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6-17 23:00:45豬頭三

有錢以後要吃什麼?

這世界上有許多問句往往不像字面上那樣容易回答,比方這句「有錢以後要吃什麼?」就是,不信你可以問問林百里張忠謀蔡明忠或者郭台銘三十年前是怎麼想的,答案肯定和今天不一樣,再不然,我和阿忠(註:不是張忠謀)也有個活生生血淋淋的經歷可供參考。

阿忠是我高二進升學班以後的好友,某天不知道是要去看什麼碗糕展覽,兩個人跑到台北來,雖然人生地不熟,但想說憑藉既有印象再不問問人、轉幾趟公車也就能到了,所以就沒太多準備,反正身上有點錢、有張提款卡,還怕迷點小路會死人啊。

根據後來事實證明,雖不死,亦不遠矣。

民國七十幾年的夏天吧,台北綠地少、車多建築物多,冷氣機到處嗡嗡嗡吹著並對外排出熱氣,對我們這兩個吹慣自然風的桃園孩子來說,走在街頭的感覺格外悶熱。

「ㄟˋ,到底在哪裡啊?」阿忠問我。
「咦......怎麼......好像是.......」我也說不上來。
「我們要不要坐公車?」
「我不會坐ㄝ。」

台北不比其他縣市有個公車總站,可以對所有要去目的地卻不曉得怎麼搭的人提供「total solution」,我哪知道這裡一長排那裡好幾支的站牌要怎麼看啊。再說問人,人家劈哩啪啦說的路名我就算聽得懂忠孝仁愛信義和平新生建國復興敦化也完全不會走,問了也是白問。天可憐見,我真正會走的本格派路線,不過是從以前的台北火車站走到中華商場買球鞋而已。

什麼,你問我們為什麼不會搭計程車?對我們來說,那是跟太空梭同等級的交通工具,並不在平常的認知範圍內。

「我們現在怎麼辦?」
「再走一下吧,等下搞不好就知道了。」

這一走又是幾公里,在盛夏酷暑的台北市區走來,跟橫度撒哈拉沙漠差不多。

好熱。
 好渴。
  好累。

「我們去買點喝的好不好?」阿忠說。
「嗯。」

那年頭不比現在,便利商店到處都是,地不分東南西北、人無論年紀大小,只要想喝點啥吃點啥,儘管往街角掛著紅綠藍白招牌的小店鑽去便是。我們的狀況是,因為沒什麼零用錢,早養成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言花錢買水的習慣,而且肯定不去比較貴的便利商店,非傳統雜貨店不可。

好不容易買了飲料,繼續往下又走了一段,還是沒著落,眼見太陽由斜上曬至頭頂然後又偏斜,身體的水分鹽分油分全消耗殆盡,實在快走不下去了。

「ㄟˋ,你餓不餓?」我問。
「廢話!」
「去吃飯吧。」
「好啊。」

摸了摸口袋,糟糕,錢不夠。

「你身上有沒有錢,先借我,等下領錢再還你。」
「靠,我也沒錢,才要跟你借說。」

死黨雖然都很有默契,但顯現在這種場合,真教人哭笑不得。

更糟的是,那年頭不比現在,金融系統可以跨行提款(或者可以但我們不知道吧),我們手上唯一有的郵局提款卡,必須到郵局才發揮得了作用,否則跟廢物沒有兩樣,還不如我的學生月票,回桃園以後還能搭公車回家。那時我第一次感受到,身上有卡但不能領的感覺,比沒錢更貧窮。

「媽的,為什麼帶那麼少錢?」
「幹,我怎麼知道台北到處都是銀行,可是郵局那麼難找。」

「台北人大概都很會賺錢,但很少寄信吧。」我猜。

餓歸餓、渴歸渴,展覽可以不看飯卻不能不吃,我們目標遂而轉移成找到郵局,狠狠領他個一兩千,然後......

「ㄟˋ,你有錢以後要吃什麼?」阿忠問。
「當然要吃牛排,大塊菲力,六分熟還要加蛋。」我說,「那你勒?」
「好,那我要沙朗,五分熟。」
「配黑胡椒醬還是蘑菇醬?」
「嗯......黑胡椒好了,我喜歡有點辣的。」
「不對不對,應該去吃龍蝦,配鮑魚。」
「哈哈哈~~~~~~那我還要吃魚翅咧。」
「還是去高級的鐵板燒餐廳,吃成龍以前演的那種。」
「對對對,看廚師耍特技。」

藏在塑膠卡片裡看不見也用不著的鈔票,彷彿能實現所有願望的燈神,帶領我們一步一步走下去,並忘卻一切苦痛,又找了起碼半小時才終於找到郵局,把錢踏踏實實地領到手。

「ㄟˋ,現在有錢了,要吃什麼?」我問。
「不知道。」

我們兩個跟個傻蛋一樣揣了錢卻不會用,楞在郵局出來的街口。四下張望,對自己要吃什麼一點想法都沒有。

「牛排?」
「還要去找牛排店。」
「龍蝦?」
「哪裡有兩個高中生吃得起的海產店啊。」
「鐵板燒?」
「鐵你去死啦,找到林北都夭死了。」

當幻想落幕,現實往往殘酷,套句狄克生還哪本片語書背的句子,Reality bites.

「那......那家好不好?」我指了指左邊。
「喔,好、好、好。」

沒再多廢話,我們神情莊嚴地快步走進巷子裡的快餐店,一人一盤雞腿飯,趕緊吃飽最重要。



【GUIDE TO EAT】
1. 手上只有一兩千的時候,吃飽比吃巧重要,若後面加個「萬」字,則反之。
2. 廚師如果想不出創意菜,去問問乞丐搞不好會有意想不到的好答案。
3. 餓太久之後再進食,基於方便快速吞嚥,記得要點滷雞腿不要點炸的,如能叫老闆多澆點滷汁在飯上更佳。





※ 照片是前兩三個月在 101 拍的,孩子拿著汽球專注看小螢幕的動作很吸引我,有「幻想‧忘我」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