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5-04 11:22:34非馬

非馬作品評論之 37 (雪絨﹕在兩種語言中遊走的詩人)










──介紹詩人非馬和他的英文詩集《秋窗》


剛接触非馬的中文詩還是十多年前在讀研究生的時候,在羅格斯大學東亞系圖書館
翻到幾大本台灣現代詩名家系列,那時候我對台灣詩壇的狀況知之甚少,而匆匆的
瀏覽中,有幾位現代詩人的代表作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比如洛夫、鄭愁予等,
其中還有一位,就是非馬。

後來一個偶然的機會結識了非馬,得知他出版了英文詩集《秋窗》(Autumn Window),
品讀之余,更為他能嫻熟地游走在兩種語言中,把他自己漢語詩歌中的那些經典特
色──比如凝練簡洁的語言、富含邏輯思維的底韻、鮮明的意象、以及迂回深遠的
寓意等等,重現在英文語言中而倍感欣喜。

縱觀中美文學史,能同時在中文英文這兩種語言中暢游的优秀詩人實不多見。英文
詩集《秋窗》的成績也得到了美國詩壇同行的肯定和讚許。《芝加哥論壇報》對非
馬的詩歌藝術從形式到內容做了准确地概括和綜述,它稱讚《秋窗》「再自由不過
的句式,而且同時具備自律力」,其中「清晰可見的人性光譜會讓讀者點頭、微笑
甚至擦拭淚眼。」

《秋窗》總共分五個部分:「觀瀑」、「馬年」、「在風城」、「對話」和「四季」。
這些標題大多取於他自己的詩名,首尾部分是兩小集對自然的近親和擬人表達。中
間部分的「馬年」主要收集了一些有關中國和思鄉題材的經典詩,「在風城」記錄
了詩人居住在風城芝加哥的心旅路程,而「對話」則是一組超文化超國界,頗具人
文情懷的嚴肅作品,其中有時事人生的思索,對戰爭凶殘的憎惡,和對弱者、窮人
的悲憫。

《秋窗》裡的許多詩是非馬先生在自己中文詩基礎上的再創作。詩人用另一種語言
重新表達自己已經完成的作品,有一點是純粹的詩歌翻譯所不能做的,那就是詩人
無需遵從「一切忠於原著」的翻譯准則,可以更大限度地在原詩基礎上選擇最适當
的句式表達,選詞造句更加放得開一些。還有一點,非馬的大多數短詩都是無韻詩,
它們是靠句子本身的抑揚頓挫,靠巧妙地斷句和詩意自身的曲折張力等形成的內在
韻律。這大概是新詩和舊体詩的最大不同。無論是中文還是英文,現代詩人的自由
度已被時代大大地提升,你可以自由選擇壓不壓韻,你可以自由斷行分段。現代詩
人面臨的困境不再是被舊体詩的格律捆綁,而是怎樣選擇或者自制一種最适合自己
的形式。太自由了則不自由。雜亂無章、缺少自律力和意象堆積、語言生澀累贅等
通病,都是現代詩「自由」過頭後的代价。

而非馬詩歌文体中表現的自由,就不是那些沒有節制漫無目的散亂句式和意象。許
多時候,它們是一種靈活的句式變換,各自遵從其內在的邏輯寓意韻律,盡量用簡
短精煉的字詞,表達一種凝練的充滿人生哲理的意義。正是他這種自由体的現代風
格,讓詩人能夠繞開詩歌翻譯中最難直譯的音韻,尋求英文和漢語在語言其他形式
上的共同點。

非馬根据中文詩重新用英文創作的Mountain (「山」)就是很好的一例,它打亂了
中文詩的原句式,但寓意又滴水不漏地在英文中重新展現。中文的原詩是這樣的:
「小時候/ 爬上又滑下的/ 父親的背/ 仍在那裡// 仰之彌高。」

當詩人用英文敘說,他用了英文語言中抓眼的句式造成懸念:「It's still there
(他仍在那儿)/for me to(等我去)/climb(爬)// Looming from my childhood
(童年的幻影)/my father's (我父親的)/ back(脊背)」。其中,英文looming
(海市蜃樓般的幻覺)一詞用得相當漂亮。這首詩無論是中文還是英文,都沒有用
冗長的篇幅述說山如何偉岸沉默,父親怎樣地忠厚盡責,令孩子一生尊敬依靠。一
切親情盡在不言中,都濃縮在非常精短的幾句話裡,讓讀者自己想像回味。《秋窗》
中類似的實例,多不勝數,他的中文經典名詩「醉漢」「鳥籠」「領帶」等,也都
有很到位的英文再現。

詩人非馬對英文詩歌語言的修養,大概得之於他幾十年在美國的切身生活經驗,七
部中英互譯的詩作,還有他對不同種類的詩歌創作和交流等活動的積极參與。芝加
哥是個跟詩歌很有緣分的城市,它產生過許多在美國詩壇上煜煜生輝的詩人如已故
詩人卡爾.桑德堡,現在仍活躍在美國詩壇的華裔詩人李立揚(他專門為非馬的
《秋窗》寫了介紹)。蜚聲美國文壇的《詩刊》(The Poetry Magazine)總部也設
在芝加哥。《芝加哥論壇報》曾描述非馬在美國阿岡國家研究所工作時,常常和美
國同事利用午飯時間交流詩歌,非馬自己也時常用文章的形式記載和周圍詩人的每
月聚會。所以,不難想像,為什麼非馬,一個出版了十幾本中文詩集(其中一些被
大陸和台灣的教科書選用)的詩人,一個核工博士,一個在美國阿岡國家研究所工
作多年的工程師,曾被許多美國同行詩人選舉為伊利諾州詩人協會的會長。也不難
想像,為什麼他的《秋窗》會因為讀者的喜愛,一版再版。

提前從阿岡國家研究所退休的詩人非馬在藝術的道路上永遠馬不停蹄。他也是個多
種藝術并進的多面手,除了做詩行文,還嘗試繪畫、雕塑,常常在當地圖書館詩歌
朗誦會和畫展、雕塑展同時舉行。大概是工程師出身的緣故吧,非馬也時常利用互
聯網跟五湖四海的詩人交流。他的學識,他的平易近人,他對詩歌和詩歌翻譯的造
詣,對創作的嚴肅認真態度等,贏得了大家的一致尊敬,許多年輕網友和詩人作家
都很自然地稱他非馬老師。

前不久,芝加哥一個書商通訊把非馬列入值得收藏的芝加哥詩人名單中。這名單包
括了芝加哥著名詩人卡爾.桑德堡、《詩刊》創辦者女詩人孟羅(Harriet Monroe)
、以及剛去世的前任伊利諾州桂冠詩人布魯克斯( Gwendolyn Brooks)等。《秋窗》
取名於非馬82年寫給太太的一首短詩:「進入中年的妻/ 這些日子/ 總愛站在窗前
梳妝 /有如它是一面鏡子 / / 洗盡鉛華的臉/ 淡云薄施 /卻雍容大方/ 如鏡中 /成
熟的風景」。「成熟的風景」也可以形象地概括非馬的詩歌創作成就。現在正是春
暖花開的播種季節,借著《秋窗》這扇穩固的窗口,讓我們期待詩人非馬更多的秋
日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