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 非馬詩的評價
非馬注﹕近日整理舊檔案,發現《笠詩刊》上這篇評文。花了好幾個鐘頭的時間打字,將它轉換成文字檔,緬懷剛離開我們的台灣老詩人陳千武先生。
非馬詩的評價
陳千武
由於詩的風格別具一幟﹐被視為現代詩壇的一個異數﹐近來受到各方重視﹐常提起討論評析﹐獲得好評的非馬的詩﹐究竟具備怎樣的詩素特徵﹖值得加以考求與觀察﹐茲列舉非馬的詩受過評釋的實情﹐可就各人的觀點了解其詩質評價的一斑吧。
自從民國五十六年二月笠詩刊第十七期﹐非馬發表「彌撒」「樹」「我焦急」「這黃昏」四首詩﹐我便成為非馬詩的愛好者﹐一個忠實的讀者。迄至十六年後的今天﹐非馬已出版了二本詩集。
第一本詩集「在風城」﹐中英文對照﹐係於民國六十四年九月由笠詩刊社出版﹐收錄五十八首詩。第二本詩集「非馬詩選」於民國七十二年六月,由商務印書館列入人人文庫出版,收錄九十五首詩,其中二本詩集重刊的二十四首詩不算,共有一二九首,還有正俟出版的「白馬集」一本,分「鼠頭鳥尾」「日出月落」「勞動者的坐姿」「拾穗」等四輯﹐詩一二三首﹐前後合計二五二首﹐詩的產量年年激增﹐可算是一位多產的詩人。
茲就非馬已出版的二本詩集計一二九首詩來看﹐迄今被人提過評釋欣賞﹐列舉為特別喜歡的詩共有三十五首﹐那是「黑夜裡的勾當」「醉漢」「反候鳥」「四季(2)」「芝加哥」「電視」「鳥籠」「路」「門」「四季(一)」「人與神」「卡特的眼」「喜怒哀樂(樂)」「中秋夜之一」「魚與詩人」「裸奔」「構成」「風景」「這隻小鳥」「下雪的日子」「傘四首」「新與舊」「老婦」「幕啟」「圓桌武士」「通貨膨脹」「致索忍尼辛」「照相」「長城謠」「靜物(4)」「煙囪」「從窗裡看雪」「今天上午畢卡索死了」「港」「籠鳥」等﹐可以說都是表現非馬特殊性格強烈的詩。當然除了這五十五首以外的九十首詩﹐也都具有非馬詩的特色與好的主要詩素﹐只是沒有人特別提起評釋過而已。
民國六十四年十二月十五日出版的「笠詩刊」﹐舉辦過一次非馬詩的欣賞專輯﹐題為「在風城的風聲」。計有桓夫寫「詩的焦點」﹐評釋「電視」一詩奧妙的表現手法。李勇吉寫「短詩與短句」﹐評釋「新與舊」「門」「老婦」「幕啟」四首詩﹐說﹕非馬全身充滿了『詩菌』﹐由於詩菌作怪﹐表現了他寫短詩的才華。趙迺定寫「『在風城』的感受」﹐把「圓桌武士」「鳥籠」「通貨膨脹」等歸為『思維的遊戲』的詩﹐把「裸奔」「致索忍尼辛」「構成」「老婦」等﹐歸為『圖畫性』的詩。林煥彰則寫「非馬詩集讀後感」。林煥彰列舉「鳥籠」等十一首詩為其特別喜愛的詩﹐並說﹕「比起洛夫的『魔歌』詩集來﹐不知要高出多少倍。」我不知道林煥彰拿洛夫的詩和非馬詩比較﹐有什麼意圖﹐據於何種質素而『比較』﹖不過我了解他喜愛非馬詩比敬佩洛夫的詩高出多少倍的心情。李魁賢寫「風城巡禮」﹐以「電視」「致索忍尼辛」「籠鳥」「鳥籠」「裸奔」等詩﹐予以詳細的剖析。他認為﹕一、非馬的詩風瀟灑﹐獨樹一幟﹐意象鮮明﹐乾淨俐落。他的招數是點到為止﹐令人有撥雲見日﹐而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覺﹐餘味無窮。二、非馬的詩的另一特點﹐為反諷詩想的成功運用﹐他不計較反諷詩之奇詭﹐而求反諷境遇之圓熟。
