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1-23 05:50:00非馬

《飛吧!精靈》自序

 

 

我相信每個作家在下筆的時候,下管自覺與否,心目中總有個假定的讀者。這讀者可能是他熱戀中的情人,也可能是他經常見面的朋友或同事;可能是千萬里外的一個舊識,也可能是千百年後的一群陌生人。總之,他需要有人分享他澎湃的感情,同他一起哭一起笑。

    離開台灣已超過三十年,我發現我仍常把台灣的讀者當成寫作的對象。雖然我也知道,在富庶繁榮的台灣,詩已成為可有可無的東西。但我仍相信我的作品會在這塊生我育我的土地上獲得更多更大的共鳴。

    去年年底我回台灣,在台中同幾位詩友相聚。談到作家的歸屬問題時,他們笑說我不用擔心,即使長期居留海外,我仍會受到台灣文壇的接納與肯定。而就在幾天前,我還收到台灣的出版社轉來一位讀理工的讀者來信,信上提到兩三年前初次接觸到我的詩時的驚喜。這些都多多少少增強了我的信心。

    對大陸,我的心情比較複雜。一方面我知道那裡有令人心動的龐大讀者群。他們對詩的熱情還沒太受到物質文明的侵蝕與污染。另一方面,由於多年隔絕,我擔心我們的心弦也許無法在同一個頻率下振動共鳴。事實證明了我的過慮。

    一九八六年冬天,在芝加哥的一個華人藝術家的聚會上,我認識了剛到美國不久,聲譽蒸蒸日上的中國青年畫家周氏兄弟。當時大家談得很投機。在以後的交往中,我們對彼此的藝術有了更深的認識與喜愛。有一次我提到想出詩集,他們馬上表示願為我畫些插圖。在這之前我只看過他們氣魄磅的油畫。那些用現代西方手法表達東方神秘精神的巨構,豐富得令人瞠目。而他們用水墨畫出的這些插圖,卻又有另一番氣象與韻味。

    在藝術裡頭,我最喜愛音樂。從初中時代接觸到西方古典音樂以後,幾十年來我幾乎沒有一天不聽音樂。我常想,如果小時候的環境許可,我也許會選擇做個音樂工作者。

    繪畫不同。雖然一樣喜愛,繪畫卻是我在學校裡最弱的一門功課。我還記得小學的勞作課。一張髒兮兮的紙上粘滿了亂七八糟的剪貼,真的是一塌糊塗。我想這輩子只有站在旁邊欣賞的份了。

    不然!能詩善畫的楚戈兄幾年前來芝加哥作客時對我斬釘截鐵地說:「只要肯學,每個人都能畫。」當時我聽了半信半疑。面對著周氏兄弟藝術巨浪的激,我開始動了心。又恰逢之群大病初癒,急需藝術的滋潤調憩,便一起拜在周氏兄弟的門下,當起老學生學起油畫及雕塑來了。沒想到越學越起勁,接觸到許多從前視而不見的東西。而來自上海的畫家朋友趙渭涼教授以及廣州的涂志偉先生,更不吝時加指點,使我在一個自以為無緣的藝術領域裡,嚐到了詩以外的創作樂趣。

我願意用這本選收一九八六年以後作品的詩集,來紀念這一段詩畫因緣。

 

                                          一九九二年四月  於芝加哥

 

《飛吧!精靈》,非馬詩集,晨星出版社,臺中,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