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蚱蜢世界》 非马新诗自选集 第三卷评文之一
提到詩人非馬, 人們會自然而然地想到他是核工博士出身, 因他的詩句蘊藏著核能般的能量，而送他一頂"核子詩人"的帽子,
還因他的<鳥籠>和<醉漢>詩給人們的印象太深了，他又成了大家眼中的“鳥籠詩人”和“鄉愁詩人”。
<鳥籠>是短詩中的極品, 評它的人很多, 在這裡我先略談一下非馬是位傑出的“鄉愁詩人”
。自古至今，寫鄉愁的詩很多，從李白的<靜夜思>到余光中的<鄉愁>，都是思鄉游子最好的精神食糧。李白的<靜夜思>給人以景色的美感，而非馬的<醉漢>除了美感外，更給人心靈的衝擊和震撼。是一首屬於全球華人甚至全人類的思鄉曲。
家鄉是什麼，是你的出生地，是兒時住過的小屋，是童年常去玩的小河邊，是媽媽和奶奶做的可口飯菜，是犯錯時爸爸的責罰。鄉愁又是什麼？是身在外夜深人靜時徹骨的思念，是節假日不能回去與親人團聚的孤獨，是歲月的艱辛和苦澀無人或無處可訴，是在域外生存碰到艱難卻不能流淚更不能倒下，是做夢和喝醉了都想回到媽媽的身邊……
而非馬的<醉漢>便很深刻而完整地抒發了這種鄉愁情懷。讓我們來看看這首詩：
把短短的直巷
走成一條
曲折
迴盪的
萬里愁腸
左一腳
十年
右一腳
十年
母親啊
我正努力
向您
走
來
短短的一生，卻千迴百轉，人生之路曲折多艱。但路途再艱險遙遠，腳步再沉重，時時想家的遊子，也要“左一腳/ 十年 /右一腳/
十年”，努力地向著白髮蒼蒼的母親走來。
這首發自遊子內心的形象而生動的呼喚，感動了不同膚色、種族和國家地域的讀者。親情的血濃於水，愛家愛國的普通又高潔的情操盡在詩中。四十個字所包涵的濃濃思鄉情結讓每位遊子為之震撼，過目後就終生難忘。深沉凝煉難以言表的遊子情懷是詩人賦予此詩意境美與內在美的生命。同時，這詩也凝集了造形與韻律的外在美，堪稱鄉愁詩中的絕代佳人，是鄉愁詩的巔峰之作與經典極品。它屬於世界的文化精髓。還有，此詩的標題領軍了整首詩，這也是非馬善於把題目做為詩的重要部分的一個好例子。
非馬不僅是“鳥籠詩人”和“鄉愁詩人”, 也是“反戰詩人”。他的<越戰紀念碑>、<國殤日> (都見自選集II)
和<電視> (見自選集I)
等詩，都是充滿哲理並深刻反映現實的愛好和平的反戰詩。聽說一位參加過越戰的老兵讀到<國殤日>這首詩時，說這樣的詩是該跪下來捧著讀的，可見他這類詩帶給讀者多麼巨大的震撼，更不用說那些親歷過殘酷戰爭的人了。
但我今天想送給非馬的另一頂桂冠，是“愛情詩人”。
非馬的詩涉及的題材範圍之廣，涵蓋了人類社會﹑經濟﹑政治﹑宗教﹑戰爭甚至宇宙萬物。可我卻發現人們忽略了一點，那就是非馬還是個寫情詩的高手。
總的來講，非馬的愛情詩具有構思獨特、角度新穎、意境優美、抒懷靈動的特點。而在語言上，因其自然質樸、通俗易懂、清澈雋永而膾炙人口。據我所知，非馬到目前為止已經寫了將近一千首詩。可能是因為他是一個感情內斂、深沉凝重的人，千首詩中寫愛情的只有寥寥的七﹑八十首，但這七﹑八十首情詩在我看來，幾乎每首都是精品。在這裡我想談談其中的四首。
<吻>
你的唇吻暖我的唇
或我的唇吻暖你的
都無關緊要
重要的是
我們仍有話要說
並試著把它說
好
此詩從看似平常的普通接吻，引出了不平常不普通的深刻寓意，提出了重要的問題，也寫出了新意。詩人沒有直接寫吻的甜蜜，也沒有描述把人沖昏頭的熱情，卻說出了一般人想不到的話：不必斤斤計較是你吻我或我吻你。這些“都無關緊要”，那緊要的是什麼呢？看看詩人的回答：“重要的是/我們仍有話要說/並試著把它說/好”。這出乎意料的回答卻是那樣的合情合理。它道出了情人間的體貼與互諒互信，用不含虛矯的共同語言進行靈魂的交融。綿綿的愛情，都在無言的甜吻中。
“並試著把它說/好”在我看來，這裡的“說/好”是指今後如何“做/好”，而不僅僅是“說說”而已。而"做/好”就是要有責任感，對愛情的細心呵護與溫存珍視。只有這樣認真對待愛情的人，才配得到真正的愛情。
<春雪>
愛做夢的你
此刻想必嘴邊漾著甜笑
我臨窗佇立
看白雪
在你夢中飛舞迴旋
真想撥通越洋電話
把話筒舉向窗外的天空
讓夢中的你也聽聽
氤氤氳氳
雪花飄盪的聲音
