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7-18 18:09:35豬頭三
豬在菜園裡昏倒了（下）
隔天凌晨一早天還沒亮，我們就聽見隔壁房間的一群年輕人與對面房間的一大家子人乒乒乓乓，好像要出門打仗的聲音。
「厚~~~~~~~~」我和阿權半夢半醒地說。
由於住的是木造小樓，隔間只用薄薄的木板隔個意思而已，別說整裝待發了，翻個身發出的軋軋聲響整層樓幾十隻耳朵都能同步收聽。昨晚對面那一大家子搞到半夜，阿媽一下叫兒子這樣那樣，一下孫子又跟阿媽抱怨那樣這樣，弄得我們陪著晚睡，沒想到一早又來一趟，不知道那家人是不是嗑過安非他命才來山上的。
這一醒，還讓我感覺到另一件事：冷。
明明是夏天，昨夜入睡前只覺得微涼還好，清晨醒來發現我的被子給阿權拉去一半，沒想山上連電風扇也沒的情況下，睡覺睡到得搶被子。我冷不稀奇，身材如海豹、平常在家非把冷氣開到十八二十度不能睡的阿權也這樣，你就知道自然冷的威力。
「ㄟˋ，要不要起來了？」沒多久，秋姊也醒了。
「再睡一下啦。」我們唔唔說著。
四周安靜了，可能都出門去了吧。我們繼續睡。
「給我啦。」
「不要。」
「你不給我跟阿媽講喔。」
不知道幾點，對面跑回了幾隻猴囝仔，搶玩具玩的樣子。
「起來囉。」秋姊第二次鬧鈴。
「喔~~~~~~」
「啊~~~~~~」
喳呼幾聲，也該起來了。
一開門，除了幾隻猴囝仔，沒人。
到樓下洗臉刷牙，沒人。
弄好了，去泡茶休憩區吃早餐，沒人。
「這麼振作啊！」我們驚嘆於其他觀光客的毅力。
急什麼勒，你們一早急行軍，我們慢慢吃早餐，然後散步去看神木，才叫休閒嘛。秋姊和阿娟從背包裡拿出預先準備的土司廣達香肉醬玉米粒罐頭蜜豆奶草莓果醬，擺出一副美而美 Express 深山精簡版的架勢，吃將起來。
「喔，讚讚讚！」
阿權一片土司就裝載滿滿廣達香肉醬和玉米粒到快山崩的程度，再塞進嘴裡。
「頌！」
已經記不得最近一次用土司夾肉醬當早餐是在高中還大學露營了，好克難的滋味，從前覺得新奇，現在覺得 "復古"，吃來格外有意思，我們吃到小腹微突才罷手。
「這樣怎麼爬山啊，哈哈~~~~」
「沒關係啦，走走就回來了。」「等下中午又要吃，Yeah~~~~~~」
收拾乾淨，我們背著輕便行李，愉快地往山裡面走。啊，天上陽光正好、空氣清新涼爽，四周人又不多，出發的時間正是時候。
走過了昨晚的涼亭不多遠，我看見了一小片高麗菜田，菜葉上還結著水珠，想是清晨的冷冽露水吧。再走一段，往右下方看去，能見水蜜桃樹和果子，但週遭樹有點多，路也不通往那兒去，只能遠遠看看，摘不到。反正昨天半夜十二點過後，我們已經認清沒有別墅也沒有吃不完的水蜜桃的事實，就認份地走下去了。
「你們現在才出發啊？」我們碰上從入山口出來的旅客。
「是啊。」
「喔，要走好幾個小時哩。」
「幾個小時？」「你們幾點出發的？」
「大概四點多吧。」
有沒有搞錯啊，不是走走路流流汗嗎，怎麼......怎麼四點多進去，現在九點才出來？
「加油！」他們說。
走進山裡，先是一片茂密竹林將陽光擋在外面，我不斷抬頭往上看，想說青竹絲不知道藏在哪裡。愈走愈發現這片竹林很大，才以為彎過去有陽光處就沒了，很抱歉，那是向光、亮一點的竹林；才以為彎過去有點黑的地方就沒了，很抱歉，那是背光、暗一點的竹林。我們腳下踩著的，一直是地毯般厚度的竹葉，再下面則是含水的泥土，算來是自然的止滑墊吧。
「我們算一下時間，如果太遠，等下折回去就好。」秋姊提議。
「嗯嗯，好、好。」我們點頭如搗蒜。
哪知一路下去，地形簡直和戰略遊戲設計的一樣，竹林沒了換泥巴地泥巴地沒了換片岩碎石地片岩碎石地沒了又換回竹林竹林沒了啊哈換樹林樹林沒了呦喝再換片岩碎石地片岩碎石地沒了呵呵又來個泥巴地......
