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5-26 21:46:43棲雲

我只能用這種方式說再見


原本沒有打算在這個時間裡哭泣的。

只是不小心在淋浴時讓水嗆入鼻,水珠在鼻腔內混亂打轉,像是記憶衝不出牢籠的銅牆鐵壁似的,胡亂咳了幾聲,便在水淋之中緊閉著眼哭了起來。

想必是兩天前的晚上,得知家中養了十多年的老狗在長期生病後,爸媽決定讓牠安樂離世的緣故吧。

貸居在外的我,來不及趕回台中,爸媽在電話那頭平靜地告訴我,牠病得太重,連喝水都無法起身,睡覺也難以翻身,讓牠沒有痛苦的離開好嗎…?可以等我兩天嗎?我艱澀地提出請求。不等了,別再等了,妳如果看到,也會不忍心讓牠再等的…。

掛上電話,車行駛在離家很遠的地方,路上流動的燈光加速又減速,不關緊要地穿越我。我很努力讓自己適度回想這隻和我從小學就一起生活、直到高中再擁有另一隻狗後就逐漸淡去互動的老狗,自那時起,生活的伴兒便換上新寵,舊愛就被關到陽台較偏遠的地方,不到兩年,我們就發現牠患了自閉症,不斷在自己的小小世界中轉呀轉、繞呀繞的,從此只認得牠熟悉的天光與暗夜、還有主人,連同類稍稍靠近牠,牠的眼神與肢體竟都流露出大為恐懼、向主人求救的模樣。

當我北上度過大學時代期間,返家的時間雖不算短,大抵也都是和後來的活潑狗兒玩在一起;幾年後,我們又帶回第三隻狗,但這隻最老的狗,還是情願活在只有自己和主人的封閉世界中。

幾回心情好,趁著回家時帶著老狗走上種滿綠樹的長長人行道,牠面對世界時既好奇又依賴主人的神情,總像是個初生嬰兒;我坐在綠蔭下端詳牠,心裡總浮現愧歉之意,那幾年的我,怎麼會如此漠然地對待這陪伴多年的朋友呀。

牠老了。心臟有了問題,住院幾度;耳朵逐漸聽不見聲音,我只好大聲喚牠;牠的記憶開始衰退,總要幾秒鐘才會親暱而緩慢地舔著我;我只是愈來愈不負責任地躲避牠,因為我知道那樣一天快要到來。最後,懦弱的我只能在某個陽光明朗的午後,在爸爸為牠洗完澡後,拿著剪刀,拙笨地幫牠身上因開始無法動彈而糾結成團的毛,剪出記憶的輪廓,牠如此乖順,好像在告訴著我,真好,終於又能像小時候讓熟悉的主人舒服地剪著毛,而不是在一群陌生人間緊張地讓人剪毛,爾後隨即被關進鐵籠,不知多久才會見到主人。我喊了爸媽來看,驕傲地說,看,這是我幫牠剪的,然而,看著牠艱難地移動身子,彷彿也要向主人展示的姿勢,就讓我哭了。

那果然是我最後一次幫牠理毛。

肥皂泡沫混著水流,穿過我的髮,流淚的眼,挾著淚珠沿著身子捲入排水孔。排水孔的周圍不再有牠白褐相間的毛堆,牠已經離開我的世界,在那最後的一分鐘,爸媽陪著牠閤起世界,而我,還在離家遠去的路上。

至少,牠不再感覺苦痛,而我原本,一直強忍著不為牠掉淚。因為我不想讓決堤的淚水,讓我誤以為可以因此得到沒有陪牠走完最後一程的救贖,以及對牠這一生不甚負責的任性態度的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