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8-03 13:46:46非馬

黃永玉談非馬的詩文及美術作品

非馬弟﹕昨天收你寄來的這包稿子,翻了一下,今早又粗約地翻了一下,吃完早餐在前院走走的時候,滿腦子是你的雕塑和畫,一眼晃過就記住了(這是職業本領),厚實、郁沉,看了真開心。你說複印得不清楚,這不要緊的,否則看古畫怎麼辦?精神氣象俱在,看就看的那一點。看魯阿,看優特里洛,看夏伽,看米羅,看畢加索,無論大小正草,就在他們那一點架勢,那一點起霸
的風神。非馬呀!非馬,我說你真不簡單,難知你是幾時起步的?二十四頁女頭像的脖子是個走險的安排,長了,未見肩膀(原可以幫忙緩衝),尤其後頸部分的銳線。。。噯!不打緊,眼睛,腮幫用的是虛線,另一種調子安排,是幅精彩的畫了。五十二頁那幅瓶花,我為你歡呼!一七二頁不知是雕塑還是畫,底下那根鋼絲顯得輕率。思想、 情緒疲乏的反映。我作品中不少毛病也出現在這裡,也為此而慚愧。

凡人寫情詩是為了求愛;詩人求愛寫詩其實是為了詩。

詩,散文,我幾乎沒有膽子說話。用交朋友打比方,詩比散文朋友少,但更珍貴。寫詩真難,詩更無限,詩有時連情感都不顧,讓「字」在那裡碰撞。大炮、洪鐘、野地上長著的小鈴蘭的聲音。甚或碰出無聲的孤寂,甚或一種新的文字元素。像抽象畫,讓顏色跟顏色幹仗、追逐、交配(元配或雜交),像新音樂,像千百年前土音樂,它說的是音樂本身,不是月亮、愛情諸多混賬事。音樂只用基本的七個音階加一些半音,詩是天上地下萬種組合,隨手拈來,妙趣天成。(義山詩很多為了字眼好聽。東北遼寧漁民聞我煙斗的煙絲味說﹕「這煙味真好聽!」)

這就說到詩人非馬的散文。

詩人如果是和尚,和尚如果有時動了凡心去拈花惹草,那就是散文。非馬的散文。這就是與眾不同的奇思妙想的散文。

詩的任務如果是散文,就沒有詩了。散文自然不是詩;有這樣的散文,酸溜溜,唔知話乜?

文化上「範疇」的嚴謹,與哲學的嚴謹是一樣的。

改良京劇,就是文化史上的笑柄。

波斯的莫拉維說﹕隱秘世界有另外的雲和水/有另外的太陽和天空。。。/一種雨是為了育培/一種雨是致使枯萎。。。(瑪斯拉維全集二0三五--二0三七,穆宏燕譯)

非馬是個奇人,是個寫詩寫散文的非馬,又是個原子物理學家的馬為義;還是個做雕塑和畫畫的美術家,這就似乎是個企圖搶掠多類行當飯碗的剪徑強人了;一個充滿憐憫心的強人。

我大後天就要上廣州去為我故鄉新屋做大門去了,是兩扇銅鑄的雕塑的門,大約要花二十多天時間,然後回北京,五月初,十號左右回湘西。

上次你來電話時,我糊里糊塗沒聽清,是不是你說要來鳳凰?底下的具體話我忘了,收此信(算是序)後再來個電話。

寄來的讓我貼在信封上的是不是地址?我怎麼看不到有USA 字樣?我不通外文,也不相信這字條貼在信封上這麼 神,萬一把好不容易寫的這封信弄丟了怎麼辦?所以準備先寄一份複印件給你,等我請教別人或得你指示出這小小紙條的確可以把這封信平安帶到美國,不會有誤,我就會把原稿寄上。

大文章稿件,我將隨身帶去飛機上看,再在工作休息時看。

雙好!
黃永玉
二 0 0 三 年 四 月 一 日
( 喝 ! 愚 人 節 ! ) 萬 荷 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