兩腳走的三腳走的四腳走的都有，其中我們還碰到落石路段，本來不過容二人擦身的小徑，現在只剩窄窄半條，腳底全是碎石，下望整片山野以及落差以千呎計的高度，一打滑就直接回老家。幸好旁邊插了幾根鋼筋，上頭綁了繩子權充護欄，否則光往下瞧就跪地了，根本走不了。
拚到這兒，也沒人再想折回了，非看到神木不可！
一路上碰到許多隊伍，幾乎都是天沒亮就出發的，現在人家看完神木出來，我們才要進去。阿筠每次詢問的答案都不同，有人說我們還要再走二十分鐘，有人說還要再一個小時，完全沒個標準，後來我們不問了，只管走，累了就停，休好了就走，漸漸地，樹木明顯比先前粗大了。
「這就是神木區嗎？」我望了大樹，還抱了一下。
哪知那樹大是大，可跟後來真正走到底看的八棵巨大神木比起來只能算國中生程度。特別是最大的「大老爺」，樹齡達 2500 年，仰著看脖子都發酸的高，至於寬度就不說了，那不是幾人合抱來算的，是繞行一圈要多久的問題。
神木區陰涼濕氣，淙淙的小山泉有點冰冷，正好用來洗洗手臉降溫。我喝了一小口，冷冽甘純，不過因為在深山裡怕肚子不適應無法立刻解決，沒敢多喝，只裝了一瓶沿途打濕毛巾擦汗用。
看看時間，差不多十二點了，人家四點出門的，現在已經在餐廳吃香噴噴熱騰騰的飯菜，我們才正要走回去，等出去了，有泡麵吃就不錯了吧。
如同游泳選手一樣，游過去第一趟像是面對未知的挑戰，距離明明一樣卻覺得似乎就是遠一點，等觸及了牆壁往回一蹬，明確知道了那段已知的里程，游起來頭腦就清明多了，只不過這回合拚的不是心理素質，是體力。
想到香噴噴熱騰騰的飯菜、想到再不快點出去天就黑了，雖然體力已不如來時豐沛，還是得奮力往前走。這回我們採取時間短、頻次高的休息策略，走一小段就休息一下，但休息過後立即以快速行走，不能再像來程那樣隨意。很神奇的，我們漸漸趕上起初走在我們前面、腳程頗快、由三個男生組成的小隊。歷經二小時多一點，終於走出來，看見了涼亭，看見了水蜜桃果園，看見了高麗菜田，看見了露營區，看見了人群，看見了餐廳。
「還有菜嗎？」我們全身濕搭搭、氣喘吁吁地問。
「還有，」小姐說，「幸好你們趕上，再晚一點就收了。」「有訂嗎？」
「有。」
報了房號沒多久，菜立刻就端上了，稍微涼了點，不過不礙事，先求飽再求好，我們沒多話，風捲殘雲般掃光了飯菜，還添了兩三碗綠豆湯。
吃飽喝足，我們拿起隨餐附的水蜜桃，到門口洗手台沖洗乾淨再吃。
「哇塞，水好多喔。」阿權大叫。
「真的假的。」我想該不會運氣好吧，哪知一咬下去，果汁「湊湊滴」如泉不斷，怎麼吸也來不及，滿嘴滿手都是甜美汁液。
儘管我也吃過許多飽滿肥碩的水蜜桃，但若以此為標準，不好意思，稱蜜桃有餘，前面要冠個「水」字怕稍嫌不夠格。而且，我只是拿隨餐附贈的小桃子來比，正規軍還沒上場哩。
餐廳樓下就有攤賣水蜜桃的，有紅白兩種，紅的柔嫩多汁，白的爽脆勁朗，兩者皆依大小算錢，大顆的大概十顆裝一盒，其他的十二到十五顆不等裝一盒，愈大的愈貴，而最好的白桃要比紅桃再貴一點點。
吃過隨餐附贈的貨色，我們當然對大顆的「含水量」存有莫大幻想，專挑大的揀──人都到山裡了，這回不買下回不知道民國幾年了。集結一盒二盒三四盒的結果，讓小老闆笑得合不攏嘴，答應沙必斯我們一人自揀一大一小。
