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說明：感謝小毛學長同意筆者借用他和他女兒的照片為文章插圖。



當我用數位相機攝取影像真以為替自己存留什麼值得回憶的照片時，壓根兒未想到「攝影」曾經是衛道人士極力想摧毀的對象。

「想留住影像的意圖，就等於是在褻瀆神靈了。人類是依上帝的形像所創造的，而任何人類發明的機器都不能固定上帝的影像；頂多，只有虔誠的藝術家得到了神靈的啟示，在守護神明的至高引導之下，鞠躬盡粹全心奉主，這時才可能完全不靠機器而敢冒險複製出人的神聖五官面容。」

讓人馬上聯想起現今關於生物科技「複製人」的倫理論辯。

不過，目前且讓我們離它們遠一點、再遠一點。直到安全的距離為止。

我想說的是關於「靈光消逝」前的轉瞬間。當我們拍下一幀照片時，我們以為我們還一併留下影像以外的某些火光。或者說為自己在生活無停歇的流轉裡，伏留下一點線索、一扇窗口讓未來的我追索、探望。

小說中【蘇西的世界】，蘇西就為自己留下這麼一個影像。十一歲生日的早上，蘇西興奮地提早起床尋找她的生日禮物，如願找到她魂縈夢牽的相機，她連忙裝上底片，立即想像她就置身在非洲的大草原，自己則是稱職的野生動物攝影家。就在她盡情陶醉在自己構築的小天地時，忽然看到一個陌生人坐在家裡的後院。

那是蘇西的媽媽。

「媽媽直視前方，目光似乎延伸到無邊無際的未來，在那一刻，她不像我們的媽媽，而像一個和我沒關係的陌生人。眼前這個女子絲毫不像個母親，我從未看過媽媽露出這副神情，她臉上的肌膚白晰，沒有化妝依然柔嫩粉白，睫毛與雙眼頗具整體美。」那一剎那，蘇西直覺地按下快門。

那張照片裡的媽媽不是媽媽，是艾比蓋兒。是一位曾經名叫艾比蓋兒的女子，年少的她也有著自己無邊無際的幻想，直到成為母親。

「照片捕捉到最真實的時刻；我一按下快門，快門聲嚇了她一跳，自此她又變回我們的媽媽、快樂小狗的主人、好好先生的太太，蒔花植草的女主人和笑容滿面的鄰居。媽媽的眼睛有如汪洋，裡面藏著說不盡的失落，我以為我有一輩子的時間來了解她，但我只有在那一天才想到這個問題。」

蘇西存留的影像是迎向靈光消逝時代的艾比蓋兒，是此刻各種身份交織下的艾比蓋兒想起往昔的艾比蓋兒。

不曉得為什麼，整部小說最衝擊我的一幕也是這裡。我彷彿和蘇西一齊看到艾比蓋兒，看到了自己母親的少女時光。自懂事以來，我最想知道的是莫過於眼前為家事不得閒的媽媽曾經有過什麼樣的夢。我喜歡追問媽媽少女時期的往事。當母親開始追憶時，談起外祖父（她的爸爸）和老家貓咪的互動以及她夜遊的荒唐趣事，這些時候我隱約看見了媽媽少女時的慧黠頑皮。

前些天，小妹難得回家休息一段時間，於是媽媽同女兒枕邊夜語，談到爸爸許多有趣的行為。

例如，媽媽每天晚上就寢時，她習慣關燈並將棉被整個蓋住自己，晚睡的老爸一上樓進房間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小燈打開，並將她的棉被拉下來一點蓋好，探察她一番，才去洗澡。

媽媽說：「妳爸爸大概是怕我不見，在找我吧？也可能是擔心我悶死了，他都不知道其實我是在裝睡。」媽媽一面說一面笑得像個羞澀的小女生，逗得妹妹也呵呵地笑。

我想，即使靈光終將消逝，然而在那之前，如果我們有幸透過故事、文字、言語甚至是褻瀆神靈的攝影術存留下某些光彩，將也能映現並珍藏著自己的夢。





註：【迎向靈光消逝的年代】是班雅明的一本小書，借為本文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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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黎城外，一位十五歲的小女孩走到我面前，告訴我她才看過《雙面薇若妮卡》，她看過一遍，兩遍，三遍，而她只想說一件事：她現在了解真的有靈魂這個東西。～工作一年，犧牲那麼多金錢、精力、時間、耐心，虐待自己，戕害自己，做上千種決定，只為了讓一位巴黎少女領悟靈魂真的存在，就值得了！--奇士勞斯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