趙迺定於民國六十六年六月十五日出版的笠詩刊79期﹐發表「析非馬『傘四首』」﹐以詩視同夫妻生活﹐由邂逅——相戀——以達消失﹐對固定模式的反抗﹐解釋得十分詳細。
民國六十七年八月非馬從美國返台﹐莫渝訪問非馬談話。談話記錄發表於六十八年二月十五日出版的笠八十九期。莫渝問﹕「你理想中的好詩的條件為何﹖」非馬說﹕「對人類有廣泛的同情心與愛心﹐是我理想中好詩的首要條件﹐同時﹐它不應該只是寫給一兩個人看的應酬詩﹐那種詩寫得再工整﹐在我看來也是一種游戲與浪費。其次﹐要能化腐朽為神奇﹐賦日常街頭的語言以新的意義。」還有一個要素﹐是在適當時候﹐給讀者以一種驚奇的衝擊。」非馬提出「電視」「鳥籠」「通貨膨脹」「裸奔」等為例。證實他的理論與創作有密切關聯的效果。
林亨泰於民國六十九年四月十五日的笠九十六期﹐以「意象論批評集」論及「非馬的『風景』」﹐譽為是聳立在美的空間中一座「視覺金字塔」。以虛構的運用﹐形成強烈批判的姿勢的作品。
民國六十九年一月二十七日在台中﹐有岩上、林亨泰、錦連、詹冰等十五位笠同人舉行作品合評「談非馬的詩」﹐提到「人與神」「反候鳥」「裸奔」「構成」「風景」「這隻小鳥」「電視」等詩﹐有其詳細的剖析。
詹冰說﹕非馬的詩有高度的濃縮和長距離的飛躍。
岩上說﹕非馬的詩在體型上來說﹐屬於短章較多﹐很像意象派的表現手法﹐語言清晰不加藻飾﹐意象明確而集中。事實上﹐非馬的詩在有意無意間有著相剋相生的技巧。
錦連說﹕非馬的詩與別人比較不同的是他用字清楚﹐難懂的句子很少。像我沒讀過多少國文的人﹐讀起來也不覺得吃力。詩的特點常有意想不到的突變或轉彎﹐突變轉彎之後即出現的意象格外給人衝擊﹐讀了以後﹐心裡有很明顯的輪廓﹐題材不僅豐富﹐且都能入詩﹐在這麼多的題材中﹐最令我感動的是﹐他對於生存的週圍經常是睜開眼睛直視著﹐這一點﹐很多所謂的詩人都忘記或有意地忽略。
李默默說﹕身為中華民國不產生俄羅斯主義﹐是傳統的黃帝子孫﹐尤其在非馬的「反候鳥」顯示﹐他所表現的意識和意象已一目瞭然。「裸奔」一詩﹐反映近來時代的變態﹐不像洛夫的「裸奔」,未寫人生生死陰陽在怪氣作品裡輪迴。非馬的「裸奔」﹐寫的很現實﹐很直接的指導我們﹐這一代的「裸奔」在表現什麼﹖
民國七十年八月十五日笠一○四期﹐發表中南部詩人集體合評非馬的「魚與詩人」「鳥籠」二首詩。參加者中部十一人﹐南部四人。
散文作家張典婉說﹕「非馬的詩現代感很濃厚﹐從內在精神層面到外放﹐探討其對人生的態度﹐乃至最後的妥協﹐很貼切地把握了生活的素材和語言。詩的節奏﹐一如電影剪接的明快﹐讀者順著作者筆下讀去﹐極易被同化﹐動態多于靜態的感受﹐很快達到作者寫詩的目標。」
白萩說﹕「非馬是一位非常注重語言的詩人﹐非馬的詩﹐常有反逆的思考﹐『魚與詩人』是位置的互換﹐『鳥籠』是反逆的說法﹐引人驚愕﹐因此產生力量。」
趙天儀說﹕「非馬的詩﹐語言的表現乾淨俐落而且有矛盾語法的意味。」
何豐山說﹕「非馬以躍動的意象來表露出內心的意識形態﹐表現得很成功﹐想像力豐富﹐十分耐讀而回味無窮。」
李敏勇說﹕「非馬詩的結構﹐安定完整﹐以最簡單的形態演出嚴肅的主題。」
楊傑美說﹕「非馬的詩中最重要是對於現實的深刻觀察﹐非馬的觀察﹐總是跳脫於事象外表的控制之外﹐而直指事物存在的核心。非馬在詩中所要表現的是『現實背後的非馬的真實』。這種立基於現實的土壤中﹐以詩性的想像力加以耕耘和灌溉﹐所收穫的詩﹐必然是具有如生命般動人的質素。為了要直指事物真實存在的核心﹐非馬發展了他個人的簡潔而近于抑制的風格。」
