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2-29 02:00:00棲雲
老靈魂
那麼,妳還好嗎?
我翻開大學時細細做成的線裝書,宣紙內頁,用原子筆和自製格線一筆一劃刻出的生命印記,不只一次地探問此刻的自己。
妳,還好嗎?
那些年,曾經親手刻下的字字句句,以為在書寫裡就此安好的心念,被歲月荒蕪到了哪去?
如今雜草蔓生。經過這麼多日子的判讀,我依稀識得了幾種植物的名,草本的,蔓生的,沿著當年劃砍的那兩道路跡,走走停停,曾經對這兩道印痕喟嘆的誰,都逐漸模糊了去,水氤火氳,一把又一把地,儘管除去,天空依然涼荒。
靜靜地接過甸沉砂岩,輕輕使力,砂就殞落。白砂卻是玻璃的起源,真的嗎?在透徹的世界裡宣讀指尖滑過印痕的愛情,回頭,引渡,再回頭,再引渡,娑婆世界能渡幾回自己。
初識的人,笑著對我掐指點算,說,沒人關得住妳,妳閒不住的。是啊親愛,我無法被拘束,我喜愛自在探望世界,卻也渴望有個專注的臂彎,讓我回返,窩藏。疲憊奔忙的身體,傷痕纍纍仍想相信愛情的心,還有那抹盼望但難被豢養的靈魂。
妳記得靈魂的模樣嗎?
不太容易辨識了。存放在誰那裡的密碼,像山溝邊日夜沖刷腐蝕而剩的葉脈,拼湊不齊,錯亂了相遇的生辰,只能用生命的殘角猛然相撞。在隨手拉來的毛巾下,血泊泊泌出,吸滲向用力貼住的手心,還不懂嗎?所有的堅強示威都是偽裝,從那一深一淺的裂縫透露出來的,無非是再一次的嬌撒討愛。那也許是靈魂終於卸下心防的一瞬,然後,又被縫合密密封印了。
醫生完工,兩手一攤,去買塊美容膠布吧。我不依,哪個靈魂沒有傷痕挫折,遮掩拉皮撫平消弭就能瞞騙自己?我不依,日子裡起起落落跌跌撞撞,靈魂封在內裡悠悠保管老去的時光,直到這個太過濕冷的冬日,終於因為潮掉了記憶殘片,而緩緩起身。
那是隨著低降氣溫,沿著呼吸道爬升的第二氣聲,也會在夜晚與白晝的交班時刻,把我喚醒。初遇時我在暗黑裡驚醒,以為鬼魅近身,畢竟那貼極己身卻不帶壓迫的觸感,很是弔詭,是夜我屏息又吐氣許久後,才確認那是封存體內的老靈魂的喘息,在不完美的人世間,用老邁而蒼勁的魂魄喚著我。
於是,在又深又冷又太重溼氣的冬日,我竟然渴盼老靈魂的出現,在夜裡聽吮那跟隨在後的喘息聲,我努力想判讀喑啞的聲音,卻是徒然。隨著濕冷的離去,老靈魂又退回來時處安養,我微微悵然,在夜裡翻讀過往手札,一頁又一頁地,沿著刻下的字跡,輕撫年歲的皺紋。
何以親愛的,我們終將別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