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6-27 23:42:21星巴客
第三章＜世界的風景８＞
“真討厭，為什麼一直下雨”，明望著窗口。
水淋淋的街頭行人絕少，落地窗邊猶留著一行斷斷續續的字跡，但從明的眼裡看來殊無詩情畫意，欠缺溫存。
是呀，雨，只是哭泣，或潮溼的記憶。
“是嗎”，唐笑看著我：“或許是因為雨天的緣故，人們的內心存在著朦朦朧朧的共同願望，所以大家才會相見，阿雨，你說對不對？”
我看著明看去的方向：“我也覺得雨天很討厭。”
“什麼，連你也這麼說”，唐突然不高興：“算了，我早知道你們二個人是一夥的，我再也不跟你們說話了！”
明緊張地回頭看了唐一眼。
唐像個呆頭鵝一樣對她睜大眼睛，閉嘴假笑。
明轉瞪著我，考慮從哪開始說起。
“我不是給你一枝雨傘了嗎，為什麼不帶，卻老是喜歡淋得一身雨水？”
“忘記帶了，我下次會記得還你。”
“不用”，明毛躁地回答：“你用過的東西我不要了。”
“那，我下次會記得帶傘。”
“你帶不帶傘根本不關我的事”，她停頓一下又喃喃抱怨：“從沒見過有人像你這樣子，與其說在教室，還不如說在咖啡館遇見你更簡單一些。”
“我早上有進教室，……但你沒去上課。”
“難得進一次教室就怪我不在裡面……”，她更加生氣：“你就是喜歡和我作對！況且，我不能出門逛逛嗎？”
“我沒有這個意思，其實我是去找你的。”
“找我做什麼？”
我不安遲疑地問：“你這幾天好不好？”
明盯著我，氣憤的胸口原本即起伏難定，而白淨的臉龐皺起眉頭後卻更為沮喪，略微浮腫的眼睛又開始轉紅，她映在玻璃上的側影貼著微涼的雨水，冰冷的街頭昇起淡薄的白色霧氣。
敲在玻璃上的雨滴就像鋼琴鍵盤彈起的音符，我想起那個霧氣稀薄冬之旅，拉赫曼尼諾夫（Sergie Rachmaninoff，1873－1943）的《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隨著我和明縱馳於筆直的公路，從白天到黑夜，穿越樹林，站在刮動草莽的強風之中，我們二人靜靜瞭望風景裡的大湖。
我的心有些陰暗的情調，世界變小了。
她哭喪著臉：“為什麼我每次不想看見你的時候，你又會在眼前出現，……上次也是這麼突然，你是故意的嗎？”
“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喜歡我，為什麼又要寫我的名字？”
“阿雨為什麼寫你的名字？”
唐聽了一會終於忍不住插嘴，她顯然不知道明這句話的意思，唐反覆看著我和明，而佇立街上的路燈也是一頭霧水，我不禁跟著低頭。
“你問他。”
就像一名不熟悉樂譜的指揮，我拿起瓷盤上的小湯匙攪伴杯底咖啡，然而那支湯匙鏗鏗鏘鏘碰撞杯面的聲響全部不是美妙的音符。
“你剛才在玻璃上寫的是明的名字嗎？”
我眨眼，一時之間並未作答。
明看我一陣，而臉色越來越難看了。
玻璃窗的模糊水漬渲染為昏昏沈沈的意識，悲傷只是脖子繫掛的項鍊，而一顆顆原本串連的珍珠圓潤滑落，明的臉上留著二行哭泣囈語的虛線，晶瑩的眼淚終於潰散。外面的雨飄在玻璃落地窗，點點滴滴，那個名字的糊模字跡已經消失。
她把臉龐埋進二臂之間並伏在木桌上開始抽咽，玻璃上只剩一名女孩子雙肩顫抖的清晰畫面。
唐這次只是悠雅地拿起咖啡杯，她若無其事地望往街道而再也不說話，這條街上除了潮溼的水窪和舖著一層光紗幻覺的黑暗建築，別無他物足以粉飾太平，她明白這不是外人所能介入的事情。
沈默，窗口懸掛著一幅咖啡色的街景，滿城溼透。
“明，不要哭。”
聽見了我喑啞的叫喚，明一臉無辜地抬頭，哭紅的眼睛噙著淚水，我望著她哽咽的表情而無比愧疚。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不認識你，我一定會很寂寞。”
明輕咬嘴唇注視著我，她的雙手擱在桌面，並不由自主地指撥扣著指甲。
“你注意到了嗎，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陰天，空氣充滿了浮游水滴，最後一次碰面，黑暗的天空又在下雨，很討厭吧，我就是這麼令人討厭的人。”
“下不下雨根本不關你名字的事”，她勉強應聲。
“我們是朋友吧。”
她抬眼，不安地注視著我。
“明，我可以和你握手嗎？”
“我不要。”
明的飲泣聲原本已引起咖啡館內的其它客人注意，而這次，憎恨尖叫又讓他們更為留神，客人們終於瞭解旋轉杯面的白色奶精並非愛戀，那杯咖啡欠缺情感的調和與保溫。
“大家和好吧”，唐乾笑著：“當個握手的朋友也不錯……。”
唐隱隱約約是這麼說的，而我，早已默默地將那隻手伸入空氣，正如同獨立存在的個体，除了那一隻手的形狀輪廓，一切盡皆隱遁於黑暗之中，我不再開口，我只是凝視著明。
