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2-13 11:18:23(砂子)

另一個北岸

我們在這個風和日麗的初冬,來到了這個叫做北岸的海濱。孩子們開心的追逐著招潮蟹,這裡還有招潮蟹,也還有一些水筆仔林,「生態保護區」的招牌架在那兒,這兒是一個難得的生命櫥窗。

激情的選舉剛剛落幕,藍綠拼過半的口號喊得震耳欲聾,如今一切靜止下來,除了偶有一列謝票車隊呼嘯而過,社會大致已回歸原貌。

選前我們從多倫多回到台灣。多倫多的一切,依然停滯在腦海中,面對選舉的高亢氣氛,我的心停止了運作,腦停止了思考,筆停止了創作,直到今天,太太忽然說:我們回來已經兩個星期啦,這才忽然醒來,是兩個星期啦。


生態保護區,是一座高聳的海堤公路隔開來的一個小畸零地,由於留有涵洞,漲潮退潮水位高高低低,畸零地保留著河口沼澤地型,因此仍有一些海岸動植物得以在此棲息、繁衍。海堤公路的厚、重、穩固,粗暴砍向生態,使得那塊招牌顯得充滿了諷刺。

而這算是最好的地方了。這個縣的海岸線一共長達五十公里,從北到南除了這兒稍有綠意,一路都是水泥建設,以及發電廠、垃圾場、工業區、海釣池、違章建築群…,迤邐而來,一路都是死態。沒有海鷗、沒有蝦蟹、沒有貝類、沒有藻類,沒有樹,沒有林,沒有生命存活的跡象。竟有人大肆鋪張吹噓著在某一個區段辦賞鳥季,用高倍望遠鏡偷窺幾隻匆匆過境無食可覓之餓鳥,這便是用以自慰的賞鳥季了。

世界上恐怕再也難找一個南國海岸,會被如此徹底的摧毀吧!這個地方,四季恆溫,沒有冰天雪地的酷寒季節,土壤的條件原本也相當肥沃,蔓生、散生各種植物本是正常而且廉價可得,不必去管他,自然就可以長得茂密。這裡我還可以是一個見證者,母親的娘家在海濱,小時候我常往海濱跑,海岸區的林木密得讓人迷路,裡頭有野兔、狸、松鼠、各種鳥類,整個海灘幾乎都是貝殼鋪成的。但短短幾年之間,我們將之完全變貌,變成一個萬劫難復之地。

當我坐在多倫多安大略湖邊的時候,我情不自禁仰天而歎。

多倫多,人口三百萬,濱臨安大略湖。

桃園縣,人口兩百萬,濱臨台灣海峽。

多倫多一樣有垃圾、廢水要處理,洋人生活習慣使得垃圾量更多,光是免費夾報廣告一天可達兩百頁以上;洋人用能源用得更兇,一年四季都享用著完全恆溫空調,多倫多的安大略湖畔,一樣要建發電廠,垃圾場。多倫多的鬼天氣,一年有四個月常是風雪交加,一個冬天下來,辛苦栽種的植物死掉幾成,只得年復一年種不停。春天種樹忙,秋天清理樹葉忙,冬天剷雪忙,惡劣的天候,沒有讓多倫多人投降,坐在安大略湖畔,無論那一段,都是綠意連天,都是生命充沛。

沒有一寸湖岸被「控固力」封死,人家用的是大石頭疊成的護岸,木棧道鋪出來的步道,草坡保護的沖積帶,更多植物交織而成的防風定砂「天網」,人家的發電廠旁,便是水清見底,游魚歷歷,天鵝、雁鴨和人們一塊兒嬉水的好天地。

北岸變成了這個縣唯一的生態樣板,可憐這個樣板還是一樣沒有受到任何重視,不斷擴建的遊舔區域,大量引進的人群,過量消費了這個脆弱得奄奄一息的小小樣板區塊,招潮蟹當然不曉得什麼叫做生態區,但招潮蟹曉得,有一天牠們棲住處再無法住下去時,便以死滅為回應。


選戰中人人高喊愛台灣,或許愛台灣的方法便是大量建設,包括在海岸的大發電廠、大工業區、大鋼廠、大大的快速公路、水泥柏油濱海大道。

坐在北岸的木麻黃樹下,我靜靜的想著,何時這裡的政治人物、資源分配者、建設企劃者才能明白:讓台灣的環境好一點,生機旺一點、動植物的生命活得尊嚴一點,也是一種愛台灣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