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等，什麼時候才要敬啊到底？

原創音樂劇《很久沒有敬我了你》，從創作者到表演者，無不眾星雲集。
憑藉著新聞局的媒體宣傳優勢，這酒香、很久以前就聽聞過了，早就想要來上一杯。
可這難得的港都聚會，明明文宣寫著「千杯萬杯再一杯」，卻只在最後安可再安可再安可的安可曲中，乾了一次。
台下觀眾不斷期待被邀飲的酒癮，雖頓時獲得緩解，但始終覺得，不暢快。

怎麼會這樣？
都把酒搬來你面前、用便宜的價格賣了，不是嗎？

創作者與表演者的心力盡致，但那杯酒，像是安安穩穩地躺在杯子裡。
很小心地被規範著，沒有翻倒灑落，也沒了淋漓。

被什麼規範？我們都看得好清楚，
是即使號稱唯一首度搬到戶外，卻仍像門神一樣突兀矗立的「國家音樂廳」牌坊。
一紙旗艦計畫，就足以阻隔了人與自然。
彷彿只是將國家音樂廳的座位席舖上假草皮，不管是台上的原住民還是台下的同胞們，
我們這"一家人"，其實仍舊在國家的音樂廳裡。
於是，仍得仰賴影片畫面，告訴我們山林原野有多美、情感有多動人。

但真正的自然融合、情感交流，不是早就存在在原住民的歌聲裡了嗎？何須透過點到為止的國家補助藝術媒介來提醒我們？
真正的故事，都在原住民的音樂歌謠裡自然地流傳了，何須再虛擬一個故事來間接陳述？

影片裡的愛情與親情點到為止、原住民與百浪的文化衝突點到為止、巴奈與抗爭議題點到為止...
原來我們所能接受的美，就是點到為止表面和平的模糊地帶？
那為何我們又會在昊恩說著：「什麼國家音樂廳，是台灣特區音樂廳啦！」的同時哈哈大笑？

因為懷疑那是脫稿演出，所以看見了昊恩"疑似不小心"灑出了一些酒，真叫人痛快。

可惜，這裡是正式餐廳，不小心打翻酒，可以體諒。
但絕對不可以豪飲。

於是觀眾又回到那個有禮貌的賓客身分，繼續稱讚著杯中醇酒有多美。

那是隔著玻璃杯欣賞的顏色，如同透過影片才被讚嘆的美景、透過舞台才被搭起的橋樑、透過交響樂團才被優雅的氣質。
可惜又可惜的是，偏偏故事、影片、舞台、和音響設備，都不如我們想像的美好。
在貌似紀錄片、又不像電影的尷尬畫面中，我們甚至在溫度算高的港都突然感到一陣涼風。
(不能怪導演，根據氣象局預測，的確是有冷鋒即將來襲。)

然後，我和同行友人不約而同地想起去年冬天，親自前往台東參加的卑南音樂祭。
儘管一樣都是官方活動、儘管卑南文化公園的場地沒有高美館寬敞舒坦、儘管當晚人數沒有破五千、儘管舞台布景只有一款、儘管氣溫驟降竣冷刺骨...
可大家自在地或坐或躺或站或跳、冰涼啤酒一罐接一罐、石板烤肉熱騰騰地攤開在地上。
螢幕上不會有故作幽默提醒你吃東西不要發出聲音的字幕；也不需要太多安可，只要台上台下繼續互乾個不停，表演者和觀眾的歌舞也不會停。

那才是暢快！
是渡過路迢迢前往台東都值得千杯萬杯再一杯的暢快。

似乎也不能怪國家，國家沒有騙人，它清楚地告訴我們，這是一齣「將原住民音樂帶到國家音樂廳」的戲碼。
說到底，好像是我們不該誤以為會像置身山林部落那樣。

這是國家機制所創造的價值方面。
(一定要用一下原住民朋友的文法的。看不懂的人可以問原住民，但千萬不要問蔡阿嘎。)

