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籽成熟了，白頭翁也來了。

　白頭翁是一年到頭都會出現的鳥，非常聒噪，入秋苦楝樹的果實從嫩綠色轉化成金黃色時，牠們來得更勤，叫得更起勁，彷彿在「呷好逗相報」，殷勤招呼大家齊來享用大餐。這一點來看，白頭翁是一種喜歡分享的鳥，比許多只會悶著頭獨享的，甚至還會搶別人嘴裡食物的鳥，真是品格蓋高尚多多。

　苦楝籽很苦很澀，早年我一直以為沒有任何動物願意將之入口，當然，理論上是不會有誰喜歡自討苦吃的，沒想到白頭翁卻甘之如飴，視為無上美味，真令我百思不解。

　如今我也是一個白頭翁了。只是真正的白頭翁頭頂上密麻麻白色冠羽，乍看白頭，其實十足少年白，而我，頭頂稀疏幾根頭髮總是來不及白就掉了，能變白的唯有耳上鬢邊的小小區域，於我而言，想當白頭翁還不容易呢。

　白頭翁是年輕裝白頭，妄圖以小賣老，我是真老而含冤莫白，我們倆角色有點混淆。我應該向牠們搶回白頭翁這名號的使用權，告訴牠們，誰才是正港白頭翁。

　有一點倒也相像，白頭翁吃得了苦，而我，年紀越大也越吃得了苦了。

　苦澀澀的苦楝籽可以吃得那麼開心，我呢？一杯白開水，配一個白饅頭，也吃得津津有味，視為最美好的早餐。

　醫師不准我含糖飲料後，我愛喝的可樂當下戒了，「山珍海味，油膩大餐」配一杯冰得清凉凉的可樂真乃絕配；炎陽當頂，推著割草機揮汗如雨努力一個鐘頭，兩個鐘頭，來上一大杯可樂，立時清凉透體，一身疲勞似也瞬間消失，可惜如今失去了這一味；咖啡嘛，我是喜歡黑咖啡的，卻保留著視心情決定加奶加糖的權利，黑咖啡固然喝得真滋味，有時加了糖加了奶，也有不同的體驗快感，這是一種自在抉擇的權利，被剝奪了的倒不是糖和奶水，而是這個權利，也是可憾啊。

　中國普洱好喝嗎？台灣烏龍有味嗎？當然當然，我喜歡，同時也喜歡偶而灌一大杯沙士、果汁，這下沒得選了。

　於是，飲或食，入口之前先一番自我篩選，越是淡而無味越是「好東西」，我得學習，並得適應，最後還得學會把平淡乏味之物吃得津津有味，像白頭翁那般吃得開心，大聲聒噪宣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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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際，白頭翁們，和我這個沒有幾根白頭髮的白頭之翁，相會於白石農莊的苦楝樹下。農莊苦楝樹很多，都是土地公公幫我們栽種的，我和白頭翁群相距只三公尺五公尺，牠們目中無人，視我如木頭一柱，我也眼中有鳥，心中無鳥，心飛到許許多多地方神遊去了。

　想起了已故詩人林鍾隆老師的一首童詩，以前，一樹白頭翁，苦楝籽剩沒幾粒，而現在，苦楝籽掉滿地，白頭翁沒見著一隻。

　林老師當神仙去了，如果也在神遊，遊來白石農莊，一定呵呵笑不停：好個白石農莊啊，苦楝籽一樹都是，白頭翁也一樹都是，樹下，還坐一個膽敢稱翁的毛孩子。

 









阿公拍白頭翁.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