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最愛的人當然是奶奶。雖然那個年代的愛是不時興掛在嘴邊的，但我就是知道。
    奶奶是一貫道信徒，虔誠禮佛並長年茹素；而爺爺則是一位標準的民間信仰者，王爺、將相、媽祖婆…都是朝拜的對象，因此在家境過得去的時候，隔壁大伯父家的三樓又請人往上加蓋一層木造的頂樓為佛堂。大人都會交代我們：四樓不能說〝四樓〞；而要說〝五樓〞，因為這樣比較吉利。不過有時四樓；五樓..我難免兒搞混了，還是會不小心地說：阿媽在四樓拜拜…，大人聽了會趕快提醒我：不是〝四樓〞，是〝五樓〞。

 
    在那層既是四樓又是五樓的特殊樓層裡，一股奇特又神秘的魔力，從三樓後方蜿蜒而上的木造樓梯開始。漆著蘋果綠的實木樓板經過水塔上拐個彎，抬頭一望就可看見一扇鑲著喇叭鎖的木門，推門而入是一間素淨的佛堂；這是阿媽早晚磕首禮敬信仰的殿堂。紅木的高案上供著手持淨瓶的寶瓶觀音，除了黑髮與金色描邊的毫光，整尊觀音通體白淨無暇，兩旁的花瓶裡滿插香氣濃郁的野薑花，烘托菩薩的莊嚴。阿媽的禮拜課程早晚都有，每次焚香前還都需將香爐先用一片圓形的鐵片兒抹平，要抹得一絲不茍；不著痕跡，這個差使家裡的孩子都曾做過，也都從因為好奇好玩；變成要當一個菩薩前的乖孫。

    在阿媽的佛堂與前廳中間隔出一間沒有門的；半開放式空間，裡面的寶貝可就多了，不過通常我都不敢太仔細看，因為暗暗的角落就怕看到了什麼，於是經過的時候都是心驚膽跳的〝瞄〞。我最記得的是那十二根像扇子一樣，展開豎立在架子上的孔雀毛，每一根都長眼睛，綠色的藍色的，讓膽小的我十分擔心失去美麗羽毛的孔雀會不會來向我們索償？

    前廳，就是爺爺的天地了。這裡有他心靈的寄託與祖先的牌位，而在八仙桌下更有異樣的風光。不曉得是誰的意思在桌下擺了一個玻璃櫃，裡面置滿了來自五路八方的酒瓶，華麗的、古意的、價昂的、鄉土的，全都陳列在一起。這個櫥櫃也是最吸引我上來的緣故，因為裡面有四瓶酒是我的鍾愛，應該說是酒瓶裡的跳舞娃娃，從第一次爺爺上緊瓶底的發條秀給我看的那一刻開始，心中的歡喜就不言而喻。四隻酒瓶裡有兩個是獨舞的芭蕾舞孃；另二支瓶子裡則是旋轉的雙人舞，男的英俊女的美麗，穿著禮服伴隨音樂翩然起舞，霎那間我來到了夢想中的另一個世界，一如舞者的高貴，在絢爛的酒液中翩然起舞，我還發現:如果上緊發條趕緊把酒瓶娃娃放回玻璃櫃中演出的話，音樂更好聽。(如今回想，那就是共鳴)；他們的舞也跳得更優雅。

     迴旋的時光凝結了我的視線，頃刻間天地中僅有酒瓶娃娃的舞蹈和音樂，於是乎逮到機會就樂於當阿公與阿媽的小跟班，到三樓上面的那一樓看娃娃跳舞，雖然阿媽比較拘謹嚴肅；阿公是我的天下，但不論跟誰一起，只要能蹲在玻璃櫃前觀看舞者一起或輪流跳舞，就覺得很滿足！

    設在頂樓的佛堂是當初鄰近屋舍的最高建築。在毫無視野屏障的陽台上遠眺大甲溪與溪流後方的山脈，清晨或黃昏，尤其是霧的季節，我知道阿媽、阿公所祭拜的神都住在雲霧裊裊的彼方，護祐眾生。只是我有一個小小的擔心：如果祂突然降臨我們的佛堂時，我該如何膜拜向祂們問聲好？幸好這件事不曾發生，也或許是我不曾看見。但三樓上的那一樓，永存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