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6-12 20:14:10(砂子)

床邊的蜈蚣

 
 
 
     兒子到日本旅行,回來時小心翼翼掏出一個小紙包,打開來,是一張用黃色底色紅色的字印刷的佛號:唵嘛呢叭比哞,他說,老爹常常頭痛,他去求了這個靈符,讓我隨身攜帶,頭就不痛了。

「真有這麼靈驗嗎?如果頭痛就這麼簡單可以治好,那還要醫生幹嘛?」我在心裡滴咕著,但畢竟是兒子的好意,就收起來了。先是放在皮夾裡,後來改放在床頭櫃上,再後來,不見了,幾乎也忘了。


睡得正甜,太太在耳邊叫著:你起來好嗎?

啥事呀?被喚醒了,睡意仍濃,猛一聽,她說的是什麼?有蜈蚣,很大!哇,還睡呀?立刻一翻身衝下床,在那裡?在那裡?

那裡!朝太太手指方向一看,啊,見頭不見尾,果真,一尾猙獰醜陋的大蜈蚣,就在房間牆下。

最快速度打開了整個房間所有照明,眼光再迅速一掃週邊,什麼用具也沒有,那就…總不能徒手拚搏啊,有了,床邊一枝夠堅硬的木劍,取來,狠命一搗,唉,太緊張了,沒命中,蜈蚣朝床頭櫃竄,拉開床頭櫃,不見了?一定朝床下逃啦!太太機靈,取來一罐殺虫劑,一陣噴,沿著床下的四個邊噴出一個長方形。

然後呢?

牠逃不出來了,我們可以睡覺了。

可是,殺虫劑真能有效就把牠囚住了嗎?牠會不會趁我們睡著,偷偷溜上床來呢?至少有二十公分長的特大號蜈蚣,被咬一口可不是玩的。最後決定還是拆床吧,於是把蚊帳缷下來,把枕頭和涼被掀起來,把彈簧墊抬起來,最後,把最下層的兩座床板分別挪開來。這一切都在提心吊膽之下一一進行,誰曉得牠會不會忽然出現在床緣、枕下、帳裡的某一個位置?

但,整張床已經一一分解完成,移動到房間另一個位置去了,蜈蚣還是不見。

奇怪了,會往那兒逃呢?

或許躲到這櫃子底下來了。太太指指靠另一側牆的另一個床頭櫃,然後,把櫃朝她的方向一扳:哇!有啦,就在這兒啦!

牠就在牆角,掙扎著,牠顯然在逃出床鋪下面的時候,沾染了殺虫劑,現在正在痛苦的掙扎著。

就著燈光看過去,在牠的身旁,我發現了遺失已久的那張兒子送給我的寫著佛號的卡紙。

我們就一直看著蜈蚣扭曲的動作越來越慢,越來越無力,最後終於不再動了,身體曲成一個S型,僵臥在那張佛號上。


好多年前,我們到一座山上禮佛,一位法師的腳踝纏著繃帶,走路一跛一跛的,我問她,怎麼啦?受傷了?

蜈蚣咬的啦。她淡淡的說。

哦,這山上有蜈蚣呀?

多的是,而且都很大。

她的話教我們頓時一陣心驚。

果真不錯,我們在禪房喝茶時,我一眼驚見放著杯子和茶具的櫃子上,一條好長、好大、好黑、黑得發亮的大蜈蚣,正從裡頭緩緩朝外爬,我從沒見過有這麼大這麼肥的蜈蚣,當下驚叫起來。

但,舉座多位法師,只微微看了牠一眼,繼續喝茶,繼續方才的話題,就如同看到一隻小鳥在身旁跳躍。

「你們都不怕嗎?」

「怕,就小心一點,別去騷擾牠就好。」

「不必把牠除掉嗎?」我不敢用「殺」這個字眼。

「這裡本來也是牠們的家呀。」

是喔,是喔,我嘴裡漫應著,心裡有幾分不以為然,沒多久看到那位腳踝被咬 傷的法師,和她談起被咬的經過,「好痛呀!痛得要命!」雖然這麼說,卻沒有一絲恨意敵意,臉上是慈祥的微笑,連一點惱怒都沒有。她也說,下次會小心一點,不要再去打擾蜈蚣才好。

看著躺臥在寫著佛號的卡紙上的蜈蚣,我想,對待生命的方法如此不同,這便是我和法師最大的不一樣之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