同樣的，不必鏟除者，一株都不應去鏟去除。舉個例，耕地種菜一定難免鋤到蚯蚓和無數寄棲在泥地裡的小小生命，不能把慈悲心無限上綱，那就啥事都辦不成，也甭想有菜有米飯可吃了。

　清楚了這一句話的真義，今年鋤鏟蔓生太甚的筍，鋤得很認真，也很心安。

（刊登於人間福報２０１３／０５／２６邱傑人間植物禪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