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籬笆外面那個人
我在眷村文化節講故事
我鄰村的小學陳康國小,承辦今年桃園縣眷村文化節系列裡的一項活動,全校師生總動員忙了好一陣子,我不是陳康的校友,卻以在地藝術家的身份應邀去參加了一場校友座談會,謝明娜校長安排了一個時段給我講話,我該講些什麼呢?
我雖然是「竹籬笆外」的人,卻與「竹籬笆內」的小小世界為鄰,關係密切,而且顯然從中汲取養份不少。
小學一、二年級時,我們的老家連同十八甲田地被征收,供桃園軍用機場擴建之用,我們本只是佃農之家,先祖父相信了當地富農之言「日本人都戰敗了,太平了,機場不會再有用了」,借貸巨款向那位富農買了大筆農田,沒想到機場卻三度擴建,像切香腸般一大塊一大塊征走了我們的田園,最後我們被迫舉家外遷,所領到的補償費全部用以償債還不夠。
我住到了小街,一直到六年級,一位眷村出身的汪老師帶著我進空軍基地的中正堂看電影,才算重新踩上了老家的土地,但田園已毀,面目全非,不復辨識了。
那一屆我是三個縣長獎得獎畢業生之一,三個得獎人統統考上「省中」,其他同學考上了縣立初中,或私立初中,有三分之二就此與學校無緣,工作去了。
我雖考上了省中,卻唸不起省中,連一個月四十八塊的公車月票錢都繳不出來,只好鑽鐵絲網進空軍機場,搭上城的軍車上學,回家再逆向攔軍便車回家。當時的空軍機場,那個地方圍牆有破洞,我肯定比「匪諜」還清楚。
搭軍車大部份遇著的都是好心的軍人,會隨著我的招手把車停下,但偶而也有被趕下車的,「你不是軍人子弟,還混進來搭車!」被轟下了車,只好走路,或等待下一位好心司機。而往往攔到的車並非一站到位,有時上一趟學,得換好幾次車,因此上學上得哩哩落落,老是遲到。
最慘的是有時圍牆的破洞被補好了,沒洞可鑽,只好繞遠路從埔心走到大竹的大營門外等車,那座大營門叫做光華門,現在已拆了。我當記者時有一次被歹徒飛車追殺,我搭的計程車一路逃竄,情急智生,還曾衝進光華門裡躲了一場。雖然後來驚動機場警衛高層,卻讓我躲過了一劫。
天天繞遠路也不是辦法,後來我竟異想天開,借了同學的搭車證(眷村子弟有學生車可搭,憑證搭車,我雖不敢和他們擠學生專車,有了證,卻可混過營門警衛,冒充軍眷學生進營門),依樣畫葫蘆畫了一張,居然騙過數不盡的衛兵,順利混進了空軍基地去攔便車搭。當然,使用假證件是內心忐忑不安的事,看著衛兵亮閃閃的刺刀,真擔心被他發現了而一刀刺過來。
因為天天進出機場,我有機會目睹了機場裡非常多的難忘場面,例如,一架「匪機」來投誠,我不但親眼看到那架龐然大物,以及上頭大大一顆紅星星,還刺探到了一項幾乎無法相信的「情報」,三位投誠者中一位廉保生先生,根本不肯來台灣,於是在他們的轟炸機上被同僚用手槍擊斃了;後來,我在大園鄉一個亂葬岡裡發現了廉保生先生的墓,諷刺的是,墓碑上還刻著反共義士的名銜。
我還因為出入機場,有許多次親眼看到神秘的U-2起飛或降落,或是在跑道上滑行的英姿,多年後我寫了一篇和U-2有關的科幻小說,拿到了首獎十萬元的獎金。
攔軍車上學整整攔了一整個初中三年,和一年半的高中,箇中酸甜苦辣,真是一言難盡。最難忘的有一回下著滂沱大雨,偏偏手上拎著好幾打用瓦楞紙盒裝,用草繩綑綁的玻璃杯,那時家裡開一個小小五金店,我不但省下公車費,還想賺貨運錢,常常在回家時順便到中盤商處批一些茶壺、水桶、臉盆之類貨物回家賣,那天的大雨搞得我渾身濕也罷了,還搞糊了瓦楞紙盒,我攔到了一輛兩噸半的大卡車,掙扎上了車,一路淋雨回家,路過我要下車的中正堂站,風大雨大,怎麼吼也沒能讓開車的老士官長聽見,就錯過站了,遠遠營門衛哨前,我看到一個身影,似乎正是老媽來接我吧,但我停不了車,繼續被往前載,載到建國九村才下了車,可慘裝玻璃杯的紙盒早已濕透爛透,狼狽的撿拾下車,像章魚般環護著杯子在大雨中走向回家的路,一直走到中正堂那個營哨才和母親會合,那時已是深夜時分了,我們母子倆都還沒吃晚餐,真是又冷,又餓,又疲累的難忘一趟。
台灣人有一句話叫做吃苦就是吃補,我的求學生涯裡頭所有的點點滴滴,後來統統化為成長的養份,我每天將之寫進日記,畫進日記,鍜煉出一枝好用的文筆和彩筆,影響了我也充實了我的大半生。
我不希望告訴小朋友們我的成就,因為事實上我也沒什麼成就可言,我唯一想傳遞給他們的就是這麼一句話:把吃苦當做吃補吧!很多人沒有機會吃苦,成長的過程中,就少了這一種營養了。
把吃苦當作吃補
確實是勉勵時下青少年最好的一句話
因為「少年仔」會K你 2010-10-25 20:5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