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0-08 10:26:53非馬

詩的小拼盤








最近幾年我寫了不少關於詩的文字。有的是為了應付報紙副刊的專欄,有的是為朋
友的詩集作序,有的是在會議上的談話,更有的是給朋友們寫的信。世副這次邀我
參加紙上座談,限定1000字,我想便從這些文字中挑出些較合題的,來個小拼盤,
給讀者們開開胃吧!

(1)幹嗎寫詩?

我寫詩,主要是因為寫詩使我快活。我本來可以用寫詩的時間及精力去做別的。比
如做生意賺錢啦,做官攬威權啦,搞活動出鋒頭啦,上舞廳跳舞啦,一動不動坐在
沙發上看電視啦,甚至整天躺在床上睡懶覺啦但這些活動(或不活動)都無法像寫
詩般給我那麼大的樂趣與滿足。權衡之下,我當然選擇寫詩。寫詩的另一個收獲是
藉它我得以與人溝通。它讓我有機會去了解並影響別人及社會。

我相信,即使在E時代,人們還是不可能沒有詩的。只是由于社會的多元化,詩不會
像以往那樣有眾多的讀者。就像古典音樂及其它藝術一樣,對象只能是一小部分人。
但這並不妨礙我們寫詩,或成為我們不繼續寫詩的理由。

有詩的日子,充實而美滿,陽光都分外明亮,使我覺得這一天沒白活。

(2)詩讀者哪兒去了?

我曾問一位美國詩友,從前美國報紙也像中文報紙一樣刊載過詩作,為什麼現在統
統不見了蹤影?她說罪魁禍首是一些冒失的自認為新潮的年輕主編們,他們大量刊
載一般人看不懂的實驗性的前衛詩,大大地敗壞了讀者們的胃口,終于導致詩被逐
出報紙,同社會上的廣大群眾斷了緣。

一位中國前衛詩人說﹕「懂不懂的問題不在于詩人的寫作,而在于讀者還沒有找到
一種解讀的方法,閱讀語言還沒有建立起來。」這當然沒錯。但他也許沒理會到,
一般人不喜歡偏離現狀過大的變化,這一個心理學上的事實。一件藝術品含有太強
烈的刺激性,同刺激性不足一樣,都會引起觀眾的反感與排斥。那些千篇一律、沒
有絲毫詩味的口號式的所謂新詩,當然早該被摒棄淘汰,但詩人們一窩蜂趕著去寫
那些高度試驗性、沒有多少人能看懂的詩,恐怕也不是什麼好現象。被大大敗壞了
胃口的讀者們,一看到新詩便避之唯恐不及,哪裡還會去找什麼解讀的方法呢?

1980年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詩人米瓦茲(Czeslaw Milosz)前年編選了一本國際詩選,
開宗明義地聲明,為了符合他短小清晰易懂的標準,許多他喜歡及讚賞的詩(如艾
略特的『荒原』)都沒被收進他這本詩選裡。這當然是大大地違背了詩是屬于不可
理解的朦朧境域的流行說法,也只有像他這樣地位及聲望的人,才敢于冒這個險吧?
他對一位法國詩人寫的一首叫『學校與自然』詩中的詩句「而路彎彎曲曲/一隻鳥
讓它的黑血滴/掉落下來」,便做了這樣坦率的評語﹕「坦白說,我並不喜歡現代
主義者使用的那種突如其來的聯想技巧,像這首詩的結尾,血滴掉落在路上。為了
瞭解它,我們必須假定附近有獵人,他們射中了一隻鳥,而那隻受傷的鳥剛好飛過
這路上。」


(3)這時代還需要詩嗎?

我毫不懷疑文學藝術在現代生活中所能扮演的有用角色。在人際關係日趨冷漠的物
化世界裡,文學藝術有如清風甘露,滋潤並激盪人們的心靈,引發生活的情趣,調
劑並豐富人們的生活。作為文學精華的詩,更是如此。

通常一首好詩能為我們喚回生命中快樂的時光,或一個記憶中的美景。它告訴我們,
這世界仍充滿了有趣及令人興奮的東西。它使我們覺得能活著真好。

最後我要引用英國作家福特(FordMaddoxFord)的話﹕「偉大詩歌是它無需注釋且毫
不費勁地用意象攪動你的感情;你因而成為一個較好的人;你軟化了,心腸更加柔
和,對同類的困苦及需要也更慷慨同情。」

發表于﹕世界副刊(2001.6.26);聯合早報(2001.7.15);湘泉之友(2002.2.21);
藍星詩學(2002新春號);曼谷中華日報(2002.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