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媽的夢，近年我做了深刻的兩個。

今午，上完網很累，竟然四點就睡著了。一直到夜晚十一點，朦朦朧朧聽到客廳裡電視機響的聲音，一定是媽已經從內地雅居樂回家了。心想，我又錯過正在每晚追看的電視劇集。但，還是罷了，畢竟沒得追回來。閉上眼，再深深地沉入安眠裡去。

夢。我不知道在夢中。黃昏，媽要我和妹妹陪伴她出遊，三母女坐在計程車裡，好怪，我坐司機位側，妹妹和媽媽坐後座。這兒是澳門吧(只是風景有點與現世的城不盡相同)，車子經過南灣，此時天色近黑，再往西灣，當我看見西灣咖哩屋，心想不妙，你想載我們到哪裡去？

我是一個自我保護意識十分高的人，無時無刻都會對世界存在質疑。這在夢裡不變，我依舊不能信任計程車司機。存疑之間，他已將我們載往詭黑的山上，那不是松山，是主教山嗎？一條又高又斜又迂迴的山路，綿延不斷，忽然發覺媽不知何時下了車，一個人跟在車後。媽欲探奇左右尋鮮的表情，我機乎反眼了。我要阻止司機往上走，一家人要留在安全的地方。

是我，要留在安全的地方。「喂！你想載我們去哪裡？請你停車！」

「你們沒有說去哪裡，就去山上囉。」竟然有這種司機，我意識到生命受威脅。

「現在天色近黑，山上有什麼哪會知？況且現在這麼多內地的自由行，有人在山上埋伏搶東西怎麼辦？」我嘗試說服家人，忘了首要說服的僅是媽，但她落後在車外。

「你媽想往山上，我照她所願載你們往山上罷！」司機很可惡，不肯停車，還將責任推給從來不知世間險惡的媽。

「你停車！」混帳！我發狠叫他。往後看，媽如初訪世界之美麗詭奇，懷有少女夢想般的跟在車後慢慢踱步，媽百年如一天，但我總是為之不解。

我機乎要揍司機，他停車了。我們依著回程路走，拐了三個小彎，回到山的入閘。仍舊不知這個是城的哪座小山，但回來時夜晚落下了。

閘口竟有動物觀賞，像個一斗之小的動物園。有些動物挺詭異，我慶幸沒有給載往恐怖的山上。從距離閘口的遠至近，默默觀察。最後看見一隻藍色的豹貓，矯健的在狹小的籠裡反覆踱步。忽然一醒，記憶中我不是第一次看見這頭藍色的豹貓，很久以前，甚至來過山的這一帶，只是沒往上走。

算了，我開始感知在夢裡，可又沒牢牢緊記，我確是在夢中。場景轉換，時間調整至陽光微和的下午，貼近黃昏，差不多四點，是我現實裡剛睡著的時間。

媽和我們，一起和群眾站在西灣堤前，欣賞一面廣濶的海。湛藍的顏色挺漂亮，我們正在各懷心事，忽然天邊翻來巨幅的深藍，作畫時用的顏料般，一股勁兒，瞬間披在海面原本的淺藍上。我心極度震憾，怎麼會如此不平常？

「海面怎麼了？」我問身旁若無其事的妹妹。

「是這樣的，一幅顏色蓋過一幅，最後會退去。」

「喔？」傾談之際，巨大的粉藍落下，衝上堤邊，然後是另一幅巨大的黑顏，它掩倒淺藍，深藍和粉藍時，我覺得海上有四種顏色，襯托得很虛幻。

「你知不知道，我小時是這樣塗畫海的，用淺藍，深藍，粉藍和黑，四種顏色。」我對妹妹說。

我們看著海上的黑，慢慢退沒；粉藍，退沒；深藍，退沒；淺藍，也退沒。海顏退沒變成一面米白色的土，好奇怪，站我們身邊的群眾，開始走在海上，不，是這樣的海土上。他們往前走向溫暖的太陽，在海土上不沉沒。

「為什麼變成這樣？」我問妹妹時，媽已獨自遠去，她知道要去哪裡，有她在海土上另一端的目的地。

「這是冰糕。海換顏色後變成如此。」妹也想往海土走，她想陪伴媽。

「冰糕能承受這麼多人的重量嗎？它不會掉洞嗎？」我總是要尋找證據，才會對一件不確定的事結論，然後給自己一個選擇。

「會破的呀！不能大力地踩！」我看著某些在海土上大力試踏的群眾，惘然。

「也是，生死在幾秒間。」想到自己根本不熟水性，七歲時更確實機乎在海上遇溺死去，對海土的好奇和自身寶貴的生命，在我心裡構成一架嚴肅的天秤。

說時遲。我想起媽不知走到哪裡了？一看，很遠！媽走的最遠！在堤邊她成為我們眼裡一個尾指般的幼小。天啦，一霎眼，海土裂開了，媽沉沒了。

我一驚，但異常淡然。路途這麼遠，都救不了。但見媽忽然從海裡反彈上岸，詭異的場景。找到媽時，再問她是什麼一回事。

那邊廂，「媽！」妹發狂地大叫，旋即囑我一起衝下海土，往前狂奔。

妹跑得非常快，像枝不懼障礙，視死如歸的箭。我則距離在後。

「媽！」妹失聲大喊，我從未聽過妹喊的如此會撕破喉嚨。

「阿姨！阿姨！請您救我媽！」妹不知何時瞥見姨在岸邊，大叫姨救活媽。

我知阿姨是會救媽，但媽自己跳回岸上了，這我卻沒有告訴妹。

「媽！媽！」妹終於跑到岸邊，看見濕了身但安全的媽。

我也趕到了，看見媽，妹，阿姨和表弟一起。表弟開始想講話，我的心卻退後了。

我，看見媽死也沒所謂嗎？

我，不愛媽嗎？

為什麼妹撕裂心臟的大喊，狂奔救媽的時候，我在想辦葬禮的事。

我在想，爸死了之後，想不到今天媽也死了，兩個終於不在了。

一驚。我要回到現實世界，不想續這夢裡的恩怨。眼睛張開，我看見夜裡的時間，是凌晨一時三十七分。孤獨和無情的我回到城的當世。

我，不愛媽嗎？為這置身事外的淡漠，落下淚滴...。



2007/04/24
＠03:06 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