「喔~~~~~~~~」現ㄠ現洗現咬現爽的感覺太棒了，又吃了滿嘴滿手，吮指回味樂無窮。
買了水蜜桃，我們又看見昨晚的烤肉寨子擺滿了高麗菜。走近一看，不僅個頭大，顏色也比平常買的深綠，葉片寬且紮得緊實，葉脈同壯丁握拳青筋浮起般攀爬於上，問了價錢，一顆竟然才二十塊錢，身為都市俗的觀光客，怎能不買上一買。
「不多買幾顆喔，」老闆說，「很甜吶。」
「再買車子就裝不下了，哈哈哈~~~~~~~」
遠方的山頭積聚了些烏雲，差不多該走了，我們整好行李、水蜜桃、高麗菜，準備告別這純樸的小部落。
「C老闆？！」秋姊和阿權幾乎同時認出他的車。
「C老闆現在才來？」我們問。
「是啊，我都避開 "尖峰時間"，等禮拜天下午才來，人少很多。」
「原來。」
「還好玩吧？」
「好玩！」累是累，但真的很棒。
「下次再來啊。」
「老闆，東西要不要先還你？」
「好啊，我剛好用得上。」「你們有打開來用嗎？」
「沒有，都沒動。」
「這麼客氣啊，呵呵。」
把東西搬到C老闆車上後，他另外要我們幫忙，載兩個平地朋友出去。
「他們的車停在外面，進不到山裡，幫個忙好吧？」
「沒問題。」
「那謝謝囉，再見。」
「Bye bye.」
連同C老闆的朋友，小車載滿七個人與一堆水蜜桃、高麗菜，啟程回台北。
說巧不巧，輪子沒滾幾圈就下起了大雨，剛開始我們想說是夏天常有的雷雨，不以為意，哪知後來下到幾乎要山洪爆發的那種下法，天黑雨狂打雷閃電，眼前雨刷拚死命來回衝刺仍抵不過老天倒水的速度，山區的泥巴石子路被這樣一打立刻柔腸寸斷，到處都是積水窟窿，顛得全車左搖右晃，狀態有點嚇人。
「我們的水蜜桃會不會變成水蜜桃汁了啊？」阿權自嘲說。
「哈哈哈~~~~~~~」我們笑得很開懷，實際上心裡卻有點害怕，山路還很長，路況這麼差，別說水蜜桃，假設萬一如果一個不小心，輪胎打個小滑，全車翻下山去也沒人知道。阿權把車速放得極慢，顛過一個一個窟窿，謹慎轉過一個一個彎道，務求平安。途中看到幾台轎車，因為底盤低，狀況比我們慘烈數倍，想來回去以後搞不好得大修。
好在過了約莫一個小時後，雨勢漸緩，慢慢出了山區，心就安下大半。隨後，C老闆的朋友說前面石子路和柏油路交界處就是他們停車的地方，我們放了他們下來，簡單道了再見，繼續往前走。
「剛才好驚險喔。」我說。
「雨下得很誇張ㄝ。」阿權說。
「我們在都不大敢動。」女生們說，「可是後面又很擠，顛得很難受。」
開著開著，天亮開了，大雨滴變成小雨滴，小雨滴變成小雨絲，然後放晴了，地上看不出下過雨的痕跡，車身的水珠也乾了。
「ㄟˊ，到那家咖啡店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好啊。」
我們又去「交關」了好喝的綜合果汁，邊聊著剛才不可思議的暴雨。
幾個小時以後，塞了數不清幾次車陣，終於在晚上九點左右回到台北，恰好離早上出發去神木區 12 個小時。回到家，先吃水蜜桃解饞，很棒，還是「湊湊滴」，好險沒在一路搖晃下變成水蜜桃汁爛在車裡，不過如果不是太晚，我更想炒高麗菜來試試味道。
隔天下班，我特地趕回家切了半顆，簡單快炒了一盤，滋味和想像中一樣好，就算拿去《料理東西軍》比賽也不過分的水分飽滿紋理緊實自然鮮脆，平地的 "飼料雞" 自然難比山裡經霜過露的 "全日放養土雞"。
