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一眼

這幾天的陽光很亮眼，春雨闌珊之中，轉眼有了夏天的感覺。
然而，在朗朗晴天之下，死亡的消息卻那樣不妥貼地在悶熱的空氣中，令人難當。

臨中午要出門前，Oma來了通電話，說，星期六在師大學社做個案的「那個」女生，在星期天跳樓自殺了！！電話那頭Oma聲音仿佛飄到很遠的地方，心裡的感覺就像這撩人的高懸暑氣，悶悶的！

嘿，我不知道妳是誰─
那天，我站在那個叫「明珠」的女生的位置，姐姐看著我，有很深的愧疚感讓我不敢直視她那一雙很疲累的眼睛，眼淚掉下來，然後心裡一直很個深不見底的洞，怎麼也填不滿，就連姐姐的、媽媽的…愛，都不夠。
看見那個虛弱無力的自己，一股很深的奮怒上火，是對自己的無助與癱軟生氣，卻怎麼也爬不起來，就算想爬起來，也是應著別人的要求，怒火一直燒炙著，一定得狠很地揍她一頓。
整個過程，就只感到一個莫名的黑洞，深到讓人無助與絕望，找不到著力點，就只能憤怒。
我並不認識明珠，那天她也沒到現場，但…我真的進入了她的時光洪流裡了嗎？還是那隱隱的我自己？明珠當時給了我們怎樣的訊息，而又是我沒能察覺的？

離開「明珠」的時間線，依舊走回屬於我的時間線，陽光燦亮依舊，牽著女兒在開滿木綿花的羅斯福路等公車，女兒一路揀著一朵又一朵的豔紅木綿，我跟她說起木綿花的故事。然而，此刻的生命是這樣的美好，讓人幾乎忘了，生命是無常，這回事。

有句話這麼說：「好死不如賴活著！」
但那些真的不想活的人，有了芥川龍之介小說「河童」裡的感受：「彼案的世界呀，芳草萋萋，而此生此世竟是如此寂寥」……於是，河童最後自殺了。
可是，「好死」卻也難得呀！只要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因為你的自殺死亡一再地流淚；會有一個人因為你的選擇離去而在心底留下難以彌補的陰影與缺口；會有一個人因為你的死亡而在午夜夢迴時，痛苦地一直問「為什麼、為什麼」……，那這樣的死，就不叫「好死」了，不是嗎！？
美國詩人貝里曼的父親死於舉槍自盡，他在詩裡沉痛地寫著：「發發慈悲，我的父親，不要扣下板機，否則，我要用一生來承受你的憤怒，及停止你所引發的一切！」

我想起舞者羅曼菲的喪禮，她生前那樣開心地跳舞，死後要朋友們穿紅色的衣服，來一場開心的送別，是多麼一場美好的賴活著！我但能也有這樣的容量面對我將盡生命。

我看著我的女兒，她出生的那一刻是我對死亡最震驚的相遇，因為，出生不就意味著死亡也在前方了嗎？
我相信在人世間的任何一個生命從來都不是踽踽獨行的，再怎麼悲微的生命，都曾經被包裹在柔柔的愛中，都有一雙關注過的眼睛，但，這股看似微不足道的力量，是不是夠托住那些一心想墜落的靈魂？
死亡，就真的解脫了嗎？

不，不是的，就像女兒說的，死亡是靈魂的流浪，死亡只是身體解脫了，但那充滿憤怒、悲苦、哀傷的靈魂，會一直纏繞著生生世世的。
我掛下電話，走出家門，走進書店，看了幾本旅行的書，還是很想去流浪，世界那麼大，捨不得那麼早「好死」，走出書店，不知怎地眼淚安靜地流了下來，在朗朗晴空下閃著燙暈的滑落。

明珠，我不知道妳是誰，但很想問一問現在的妳，妳好嗎？如果可以給妳一個擁抱，請在往下跳之前，回頭再看一眼，請務必再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