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曼菲，這輩子我唯一見過她的一次，是在初入大學後前往國家戲劇院欣賞雲門舞集的那場演出。
其實那場演出的名字與細節，都已淡忘了，除非要等我回到家裡，在屬於表演節目資料的櫃子裡翻找，才能從當年的節目單去描繪記憶輪廓。但我想，那不是最重要的。

在那場演出裡，羅曼菲的舞蹈只是其中一小節。她的獨舞。
我依然清晰記得那樣的畫面，流動般的畫面。偌大舞台上，獨舞的羅曼菲轉動著自己的身子，初始彷彿有音樂陪伴（或說有音樂試圖抓住她的舞姿），羅曼菲始終轉著舞圈，身子或俯或仰，但從未停下。她舞動的腳啪達啪達地打響著地，我盯著台上流動的舞圈，忽然開始流淚，流淚。

那時的我，正為著初入大學卻被看似熱鬧喧囂卻無甚意義的環境困擾，我不斷地從新莊出走，來到台北城裡墜入舞者、劇者的表演，儘管不懂得欣賞，卻死命地想抓住在自己與表演者之間忽然迸現的一絲絲交集。

羅曼菲還在獨舞，我無可遏止地流下眼淚。彷彿，她不止息的獨舞在撫慰我：沒關係，我懂的，我懂的。

印象中舞到尾聲，原本台上的音樂已經熄滅，只剩下獨舞的羅曼菲在舞台上轉動身子－舞圈啊舞圈，外界一切音聲終將捻熄，到時候餘下的無非是舞中的自己的生命的喘息聲呀。
一直流淚的我，視野穿過朦朧、暗黑氛圍，抵達只有人聲的舞台之上。接近十五分鐘的獨舞，我感覺到她在不斷的舞圈裡甩出自己的能量，甩呀甩呀，直到音樂終了，那還在舞圈裡的身軀依然奮力拋擲些什麼，羅曼菲在舞中的喘聲，毫不保留地拋給坐在台下的每個人。

獨舞告罄，掌聲四起。
我的手，在光明亮起的瞬間忙著拭淚。

今天傍晚，無意在廣播中聽見羅曼菲逝世的消息，當年哽在心坎的感覺又忽然湧上。諸多網路新聞中的一則，節錄羅曼菲93年10月的談話：「我覺得每天如果把我的腳拿起來，可以比昨天更高一些，我享受到那種可以停在空中，或者我轉圈的時候，那種剎那間的平衡感，我每天就在追求那個，那個很難追求的到，但是我把所有的精力，放在追求那些剎那。」

給羅曼菲，
我知道，在潮浪般的掌聲裡，並不缺我的鼓掌；
然而那年的我，其實是用拭淚的雙手，向妳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