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陣子，我們這位同事隻身在桃園租屋居住，我們幾人年紀相仿，或許他比我略小個幾歲吧。他跑新聞不怕辛苦，對人阿莎力個性四海，寫稿速度快，新聞敏銳度也夠，算得上是天生一塊跑社會新聞的上選好料。

　同事在一起聚餐，或是和同業或其他單位的各種應酬宴會，他的豪邁令我自歎弗如，雖然那時我也仗著年輕，酒膽不小，拼酒時眉不皺眼不眨，他更是酒量似海，萬夫莫敵，至今我還保留有一張我和他各飲一只超級巨型鬱金香杯的照片，忘了裡頭盛的是什麼酒，杯子大如人頭，可還真是大得嚇人，那那裡是酒杯，完全是擺設品啊。怎會弄來拼酒？真是搞不懂。

　幾分真心羨慕，也有幾分揶揄成份，酒後我們總是消遣他一個人獨居桃園，要鬧到幾點就幾點，夜不歸營就不歸營，真是太自由太爽快了。他卻總是回以一歎：唉，你們不曉得啦，我是得到自由的痛苦啦。

　天下只有失去自由的痛苦，那可能有得到自由的痛苦呢？沒有人理解他說的是什麼，只覺得是一句隨口說說的玩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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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農莊裡來了好多客人，熱鬧極了。

　在熱鬧中，手機響起，一位年老長官打來的，除了告訴我他這個八旬老人的第八本著作即將出版，另外還告訴我：有一個壞消息，某某某走了。

　啊！我大吃一驚。說的正是那位老把得到自由的痛苦掛在嘴邊的老同事。

　是啊，走了兩年多了，我也是剛聽到的，唉，真是教我難過的事，年紀比我輕那麼多，真教我無法接受…

　掛掉電話之後，我心泫然。百感交集啊！

　我們共事的日子已遠在二十年前。他後來調離桃園，我們也就一直未再連絡了。

　他的豪爽性格是我學習的對象，但豪飲的動作，我頂多也只偶一為之，後來還慢慢自動煞了車。我曾不止一次規勸他適量，也關心他身體堪不堪得起，他總是回以一句：安啦安啦，安啦安啦。

　得到自由痛苦嗎？回味著他的這句名言，想起了二十年前往事。

　一直到黃昏時分，不同方向前來的客人分批一一離去之後，我和砂子談起了這位同事，除了痛惜故友，我也一直咀嚼著他那句話的話中意涵。是啊，得到自由，如果不知自做收斂，不知自我約制，說不定比失去自由更可怕。

　人總是有弱點，例如好逸惡勞，例如隨心所欲…，總得有自我制約之力方得免教弱點無限沸騰張揚。這種自律心，能力夠強的話，便能自我收放，自我節制，那是非常痛快的自由境界。但如果自我制約能力很低，卻又得了自由自在沒人管的機會，那就非福了。

　例如應酬，喝酒，自知酒量酒力，自知健康之道的人，喝酒可以喝得很瀟灑，很快樂，很合度，即使獨處獨居沒人管也是一樣。反之，若是無法自我約束，偏偏又是長期獨處獨居，這就危險了。如果太太在身邊碎碎念念不停，雖然殺風景之至，喝得太不自在，卻也不得不煞車，被動節制了飲酒的次數和喝下去的量，對心情或許不爽，對身體卻有所幫助。

　老婆不在身邊，家庭遠在數百公里外，生活得何其自由，從某些方面來看這種自由是快樂的，另一個方向看卻是痛苦的，沒人管，酒越喝越多，醉倒三天也沒人關照一聲，其實精神也苦了。

　我無從知悉故友桃園別後自由與否，我也不知他何以英年早逝，畢竟一位老同事，我還曾和他拼過酒呢，如果他是受酒所害，我也是無數加害人之一，慚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