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很小就開始一個人坐飛機
大約在別的孩子都還在背九九乘法表的時候

父親突然的離去之後
為了去找遠地工作的母親
她便得這樣獨來獨往的搭機
航空公司稱這樣的孩子叫做『單獨旅行兒童』
會為他們的衣服別上圓形的黃色別針
特別請溫柔的空姐多加照顧

『單獨』、『旅行』、『兒童』
多麼孤寂無助的字串呀
她從小就這麼認為著
彷彿有焦灰色的背景襯在身後

但她還是會在有著固定式笑臉的空姐前來之前
自己認真的扣上安全帶
一個人仔細地先用紙巾擦手
然後將機上提供的點心果汁吃完

搭飛機總會遇上亂流
她從不敢解開自己的安全帶
一旦遇上了
她便十指絞握屏著氣閉著眼
認真的去想救生衣的充氣方式
對抗那種突然墜落突然騰起的感覺

後來她看新聞報導說
空難者喪命過程只有一兩秒
飛機崩裂的瞬間
還來不及感覺到痛苦
靈魂就已經與肉體分離了
原來
救生衣只是一種安慰
根本來不及穿的更何況充氣

如果是這樣的話
她認為空難也是一種幸福的死法吧

長大後
她偶爾會遇上可以在亂流時交握的手
卻斷斷續續
總歸最後她還是一個人搭機

人生的波濤遠比亂流來的可怕
亂流只是震盪終會平復
人心卻是丟了石頭也測不了的井
她也其實早習慣了

今天的亂流是強了點
座艙長接連不斷的廣播著
要求旅客們留在座位上不要走動
她依舊
十指絞握
屏著氣
閉著眼
垂頭坐著

卻想起了如山脈般穩靠的父親

『你準備好要來接我走了嗎？我準備好了！』

這樣的聲音突然在她心底響起
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

自己真的準備好這樣走了嗎

對世界沒有依戀了嗎

沒結婚沒小孩
這完全不需考慮
家人會哭泣
但時間會教他們接受
朋友們會傷心
但久了擁有的記憶會散去逐漸斑駁
舊情人會難過
但會不會慶幸不是跟自己在一起

這想法灰暗的讓自己心驚
卻讓緊緊勾住的手指逐漸鬆馳開來
『若是該去了，就去吧！』
她不再抵抗
生命先是教她恐懼死亡然後教她接納

當然一如往常地
飛機經過了亂流層平安的降落了
她解開安全帶撥順頭髮
取出棚架裡的行李
穿過甬道下機
食指與中指在身後輕輕勾住行李箱的提把

轉身
走向下一個通往2萬7千英尺高空的閘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