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0-26 10:28:03(砂子)

楊明小香港

往楊明國小的路上,心裡想著:人生真是奇妙啊,好久不曾來楊梅,最近兩個星期來了三趟,而前一次還是僅僅五天之前。

更奇妙的是:這一趟來,尋回了一段幾乎已消失的記憶!


創校十多年的楊明國小,是今年我的校園巡迴講座第二十二加一場中的那一個「加一」場。文化局因額滿而未能將之列入講座計畫之內,校方卻主動連繫上我,我欣然而來。今天還有一個特色,聽講的是全部巡迴講座中年紀最小的一群,統統都是小三生。

走在前往楊梅的路上,沿途我還在呢呢喃喃的和砂子聊起五天前才去的梅岡上的楊梅高中,這一帶泛稱高山頂,如今只見學校附近廠商雲集,樹少人多,完全不是當年高山頂的形狀了。砂子問我,當年指的是什麼時候?我說,當年,就是我當兵那段日子啦,昔時服兵役的高山頂營區,和楊梅高中僅呎尺之遙。她大笑起來:距離雖然或許不太遠,時間,隔了三十好幾年,你想,時間會像果凍般被凍結起來嗎?

可是,來到楊明國小四樓的視聽教室,從走廊隔窗遠眺,哇!那一片油綠綠的茂美山坡好生眼熟,鑲在山腰上一群錯錯落落高高低低的磚瓦房,更是記憶猶新,不會吧?那個地方,難道就是當年那個別名小香港的村子?

楊明國小的小朋友熱烈的和我分享著昆蟲故事,對於蟲蟲,他們既愛又熟悉,熟得像好朋友,因此回應熱絡極了,台上台下打成一片。但第二本書:追風箏的孩子,書中帶著各種人性陰暗,也充滿了暴力血腥,我講得小心翼翼,用屬於他們的詞彙,和屬於他們的生活領域認知及許可範圍來講,這時我覺得自己真佔了便宜,長期又跑新聞,又寫童話,練就了能高能低的筆下身段。那些年代的我,常常在跑完一個兇殺案之後,給自己來杯茶,轉個心境,立即就開始寫起童話故事來。

講完兩個小時,好難得呀,這麼小的小朋友,能一口氣聽上整整兩小時的課而還興味盎然意猶未盡,我情不自禁為他們拍拍手了。一離開學校,砂子刻意把車繞到學校後方,朝著我口中所稱呼的小香港方向而來。

闖錯路了,來到死巷,再找,又錯了,找了好幾回合,最後,找到一個鐵路下方的小小涵洞,穿過涵洞,行過一條窄窄的農路,果真我們來到了小香港。

為什麼叫做小香港呢?只不過是像九份縮小版的沿著坡建起來的一些小小磚瓦厝,可當年卻是軍旅生涯中享有美名的有趣的去處,記得有彈子房、洗衣店、修鞋補襪的、還有澡堂、理髮店、茶室,以及提供短暫性別買賣的「小房間」,班上「老鳥」呼朋引伴而來,我只是小跟班,應該只跟過三回兩回,也不理髮也不洗澡,跟來看看新鮮熱鬧而已,印象中這個燈光幽暗濕滑泥濘的小小山村大兵來來往,還真是繁榮極了。

差不多完全沒變的蜿蜒石階、一家挨一家櫛比鱗次的矮房子,剎時我進入了魔幻似的時光隧道。

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許多房子都空了,坍塌了,一位六十多歲的女人告訴我,小香港以前住有六七十戶人家,現在,老的老,死的死,走的走,只剩二十戶不到了。

她說,四十年前,她在高山頂營區服務過。是嗎?我努力打量著她,想像著當年才二十歲的她的樣子,搜遍記憶空間每一個角落,可惜沒有任何收獲。但,僅僅一句「三四十年前同樣在高山頂」,已提供了我太多太多想像空間了。

「服務商店」「理髮店」,寫在牆上、柱上油漆斑駁的店招,訴說著過往陳年故事,掛有青天白日的國民黨黨旗、加了滿地紅的國旗的人家,旗子的顏色都要褪光了,風一吹,仍飄得很有精神。房裡住著誰並不重要,從外頭朝裡看,整整齊齊一排書,國父遺教,總裁訓詞,經國先生嘉言錄…,書是主人。書也代表了主人。

上到最高處,左右是樹木長得很漂亮的一條綠蔭步道,大概通行的人極少,植物茂密,我們走了一小段,覺得景緻有點類似台東關山環鎮自行車道中臨崖那一段,而那一段也應是最美的一段了。可惜台東人懂得利用美景資源,桃園人不懂,楊梅人也不懂。桃園人真該前往台東取經,好好學學。


小香港,還能存在人間多少年呢?總有一天居民遷光光,土地回歸地主。那個大限時間一到,老樹、磚瓦房屋、老招牌、石階步道,再漂亮再有味道也將化為一片飛灰。

還是得感謝楊明國小教務處這位熱心的汪主任,鍥而不捨的追蹤到我,連絡上我,為我安排了額外的一場講座,讓我可以聆聽到幾百位小小天使們開心的笑聲,以及為阿米爾,為哈山,為索拉勃、阿塞夫,以及千千萬萬位不可能去認識的阿富汗人民開心、傷心,或是耽心、痛心的笑和歎,喜和愁。同時,還讓我回到近四十年前走過的山中小路走一遭。昔年同袍而今安在?這夢猶有餘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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