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滄海難為水(五)--雙子座與天蠍座
羅蘭巴特的《戀人絮語》裡有段談戀人之間愛得難分難捨的情緒:
「古代相傳宙斯將“陰陽人”裁成兩半。原來人裁成兩半後,這一半想念那一半,想再合攏在一起,常互相擁抱不肯放手,飯也不吃,事也不做...就是像這樣,從很古時代,人與人彼此相愛的情緒就種植在人心裡,它要恢復原始的整個狀態,把兩個人合成一個,醫好從前截開的傷疼。」
1996年,正是羅蘭巴特《戀人絮語》的中譯本出版兩年後風潮還方興未艾的年代。
那一年,阿慶哥25歲,她29歲,兩人並不認識提出甚麼零度寫作、散點透視的羅蘭巴特,他們只是很自然地拾起書店裡的《戀人絮語》,以為這是一本關於情話綿綿的情書大全,或是那種教人如何談戀愛的教戰守則。
時至今日,阿慶哥仍不知這本天書在講甚麼,書裡頭一下歌德、一下尼采、一下少年維特與巴特自己,瑣瑣碎碎閃閃現現的讓他愈翻愈茫然。
可是,阿慶哥永遠永遠記得,《戀人絮語》是他和她第一次約會那天,兩人在天母誠品買下的“紀念品”。
當時,身邊的女人就是因為讀到這句:「...從很古時代,人與人彼此相愛的情緒就種植在人心裡,它要恢復原始的整個狀態,把兩個人合成一個,醫好從前截開的傷疼...」而一直放不下手中的書,於是阿慶哥很自然地牽著她、拎著書、去付帳。
後來,這本桂冠版的《戀人絮語》便天天躺在她的包包裡與床頭邊,好似永遠讀不完般,就像阿慶哥解讀她、她解讀阿慶哥一樣沒完沒了。
照理說,這兩人在交往之前,應該早已對男女間的風月之事身經百戰或說駕輕就熟了,至少表面看起來,兩人都不像甚麼清純無辜的善男信女,似乎要拿張愛玲所說的“老於世故”這幾個字,才好形容他們倆的情場熟練指數才對!
偏偏很多事就像符號學,從形式上的「意符」到真正意有所指的「意指」之間,總是充滿了無可避免的理解差異。一個人從表象到內心之間的差距,往往比符號學想破解的東西還複雜迂迴。
總之,說白了,這兩人直到彼此相遇相識,才生平第一次體會到相戀的fu,而且各自詫異著對方的單純可愛!她發現,原來阿慶哥完全不像平常在公司偽裝出的那回事,更不像同事間暗地八卦中的那麼處處留情。
也許某些處處留情、到處亂睡的人,本來就是還沒找到真正情感重心的迷途情人,迷途情人總渴望找到情歸處,一旦他們投入了兩情相悅的關係,難捨難離的癡迷黏膩程度,往往耽溺得令人不知該欣羨還是該捏把冷汗?
礙於她是議員的情婦身份、以及這間企業本身和議員之間的複雜關係,儘管兩人正在交往,只要身在公司,阿慶哥和她必須非常低調小心,除了避免公開出雙入對,更不敢到對方的住處過夜。
偶爾在頂樓一起抽抽菸、趁著沒人看見的時候用力摟一下對方、輕輕撫摸對方的臉頰、後頸和髮梢,藉各種方式傳達「別怕,我在」、「我愛你」...等等戀人訊息,便是他們倆在公司最開心的事。
談戀愛最大的收穫,是讓人回歸到原始而單純的品嚐能力,日常生活習以為常、理所當然的小事,在熱戀期間看來/做來都能變成輕快有趣、充滿喜悅的事。
戀愛時,只要兩人在一起,做甚麼事都好玩。上KTV聽她以略微沙啞性感的嗓音唱《曾經滄海》,去她最愛的天母誠品瞎晃,一起去阿慶哥最喜歡的釣蝦場現釣現烤,到啤酒屋享受大聲喧嘩、大口暢飲的快感,去阿慶哥的花蓮學弟家度周末,相偕前往苗栗華陶窯看陶藝...