然後，我又習慣於平日上班下班的生活，忘記冰箱裡還有半顆，等再想起來已經是過了快二個禮拜的事了。這回換換口味，調了白醋和砂糖，炒個糖醋高麗菜。
「怎麼可能？」
我驚訝味道只比二禮拜前差一點點而已，平常菜冰這麼久，水分、脆度、味道早喪失大半，但這從山上帶下來、不過二十塊錢一顆的高麗菜，竟然保存的相當好，吃起來仍然清脆爽口，好比原住民孩子久居城市，縱使體力稍退，要跑起五千公尺，照樣把平地人甩在後面喘。
「大自然本身就是最長效的肥料吧。」想來想去，得到個似通非通的結論。
當然，這是住簡陋手造木頭房子、走幾小時路程看神木、與原住民小朋友打球所體會，如果住的是別墅、泡按摩浴缸、吃傭人送上來的水蜜桃，則另當別論，例如......嗯......有錢真爽。
【GUIDE TO EAT】
1. 山上的水蜜桃應採鋁罐封裝，搖晃下山打開即可喝到含果肉的果汁。
2. 《食神》如果要拍第二集，不妨用台灣水果當主題，來個「爆漿撒尿蜜桃」如何？（不過可能沒人敢買）
3. 承上，那讓人一吃就想起山上情境的霜打高麗，不就叫「黯然銷魂菜」了？
※ 同前面提過，在司馬庫斯沒拍到照片。這張是大概 '02 年在平溪線一帶小溪拍的，我蠻喜歡那澄澈透明的感覺。司馬庫斯的人、景色、蔬果也是。
※ 適量嘗一點山裡的食物，會讓人更親近自然、敬畏自然，一旦過度想「大量佔有」，會讓自然遠離人。
「厚~~~~~~~~」我和阿權半夢半醒地說。
由於住的是木造小樓，隔間只用薄薄的木板隔個意思而已，別說整裝待發了，翻個身發出的軋軋聲響整層樓幾十隻耳朵都能同步收聽。昨晚對面那一大家子搞到半夜，阿媽一下叫兒子這樣那樣，一下孫子又跟阿媽抱怨那樣這樣，弄得我們陪著晚睡，沒想到一早又來一趟，不知道那家人是不是嗑過安非他命才來山上的。
這一醒，還讓我感覺到另一件事：冷。
明明是夏天，昨夜入睡前只覺得微涼還好，清晨醒來發現我的被子給阿權拉去一半，沒想山上連電風扇也沒的情況下，睡覺睡到得搶被子。我冷不稀奇，身材如海豹、平常在家非把冷氣開到十八二十度不能睡的阿權也這樣，你就知道自然冷的威力。
「ㄟˋ，要不要起來了？」沒多久，秋姊也醒了。
「再睡一下啦。」我們唔唔說著。
四周安靜了，可能都出門去了吧。我們繼續睡。
「給我啦。」
「不要。」
「你不給我跟阿媽講喔。」
不知道幾點，對面跑回了幾隻猴囝仔，搶玩具玩的樣子。
「起來囉。」秋姊第二次鬧鈴。
「喔~~~~~~」
「啊~~~~~~」
喳呼幾聲，也該起來了。
一開門，除了幾隻猴囝仔，沒人。
到樓下洗臉刷牙，沒人。
弄好了，去泡茶休憩區吃早餐，沒人。
「這麼振作啊！」我們驚嘆於其他觀光客的毅力。
急什麼勒，你們一早急行軍，我們慢慢吃早餐，然後散步去看神木，才叫休閒嘛。秋姊和阿娟從背包裡拿出預先準備的土司廣達香肉醬玉米粒罐頭蜜豆奶草莓果醬，擺出一副美而美 Express 深山精簡版的架勢，吃將起來。
「喔，讚讚讚！」
阿權一片土司就裝載滿滿廣達香肉醬和玉米粒到快山崩的程度，再塞進嘴裡。
「頌！」
已經記不得最近一次用土司夾肉醬當早餐是在高中還大學露營了，好克難的滋味，從前覺得新奇，現在覺得 "復古"，吃來格外有意思，我們吃到小腹微突才罷手。