這首詩從想像心中的她開始，“愛做夢的你/此刻想必嘴邊漾著甜笑”一下子便抓住了讀者的心，把讀者帶進了一個激動蕩漾的感情世界。接著鏡頭一轉，“我臨窗佇立/看白雪/在你夢中飛舞迴旋”。讀者好像看見了一位多情的“我”在窗前看著雪花瀟灑而多情地飄進了伊人的夢中。展現在眼前的是一幅溫馨雪夜的畫面。這樣的良辰美景，不同心愛的人共享有是多麼的可惜！“真想撥通越洋電話/把話筒舉向窗外的天空/讓夢中的你也聽聽/氤氤氳氳/雪花飄盪的聲音”
。此處的“把話筒舉向窗外的天空”真是妙筆生花，鮮活而靈動地把有情人的心理描寫得維妙維肖，自然而生動。對情感的表達細膩、到位和傳神並充滿了浪漫色彩，又非常深切感人，這在男詩人作品中十分罕見。可以說，這是我讀到的最優美的愛情詩篇之一。
接下來讓我們看看<醒來>這首詩 :
你當然沒見過
從鳥鳴中升起
這個屬於今天的
鮮活世界
每道光
都明亮燦爛
每次愛
都是初戀
可以說此詩是句句有亮點，處處有精彩！在第一節裡，第一行“你當然沒見過”就像一位功底深厚的歌唱家一樣，用高亢的音調，唱出獲得了愛的自信與自豪，洋溢著愛的喜悅和幸福。因為仍沉浸在夜裡的愛情中，被鳥鳴吵醒也是一種愉快，正好回味重溫愛的滋味。也正是因為心中有愛，所以就感到“從鳥鳴中升起/
這個屬於今天的/鮮活世界”是那樣地充滿了生機和活力，一個令人勃然心動的鮮活的世界，一個看得到、聽得到、摸得到、感得到的屬於今天屬於愛情的世界。
第二節“每道光/都明亮燦爛”更是恰到好處地表達了愛情給人帶來的無比歡愉，心中有愛眼睛看到的便是到處流竄的燦爛光芒，鮮活的世界裡到處是多彩和瑰麗。而最後一節“每次愛/都是初戀”更是神來之筆，如畫龍點睛,
更如音樂指揮家一揚手把樂曲推向了最高潮而戛然停止。讀後讓人忍不住拍手稱絕，回味無窮！在回味中，被詩人的真誠所感動，更為詩人對傳統倫理和愛情觀的挑戰而頓生敬意！長期以來，所謂的專一和忠貞不渝的愛情觀統治和束縛了人們對愛情的審美。好像愛情是一塊大餅，這塊大餅一生中只能給一個人吃，分給了別人，就少了或變了質。其實，許多人都知道這種觀點是不正確的，可卻沒人敢公開說出來。真實的情況是，愛情（以及其它各式各樣的感情）不是一塊大餅。它不一定會越分越少，反而有越分越多的可能。對愛的專一並不等於愛是單一的。愛，可以是多元的，開放的，因相互激盪而滋生增長。多元的愛因此並不比單元的、封閉式的愛少。人的一生中可能遇到一次也可能遇到多次愛情。但是，只要是真正的愛情，“每次愛/都是初戀”！多麼真誠的愛情禮讚，多麼可貴的愛情詩篇。這是對幾千年愛情觀的修正與挑戰！當然，詩人也可能是在告訴我們，真正的愛情應該是純真的、強烈的、全心全意的。不受時間或空間的限制，不被世俗的考慮或金錢名位所污染，有如它是我們一生中僅有或僅能有的一次初戀。
在這裡我想提一下我最喜歡的當代詩人是席慕蓉和非馬，而就愛情詩而言，如果說席慕蓉的詩起點和終點一樣高，在揮之不去的無悔無怨的情懷裡，愛情始終如一。而非馬的愛情詩則是起點高而迄無終點，愛情裡飄著與時俱增的濃烈醇香。這一點，非馬的名篇<秋窗>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進入中年的妻
這些日子
總愛站在窗前梳妝
有如它是一面鏡子
洗盡鉛華的臉
淡雲薄施
卻雍容大方
如鏡中
成熟的風景
此詩可以說是從題目就開始了詩情畫意。溫情的丈夫默默地看著在秋窗前梳妝的妻，心中感慨萬千。和妻相識、相愛、結婚、育子，一起經歷過的風風雨雨歷歷在目。如今“洗盡鉛華的臉/淡雲薄施/卻雍容大方/如鏡中/成熟的風景”。妻雖韶華已逝、青春不再,
可在丈夫心裡，中年的妻更加雍容華貴、端莊典雅、成熟美麗。這是深沉的愛情，是風霜洗禮過的秋葉般血濃於水的愛情，是親情與愛情融合為一體美如秋色的愛情，是濃郁的碩果纍纍的豐厚愛情。這杯由心底釀成的愛情之酒，由詩人的心靈深處流進讀者的心田，沁人心脾，感人肺腑！
如此懂得愛情、珍惜愛情、感恩愛情、為愛情禮讚和高歌的非馬，說他不僅是“核子詩人” 、“鳥籠詩人” 、 “鄉愁詩人”
和“反戰詩人”，更是“愛情詩人”，我想大家一定會贊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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