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ana Damrau演唱的 Exsultate Jubilate, K.165--Alleluja

圖：西班牙畫家夏卡爾的作品--Dreaming a Dream

詩人白靈老師有一本非常棒的散文作品，書名是讓我永遠忘不了的《給夢一把梯子》，書裡頁頁都是夢。 

佛洛伊德認為，夢是潛意識的窗戶，從夢境能窺知人類的潛意識活動。 

夢境所透露的，是我們潛意識裡最真實的想法與感覺。 

而我最近...似乎常在這爿匪夷所思的窗口，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情。 

話說前幾天半夜兩點...發生了一件事... 

根據我家老公以受驚的表情、配上口沫橫飛的肢體動作，用盡他所能形容的語彙指出，我在寂靜深夜的睡夢中，突然沒來由地發出連續十秒以上的高頻尖聲，而且好像有某種不知名的旋律，但音量太大、音頻又高，他實在聽不出我在夢裡高唱/尖叫甚麼！ 

據說他被這“耳邊驚人的噪音”嚇醒了，並且猛力搖醒我，卻被我以下意識的反射揮拳動作回報，然後我還以更大的音量、更高的音階繼續尖聲高唱著。 

聽說...我並不是在夢中發出驚恐般的亂叫亂嚷，而是以非常“堅定、有自信、持續性”的十六拍以上的長音，蠻橫地干擾著夜半時分全美國人的美國夢！ 

早上醒來後，我完全沒印象，但聽我家老公在驚魂未定中煞有介事地有此一說，我想，我大概是在夢中練highC，結果一舉突破，攀上了我畢生夢寐以求的F...終於達到莫札特《魔笛》裡夜后展現的花腔功力...喔耶!!

但猜想畢竟是猜想，我怎樣也想不起來...自己究竟在夢裡瞎唱甚麼？ 

不過，我知道，只要是夢到關於唱歌、練合唱、參加合唱團公演的夢境，一定都是非常快樂的夢，夢中的我必然很專注、很驕傲，夢中的場景通常有水晶燈、巨型舞台、交響樂團，夢中所唱的曲目大概脫離不了那種貝多芬第九號交響曲或是莫札特的Alleluja...

怎麼說？

當我十七歲那年，以一整年的青春歲月，練著莫札特十七歲時完成的《Exsultate Jubilate, K.165--Alleluja》，我們合唱班的六個first soprano，一遍又一遍地練著這首歌曲裡的花腔和highC。 

(http://www.youtube.com/watch?v=Ozih9O4rhUY&feature=related) 

那唱完後令人微微耳鳴+暈眩的高音，如一條無形的斑斕彩蛇，旋繞在我們女高音的頭頂，牠嘶嘶吐信，迫著我們拿更高的音域餵養牠... 

而十七歲的我們，始終唱不好。就算移調降key，還是一團糟。 

不服輸的我，受不了音樂老師失望的目光，我們畢竟是合唱班耶，不是社團形式的合唱團耶！我們一星期的音樂課之多之重，足以媲美任何貴族學校的音樂資優班！而看看我們把一首那麼自由輕盈的Alleluja唱成甚麼德性？！ 

那一陣子，我無論走路、等車、洗澡、甚至看電視，嘴裡都在唱著這首練不好的Alleluja，我不管別人的目光、室友的抓狂，反正一卯起來就隨時尖聲練highC... 

後來回想...我當年的認真與執著，搞不好能讓歌劇女神卡拉絲也為之感動(←好啦~我知道自己在‧做‧夢)！

除了反覆練習之外，我還買遍唱片行能找到的Exsultate Jubilate K.165版本，經由不斷聆賞與比較之後，鎖定紐西蘭女高音卡娜娃的版本為我的模仿對象。 

反正...我不要輸，我一定要把莫札特的Alleluja練到好！起碼練到老師滿意為止！ 

於是，我醒著唱、夢中唱、半夢半醒時唱，而樂譜上盡是不甘心的淚水渙泮著基隆骯髒沉重的雨水，暈開了一株株漆黑色的、跳動的、莫札特筆下輕盈優美的豆芽菜。 

就這樣，從十七歲那年起，為了合唱比賽而天天勤練highC，導致我後來三不五時在夢中不自覺地練習發聲，或是夢迴演出的場合。

可是，夢中，總與現實裡苦練不成的窘況相異。 

夢中的我們六個first soprano穿著華服美衣，在舞台上驕傲地昂著45度仰角的側臉，輕輕鬆鬆唱出比女高音卡娜娃更完美的音色與聲線！ 

夢中，我們成功了！我們重拾女高音的尊嚴和驕傲，不用再理會那些頻頻走音還敢對我們翻白眼的女中音。 

總之，我的夢裡只有倨傲的女高音，只有強勢的女主角，只有霸道的主旋律。 

惟有夢境，實現了我生命中最深沉的渴望。 

如果給夢一把梯子，讓夢爬出潛意識的窗口，那我的夢一定會攀著梯子往舞台的方向自行爬去。 

夢中的舞台一定豪華到令人瞠目結舌，所有觀眾一定穿著最奢華的晚禮服，而我們女高音攀著一階又一階的高音，輕易翻過了現實中折辱我們的highC，甚至去到了夜后尖叫般的F...然後啊，然後啊，就讓我們好好享受隨著炫技成功而來的如潮掌聲，讓我們被這虛華的一刻簇擁包圍，遠離現實的不堪與挫敗。 

如今,我們不可能再回到心無旁騖、一心練唱的十七歲，但我的夢境輕易穿過了現實與意識，記得北宋的秦觀說：「自在飛花輕似夢」，可見夢是輕的,而輕盈的夢總能穿越層層疊疊的現況，輕巧的夢總能輕鬆攀著梯子上下來回，甚至在夜半回身破空探手擰我一把，笑我如今連在夢中都無法放肆練唱、放膽練音高！ 

我羨慕擁有一把梯子的夢。 

圖：睡夢中的嬰兒~不知正在做啥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