「這樣怎麼爬山啊，哈哈~~~~」
「沒關係啦，走走就回來了。」「等下中午又要吃，Yeah~~~~~~」
收拾乾淨，我們背著輕便行李，愉快地往山裡面走。啊，天上陽光正好、空氣清新涼爽，四周人又不多，出發的時間正是時候。
走過了昨晚的涼亭不多遠，我看見了一小片高麗菜田，菜葉上還結著水珠，想是清晨的冷冽露水吧。再走一段，往右下方看去，能見水蜜桃樹和果子，但週遭樹有點多，路也不通往那兒去，只能遠遠看看，摘不到。反正昨天半夜十二點過後，我們已經認清沒有別墅也沒有吃不完的水蜜桃的事實，就認份地走下去了。
「你們現在才出發啊？」我們碰上從入山口出來的旅客。
「是啊。」
「喔，要走好幾個小時哩。」
「幾個小時？」「你們幾點出發的？」
「大概四點多吧。」
有沒有搞錯啊，不是走走路流流汗嗎，怎麼......怎麼四點多進去，現在九點才出來？
「加油！」他們說。
走進山裡，先是一片茂密竹林將陽光擋在外面，我不斷抬頭往上看，想說青竹絲不知道藏在哪裡。愈走愈發現這片竹林很大，才以為彎過去有陽光處就沒了，很抱歉，那是向光、亮一點的竹林；才以為彎過去有點黑的地方就沒了，很抱歉，那是背光、暗一點的竹林。我們腳下踩著的，一直是地毯般厚度的竹葉，再下面則是含水的泥土，算來是自然的止滑墊吧。
「我們算一下時間，如果太遠，等下折回去就好。」秋姊提議。
「嗯嗯，好、好。」我們點頭如搗蒜。
哪知一路下去，地形簡直和戰略遊戲設計的一樣，竹林沒了換泥巴地泥巴地沒了換片岩碎石地片岩碎石地沒了又換回竹林竹林沒了啊哈換樹林樹林沒了呦喝再換片岩碎石地片岩碎石地沒了呵呵又來個泥巴地......
兩腳走的三腳走的四腳走的都有，其中我們還碰到落石路段，本來不過容二人擦身的小徑，現在只剩窄窄半條，腳底全是碎石，下望整片山野以及落差以千呎計的高度，一打滑就直接回老家。幸好旁邊插了幾根鋼筋，上頭綁了繩子權充護欄，否則光往下瞧就跪地了，根本走不了。
拚到這兒，也沒人再想折回了，非看到神木不可！
一路上碰到許多隊伍，幾乎都是天沒亮就出發的，現在人家看完神木出來，我們才要進去。阿筠每次詢問的答案都不同，有人說我們還要再走二十分鐘，有人說還要再一個小時，完全沒個標準，後來我們不問了，只管走，累了就停，休好了就走，漸漸地，樹木明顯比先前粗大了。
「這就是神木區嗎？」我望了大樹，還抱了一下。
哪知那樹大是大，可跟後來真正走到底看的八棵巨大神木比起來只能算國中生程度。特別是最大的「大老爺」，樹齡達 2500 年，仰著看脖子都發酸的高，至於寬度就不說了，那不是幾人合抱來算的，是繞行一圈要多久的問題。
神木區陰涼濕氣，淙淙的小山泉有點冰冷，正好用來洗洗手臉降溫。我喝了一小口，冷冽甘純，不過因為在深山裡怕肚子不適應無法立刻解決，沒敢多喝，只裝了一瓶沿途打濕毛巾擦汗用。
看看時間，差不多十二點了，人家四點出門的，現在已經在餐廳吃香噴噴熱騰騰的飯菜，我們才正要走回去，等出去了，有泡麵吃就不錯了吧。
如同游泳選手一樣，游過去第一趟像是面對未知的挑戰，距離明明一樣卻覺得似乎就是遠一點，等觸及了牆壁往回一蹬，明確知道了那段已知的里程，游起來頭腦就清明多了，只不過這回合拚的不是心理素質，是體力。