曾貴海說﹕「非馬是經過現代科技訓練的一個詩人﹐他往往將語言像機械零件般組合排列起來﹐而後使它變成一個有色彩、有空間形態的畫面﹐這畫面不是積木游戲﹐卻能很尖銳地表現出現代人的一種感受和觀點﹐使一些平常看起來平淡無奇的人、事、物﹐有一個新鮮意念。」
陳坤崙說﹕「非馬善用對比、反諷和驚訝的手法。他的詩很冷靜﹐他選擇的意象也很突出﹐且又不失去詩的完整性。」
鄭炯明說﹕「非馬的詩有幾個特點﹐一是語言十分簡練﹐其次意象突出﹐另外一點是他的詩常給人一種新鮮感、諷刺或批評的味道。」
莊金國說﹕「非馬寫詩表現手法非常冷靜﹐以知性的筆觸寫出有動感的美﹐語言中蘊藏深刻的意義﹐令人感到驚訝、震撼。」
民國七十年十二月十五日出版的笠詩刊一○六期﹐郭成義寫「都是語言惹的禍」一篇﹐也談到非馬的「鳥籠」。他把非馬的詩和蕭蕭的作品比較﹐其形式無獨有偶地相同﹐可是﹐由詩中滲透出來的那種思考上的震撼﹐卻富有極大的生命力﹐這絕非蕭蕭故佈文字疑陣的視覺法﹐是由於思考本身的精準﹐而使語言的斷連達到劍拔弩張的飛躍性﹐即在意義上﹐也促進了更具威力的反想方法﹐綿綿不絕地滲入我們的回響。非馬的作品﹐大部份具有這份實力。
散文作家康原﹐於民國七十一年十二月十五日出版的笠詩刊一一二期﹐論「非馬的詩」﹐認為非馬詩的字句已經臻于最簡練﹐以最少的文字去呈現多重性的意義﹐以具體的事件去表現抽象的概念﹐緊緊地捉住事象的特色﹐非馬是一位善於描寫景物的能手﹐在平凡的景物中表現深刻的哲理思想﹐真可謂「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他舉出非馬的「路」「門」「夏」「鳥籠」「人與神」「醉漢」「卡特的眼」「樂」「中秋夜」等詩﹐與非馬的詩觀加以比較分析﹐結論肯定地說﹕「非馬是理論與實際相配合的詩人。」詩的結構精簡完美、用字平實、社會性強烈﹐意境思想深遠﹐詩的風格別具一格﹐是現代詩壇的一個異數。
在同一期笠詩刊上﹐桓夫也介紹非馬的「電視」「鳥籠」二首詩﹐認定非馬詩的技巧與表現主題的語言的妙用﹐不無令人對語言再生的「存在」感到驚訝。
李魁賢於七十二年九月十日出版的「文訊」第三期﹐寫一篇長達一萬多字的「論非馬的詩」﹐詳述非馬的詩風格﹐並提到「黑夜裡的勾當」「醉漢」「反候鳥」「四季」「芝加哥」等詩加以分析之後﹐肯定地說﹕「非馬的詩真如他所要求的﹐具有著社會性、新奇性、象徵性、精確性的特質﹐他的努力已經把自己塑造成為相當典型的一位意象詩人。」
如上述詩人、散文家們﹐對非馬詩的評價非常高﹐假以各人所喜歡的情況為分數來評價﹐即第一席為「鳥籠」得九分﹐第二席「電視」五分﹐第三席「裸奔」四分﹐第四席「門」和「致索忍尼辛」各得三分﹐第五席「醉漢」得二分﹐其餘即「反候鳥」「人與神」「構成」「風景」「新與舊」「老婦」「通貨膨脹」等各得一分。不過這樣統計﹐是一種無定性的趣味性的統計﹐只能了解受人喜愛的詩傾向的一面而已。依我自己對詩喜愛的觀點來說﹐上述幾首詩我都會打同樣的分數﹐無法分高低﹐因為非馬詩的風格﹐我與李魁賢同感﹐覺得他已經把自己塑造成典型的一位意象詩人。其詩均具有相當高度的詩質﹐令人享受。
刊載於﹕《笠詩刊》118期﹐1983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