為什麼「原住民音樂榮登國家殿堂」這樣的新聞標題會讓我們感到一股莫名的驕傲？
這價值邏輯，其實不難。
就像我們看到「花東名列世界十大觀光景點」、「原住民歌謠榮獲奧運選」會感到激動興奮一樣。
不是要質疑鞭笞榮譽感，只是，難道沒有光環、沒有得到金曲獎，原住民文化與花東的美，就沒有辦法使我們驕傲嗎？
有人會說：「難道讓更多人看見台灣之美不好嗎？」
讓更多人看見台灣之美，是得先獲獎、被國家推廣，這是不爭的事實，但也代表著人們內心被光環框限迷惑的價值觀。
但那麼多被包裝過的精美，好比媒體爭相報導的美食景點、五六星級觀光飯店、名人明星加持的作品，究竟呈現了多少真實的台灣之美？

這美麗的隔閡，連醜惡都被美化了。

於是，我們看不見反核的抗議布條，只沉醉在巴奈的歌聲中(甚至連歌詞唱什麼都不用聽懂)。
我們聽不見原住民長期被漢人矇騙壓榨的憤怒無奈，只在昊恩若有似無的反諷中一笑而過。
我們不知道原住民為什麼愛喝酒，只看見昊恩喝酒鬧事、造成他人困擾，最後還要末名其妙地跟漢人握手言和，舉杯邀敬，明明他說的是：「很有沒有敬我了你~」。

該是我們主動敬他們一杯的。

但這就是國家社會、主流價值的，融合。
卻因為觸摸不到比此的內心情感，而感到、似乎還缺了點什麼的，遺憾。
現實教我們，妥協不完美，就是和平。

只有願意面對問題的人，還在用生命熱愛著生活。
於是，當我們在一片歡樂的卑南音樂祭，聽見那些哀吟著被迫離家、失去土地的歌謠，看見那些用音樂訴求議題的原住民，不但不覺得突兀排斥，還更感受到心臟溫熱地跳動。
人生，同時包含美麗與哀愁，這是國家旗艦計劃不能言說的真相，如果要呈現醜陋，何須包裝？

還好，還有原住民不受控的天生幽默，讓我們至少偶爾可以笑得自然一點。
還好，還有陳建年演唱外祖父Baliwakes創作的「美麗的稻穗」時、自然流露的感懷思念，讓我們瞬間熱淚盈眶。
還好，還有這群本來就在山林部落歌唱、卻得忍受「一點都不好的台北」、努力完成這個旗艦計畫的部落表演者，讓我們忍不住用力鼓掌。

可下次，不想在正式餐廳裡有規矩地品酒了。

小米酒，哪~是這樣子喝的啊！

得到山裡部落裡，隨便唱歌跳舞才可以一杯再一杯！

隨便倒！管它是竹筒插吸管、還是空罐頭、都可以拿來當成飲酒杯！

隨便唱！身上的毛、男人的弟弟們、都可以拿來唱成一首歌！(說不定這時就會變成某些人無法接受的"幽默"呢？)

國家真的有能力，應該帶更多人上山去聽原住民音樂。
不過，那得先經過破碎的充滿爭議的道路、會真實看見處於開發與破壞尷尬地帶的山林大地。

所以，在都市平地的我們，只能用包裝過的美麗將自己灌醉了，以避免看見內心無法獲得補償的鄉愁。

嘿，原住民朋友早就告訴我們，不要敬來敬去了，也不用等人家邀酒。
小米酒就在杯裡，想喝就拿起酒杯。

原住民的歌聲就在部落裡，想聽就過去拜訪，不用等人家那麼辛苦地來到國家音樂廳。
台灣之美就在山林裡，想看就走進體驗，不用等導演和攝影師幫你拍下影片照片。

鄉愁，就在我們心裡，想說、就開口發出聲音，不用等別人為我們填詞譜曲。

最後安可的這一杯，
就讓我們敬、所有在現實裡還能真誠面對的人們。

憤怒了、哭泣了，都是那麼可愛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