想到香噴噴熱騰騰的飯菜、想到再不快點出去天就黑了，雖然體力已不如來時豐沛，還是得奮力往前走。這回我們採取時間短、頻次高的休息策略，走一小段就休息一下，但休息過後立即以快速行走，不能再像來程那樣隨意。很神奇的，我們漸漸趕上起初走在我們前面、腳程頗快、由三個男生組成的小隊。歷經二小時多一點，終於走出來，看見了涼亭，看見了水蜜桃果園，看見了高麗菜田，看見了露營區，看見了人群，看見了餐廳。
「還有菜嗎？」我們全身濕搭搭、氣喘吁吁地問。
「還有，」小姐說，「幸好你們趕上，再晚一點就收了。」「有訂嗎？」
「有。」
報了房號沒多久，菜立刻就端上了，稍微涼了點，不過不礙事，先求飽再求好，我們沒多話，風捲殘雲般掃光了飯菜，還添了兩三碗綠豆湯。
吃飽喝足，我們拿起隨餐附的水蜜桃，到門口洗手台沖洗乾淨再吃。
「哇塞，水好多喔。」阿權大叫。
「真的假的。」我想該不會運氣好吧，哪知一咬下去，果汁「湊湊滴」如泉不斷，怎麼吸也來不及，滿嘴滿手都是甜美汁液。
儘管我也吃過許多飽滿肥碩的水蜜桃，但若以此為標準，不好意思，稱蜜桃有餘，前面要冠個「水」字怕稍嫌不夠格。而且，我只是拿隨餐附贈的小桃子來比，正規軍還沒上場哩。
餐廳樓下就有攤賣水蜜桃的，有紅白兩種，紅的柔嫩多汁，白的爽脆勁朗，兩者皆依大小算錢，大顆的大概十顆裝一盒，其他的十二到十五顆不等裝一盒，愈大的愈貴，而最好的白桃要比紅桃再貴一點點。
吃過隨餐附贈的貨色，我們當然對大顆的「含水量」存有莫大幻想，專挑大的揀──人都到山裡了，這回不買下回不知道民國幾年了。集結一盒二盒三四盒的結果，讓小老闆笑得合不攏嘴，答應沙必斯我們一人自揀一大一小。
「喔~~~~~~~~」現ㄠ現洗現咬現爽的感覺太棒了，又吃了滿嘴滿手，吮指回味樂無窮。
買了水蜜桃，我們又看見昨晚的烤肉寨子擺滿了高麗菜。走近一看，不僅個頭大，顏色也比平常買的深綠，葉片寬且紮得緊實，葉脈同壯丁握拳青筋浮起般攀爬於上，問了價錢，一顆竟然才二十塊錢，身為都市俗的觀光客，怎能不買上一買。
「不多買幾顆喔，」老闆說，「很甜吶。」
「再買車子就裝不下了，哈哈哈~~~~~~~」
遠方的山頭積聚了些烏雲，差不多該走了，我們整好行李、水蜜桃、高麗菜，準備告別這純樸的小部落。
「C老闆？！」秋姊和阿權幾乎同時認出他的車。
「C老闆現在才來？」我們問。
「是啊，我都避開 "尖峰時間"，等禮拜天下午才來，人少很多。」
「原來。」
「還好玩吧？」
「好玩！」累是累，但真的很棒。
「下次再來啊。」
「老闆，東西要不要先還你？」
「好啊，我剛好用得上。」「你們有打開來用嗎？」
「沒有，都沒動。」
「這麼客氣啊，呵呵。」
把東西搬到C老闆車上後，他另外要我們幫忙，載兩個平地朋友出去。
「他們的車停在外面，進不到山裡，幫個忙好吧？」
「沒問題。」
「那謝謝囉，再見。」
「Bye bye.」
連同C老闆的朋友，小車載滿七個人與一堆水蜜桃、高麗菜，啟程回台北。
說巧不巧，輪子沒滾幾圈就下起了大雨，剛開始我們想說是夏天常有的雷雨，不以為意，哪知後來下到幾乎要山洪爆發的那種下法，天黑雨狂打雷閃電，眼前雨刷拚死命來回衝刺仍抵不過老天倒水的速度，山區的泥巴石子路被這樣一打立刻柔腸寸斷，到處都是積水窟窿，顛得全車左搖右晃，狀態有點嚇人。