剛交往時,有次去基隆北海岸的路上,她邊開車邊問阿慶哥:「喂~小鬼~你是甚麼星座啊?」
「不要叫我小鬼。不然我要叫妳歐巴桑!我雙子啦,怎樣啦?要幫我慶生還是要送我生日禮物喔?我以前生日都是在夜店開祝壽趴的!那妳是甚麼星座?妳很懂星座嗎?我是不太相信啦,覺得那都是騙人的啦~」
「蛙~你好聒噪喔!問你一句答十句耶!吵死了!果然是星座書上說的雙子座耶。」她右手握方向盤,左手夾著菸,轉頭笑罵副座上的阿慶哥。
「那是甚麼爛書啦?拿去丟掉啦!阿妳這女人又是啥米星座?」
「我天蠍座,十一月生,從小到大沒人幫我慶生過,直到議員出現...」
一提到議員,兩人之間的氣氛總不免冷一下,彷彿他們倆之間總有個名叫做“議員”的幽靈電燈泡。
「醬啊...那從今年起到永遠,我來幫妳過生日,讓妳到一百歲生日還能享受激情難忘的祝壽派對!」
「噗~你這小鬼!說到做到喔!人家我是天蠍座的,你的誓言我可是會記一輩子的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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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很多年之後,阿慶哥只要一回想起當年快樂的畫面,有時酒醉殘歌之餘,還會斷斷續續地吟一闕韋莊的詞:「如今卻憶江南樂,當時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陽,滿樓紅袖招...」剛開始,我驚訝於他的文學素養,後來想想,這整闕詞要傳達的快樂境界與之後的感傷失落,種種今昔對比和異鄉傷懷,正是他的人生寫照!
又扯遠了……言歸正傳……阿慶哥猛然發現,雖然自己在大學時曾有過心儀的初戀對象(←實習修女),但直到認識她之前,可從來沒體會過那麼大的愛悅歡愉,畢竟兩情相悅總比單戀癡纏來得甜蜜蜜。
兩人彷彿攜手走回青少年時代,男的從25歲變成15歲,女的從29歲回到還未認識議員時的19芳華,那種以為歲歲永遠平安的年齡,才是一生中最可貴的年華。
她的年齡比阿慶哥大四歲,在公司裡的地位更比阿慶哥高高在上(←老闆的特助+公司最大股東的情婦耶~)。她喜歡喚他「小鬼」,生氣時罵他「幼稚」,看她跟別的女同事打情罵俏時會假裝不在意,然後藉故在公事上刁他、兇他...最後,總是在無人的樓梯間或頂樓,阿慶哥從身後摟著她撒嬌+道歉好久好久...才能讓整起“吃醋事件”落幕,當然這也是他們倆之間的樂趣之一。
有一次,兩人又在頂樓假抽菸之名行幽會之實,正當阿慶哥從身後摟住她耳鬢廝磨之際,一向不受菸客垂青的頂樓,竟突然出現了平時就和身為特助的她最格格不入的副總。
而這位副總正是公司最大股東--黃議員--的眼線。
「盧先生,」副總呼喚早就嚇到不知所措的阿慶哥。雖然腿軟,阿慶哥還是緊緊握住她的手。
「盧先生,你是不是搞錯了甚麼?我們公司最大股東黃議員說,今晚有事想跟你聊聊。」
未完待續咩咩咩咩咩~~~~~~~
附錄:
〈菩薩蠻‧其三〉 晚唐 韋莊
如今卻憶江南樂,當時年少春衫薄。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叢宿。
此度見花枝,白頭誓不歸。
〈菩薩蠻‧其四〉 晚唐 韋莊
陽城裏春光好,洛陽才子他鄉老。
柳暗魏王堤,此時心轉迷。
桃花春水綠,水上鴛鴦浴。
凝恨對殘暉,憶君君不知。
難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不解、不解?
好刺激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