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傑筆記心情

2012-07-09 07:16:33(砂子)

照相館裡的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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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過照相館，館前掛著招牌寫著：拍好看表情再選擇。意思是你放心進來拍照吧，看到拍出來的表情不滿意，可以替你重拍喔！

　這是數位時代的「特權」，早年拍照，按一次快門耗掉一張底片，底片貴得要命，那可能一拍再拍拍到滿意為止？

　這讓我回憶起古早時代台灣的照相館，當時照相是大事，照相館師傅也是魔術師，信不信由你，照相館裡頭還有汽車、飛機甚至一條大運河呢。

　我有兩位叔叔都在家鄉開照相館，六叔開得早，又住得離我們近，沒事時我總愛往他相館裡跑，好奇的四處望。屘叔的相館開得晚，現已從傳統照相成功轉型為數位攝影，並由第二代接棒了。守著傳統不捨的六叔，只好眼睜睜看著生意逐漸蕭條沒落，讓他的店與時代一同走入歷史。

　以前在鄉下，進照相館算得上是一件大事，辦身分證、辦各種執照或畢業證書、升學考試辦准考證時一定要用到照片，一般人才有機會走進照相館去，但所拍的也總是四平八穩一本正經的「大頭照」。只有家境富有些的人家，才有可能進相館去拍家族或是情侶、個人的紀念照。

　拍紀念照前，六叔總會先問一下客人：你想在什麼地方拍照啊？

　客人如果搞不懂，六叔便會拿出別人在他店裡頭拍過的一些照片當樣本供客人選擇。六叔的相館面積不大，就只是一間台灣一般店面大小，但他所展示出來的照片場景卻極其驚人，包括寬闊大馬路中央一輛時髦亮麗的豪華敞篷車、華麗無比的大客廳、有著鄉下人從不曾看過的席夢思彈簧床的大臥房、甚至還有一架有著雙螺旋槳的豪華客機（那時好像不曾見過有噴射客機的），最教我難忘的是居然還有一條波光艷歛的河，從河畔的白色欄杆、弧狀下垂的白色鐵鍊、造型十分有藝術感的路燈，我直到許久之後才猛然發現，那根本是當時台灣人心目中最是浪漫的高雄愛河的場景。

　為何小小一個攝影棚裡頭變得出這許多花樣來呢？這裡頭的秘密只我最清楚了，靠的完全是布景。

　在攝影棚的最後方靠牆處，上頭掛有好幾個捲軸，那是布景中的背景。捲軸可以向下全面展開，也可以徐徐向上捲起。展開一看，有的畫的是藍天白雲，有的是青山綠水、飛瀑流泉，有的是各種不同場域的畫面，利用背景的變化，可以調整出拍照地點的晨昏、天色，以及各種不同的場所。

　背景搞定，再搭中景，中景是專業彩繪師畫在合板上再栽切下來的，或許是一棵樹、一盞燈、一扇窗，甚至一台飛機、一艘遊艇、一輛汽車等。然後，為了讓畫面更逼真，必要時再搭配前景，花花草草，花園的矮欄杆，或是雲朵、波浪等。

　布景一一架妥，拍照時，客人就坐在中景後頭或高或低的矮椅子上。如果選擇的是駕駛敞篷車出遊兜風，客人就坐在敞篷車後側，有時六叔還會調整客人的肢體，例如讓他們把胳臂倚靠在車窗上以表現出帥氣。如果情侶選的是在愛河河畔拍合照，六叔還會指導男生女生如何擺姿勢，總得調整得男生柔情萬縷，女生小鳥依人。最有趣的是客人想搭飛機拍照，機身上挖空了一排窗子，每個人不但得從窗子露出臉，做出陶醉的表情，甚至連胳臂也要斜斜擱在飛機的小窗口上，或是從窗裡伸出手朝地面做揮手狀。當年或許從來沒人搭過飛機吧，誰曉得一架真正的大大客機，窗子是沒一扇開得了的。

　就這樣好不容易一一喬好位置，擺好姿勢，咔喳一聲按下了快門，至少得再耗上半個月才拿得到照片，因為這中間還有許多複雜的後置工作要做。底片在暗房裡沖洗出來以後，充份陰乾，然後夾在一個修片的機台上，用削得細長的鉛筆精細修片，調整臉部表情，磨平臉上皺紋或青春痘，底片上有一些不該有的顆粒、損傷也得一一修飾，總得做到萬無一失才進行沖放。照片沖放完成之後，還得用一種帶著花紋的鋼刀裁切，讓照片呈現出漂亮的外緣，這才叫做盡善盡美。當然這一切純以手工完成，中間沒有任何非手工，事實上當年也根本還沒電腦可供協助。

　當照相機普及化之後，傳統照相業者受到了第一波打擊，接著沒多久相機迅速全面進入數位化時代，影相不再沖印而是進入電腦去讀取，進入記憶卡去保存，註定了傳統照相館如不轉型從此必將淘汰了。全球傳統照相事業的鼻祖柯達都破產了，還有小蝦米業者生存的空間嗎？

（本文刊登於二O一二年二月二十二日北美世界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