「我們的水蜜桃會不會變成水蜜桃汁了啊？」阿權自嘲說。
「哈哈哈~~~~~~~」我們笑得很開懷，實際上心裡卻有點害怕，山路還很長，路況這麼差，別說水蜜桃，假設萬一如果一個不小心，輪胎打個小滑，全車翻下山去也沒人知道。阿權把車速放得極慢，顛過一個一個窟窿，謹慎轉過一個一個彎道，務求平安。途中看到幾台轎車，因為底盤低，狀況比我們慘烈數倍，想來回去以後搞不好得大修。
好在過了約莫一個小時後，雨勢漸緩，慢慢出了山區，心就安下大半。隨後，C老闆的朋友說前面石子路和柏油路交界處就是他們停車的地方，我們放了他們下來，簡單道了再見，繼續往前走。
「剛才好驚險喔。」我說。
「雨下得很誇張ㄝ。」阿權說。
「我們在都不大敢動。」女生們說，「可是後面又很擠，顛得很難受。」
開著開著，天亮開了，大雨滴變成小雨滴，小雨滴變成小雨絲，然後放晴了，地上看不出下過雨的痕跡，車身的水珠也乾了。
「ㄟˊ，到那家咖啡店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好啊。」
我們又去「交關」了好喝的綜合果汁，邊聊著剛才不可思議的暴雨。
幾個小時以後，塞了數不清幾次車陣，終於在晚上九點左右回到台北，恰好離早上出發去神木區 12 個小時。回到家，先吃水蜜桃解饞，很棒，還是「湊湊滴」，好險沒在一路搖晃下變成水蜜桃汁爛在車裡，不過如果不是太晚，我更想炒高麗菜來試試味道。
隔天下班，我特地趕回家切了半顆，簡單快炒了一盤，滋味和想像中一樣好，就算拿去《料理東西軍》比賽也不過分的水分飽滿紋理緊實自然鮮脆，平地的 "飼料雞" 自然難比山裡經霜過露的 "全日放養土雞"。
然後，我又習慣於平日上班下班的生活，忘記冰箱裡還有半顆，等再想起來已經是過了快二個禮拜的事了。這回換換口味，調了白醋和砂糖，炒個糖醋高麗菜。
「怎麼可能？」
我驚訝味道只比二禮拜前差一點點而已，平常菜冰這麼久，水分、脆度、味道早喪失大半，但這從山上帶下來、不過二十塊錢一顆的高麗菜，竟然保存的相當好，吃起來仍然清脆爽口，好比原住民孩子久居城市，縱使體力稍退，要跑起五千公尺，照樣把平地人甩在後面喘。
「大自然本身就是最長效的肥料吧。」想來想去，得到個似通非通的結論。
當然，這是住簡陋手造木頭房子、走幾小時路程看神木、與原住民小朋友打球所體會，如果住的是別墅、泡按摩浴缸、吃傭人送上來的水蜜桃，則另當別論，例如......嗯......有錢真爽。
【GUIDE TO EAT】
1. 山上的水蜜桃應採鋁罐封裝，搖晃下山打開即可喝到含果肉的果汁。
2. 《食神》如果要拍第二集，不妨用台灣水果當主題，來個「爆漿撒尿蜜桃」如何？（不過可能沒人敢買）
3. 承上，那讓人一吃就想起山上情境的霜打高麗，不就叫「黯然銷魂菜」了？
※ 同前面提過，在司馬庫斯沒拍到照片。這張是大概 '02 年在平溪線一帶小溪拍的，我蠻喜歡那澄澈透明的感覺。司馬庫斯的人、景色、蔬果也是。
※ 適量嘗一點山裡的食物，會讓人更親近自然、敬畏自然，一旦過度想「大量佔有」，會讓自然遠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