明辨視我，她的髮絲凌亂地垂蕩於臉龐，她只是望著這隻躲藏於黑暗之中的右手主人，她看到楞楞入神，宛如這是全世界最不可思議和最滑稽的動作。
那隻固執的手仍不願收回。
她滿臉倦容：“我無話可說了。”
最後，明很快地用襯衫的袖子擦乾淚水，她安靜地將手遞出，以和解作終，這是我們第一次正式的接觸，她的小手異常柔軟。
這是一個絕對鍵連的原始形式，從此我和明再沒有辦法輕易的改變，我和明忘了解開的方法，往事如風，我和她一直寂然對望。
於我們的淺淺呼吸之間，有些東西逐漸飛舞。
於彼此凝視時刻，擦肩而過。
※附圖：Pedro Almodóvar《對她說》電影海報（2002，西班牙）
水淋淋的街頭行人絕少，落地窗邊猶留著一行斷斷續續的字跡，但從明的眼裡看來殊無詩情畫意，欠缺溫存。
是呀，雨，只是哭泣，或潮溼的記憶。
“是嗎”，唐笑看著我：“或許是因為雨天的緣故，人們的內心存在著朦朦朧朧的共同願望，所以大家才會相見，阿雨，你說對不對？”
我看著明看去的方向：“我也覺得雨天很討厭。”
“什麼，連你也這麼說”，唐突然不高興：“算了，我早知道你們二個人是一夥的，我再也不跟你們說話了！”
明緊張地回頭看了唐一眼。
唐像個呆頭鵝一樣對她睜大眼睛，閉嘴假笑。
明轉瞪著我，考慮從哪開始說起。
“我不是給你一枝雨傘了嗎，為什麼不帶，卻老是喜歡淋得一身雨水？”
“忘記帶了，我下次會記得還你。”
“不用”，明毛躁地回答：“你用過的東西我不要了。”
“那，我下次會記得帶傘。”
“你帶不帶傘根本不關我的事”，她停頓一下又喃喃抱怨：“從沒見過有人像你這樣子，與其說在教室，還不如說在咖啡館遇見你更簡單一些。”
“我早上有進教室，……但你沒去上課。”
“難得進一次教室就怪我不在裡面……”，她更加生氣：“你就是喜歡和我作對！況且，我不能出門逛逛嗎？”
“我沒有這個意思，其實我是去找你的。”
“找我做什麼？”
我不安遲疑地問：“你這幾天好不好？”
明盯著我，氣憤的胸口原本即起伏難定，而白淨的臉龐皺起眉頭後卻更為沮喪，略微浮腫的眼睛又開始轉紅，她映在玻璃上的側影貼著微涼的雨水，冰冷的街頭昇起淡薄的白色霧氣。
敲在玻璃上的雨滴就像鋼琴鍵盤彈起的音符，我想起那個霧氣稀薄冬之旅，拉赫曼尼諾夫（Sergie Rachmaninoff，1873－1943）的《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隨著我和明縱馳於筆直的公路，從白天到黑夜，穿越樹林，站在刮動草莽的強風之中，我們二人靜靜瞭望風景裡的大湖。
我的心有些陰暗的情調，世界變小了。
她哭喪著臉：“為什麼我每次不想看見你的時候，你又會在眼前出現，……上次也是這麼突然，你是故意的嗎？”
“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喜歡我，為什麼又要寫我的名字？”
“阿雨為什麼寫你的名字？”
唐聽了一會終於忍不住插嘴，她顯然不知道明這句話的意思，唐反覆看著我和明，而佇立街上的路燈也是一頭霧水，我不禁跟著低頭。
“你問他。”
就像一名不熟悉樂譜的指揮，我拿起瓷盤上的小湯匙攪伴杯底咖啡，然而那支湯匙鏗鏗鏘鏘碰撞杯面的聲響全部不是美妙的音符。
“你剛才在玻璃上寫的是明的名字嗎？”
我眨眼，一時之間並未作答。
明看我一陣，而臉色越來越難看了。
玻璃窗的模糊水漬渲染為昏昏沈沈的意識，悲傷只是脖子繫掛的項鍊，而一顆顆原本串連的珍珠圓潤滑落，明的臉上留著二行哭泣囈語的虛線，晶瑩的眼淚終於潰散。外面的雨飄在玻璃落地窗，點點滴滴，那個名字的糊模字跡已經消失。
她把臉龐埋進二臂之間並伏在木桌上開始抽咽，玻璃上只剩一名女孩子雙肩顫抖的清晰畫面。
唐這次只是悠雅地拿起咖啡杯，她若無其事地望往街道而再也不說話，這條街上除了潮溼的水窪和舖著一層光紗幻覺的黑暗建築，別無他物足以粉飾太平，她明白這不是外人所能介入的事情。
沈默，窗口懸掛著一幅咖啡色的街景，滿城溼透。
“明，不要哭。”
聽見了我喑啞的叫喚，明一臉無辜地抬頭，哭紅的眼睛噙著淚水，我望著她哽咽的表情而無比愧疚。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不認識你，我一定會很寂寞。”
明輕咬嘴唇注視著我，她的雙手擱在桌面，並不由自主地指撥扣著指甲。
“你注意到了嗎，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陰天，空氣充滿了浮游水滴，最後一次碰面，黑暗的天空又在下雨，很討厭吧，我就是這麼令人討厭的人。”
“下不下雨根本不關你名字的事”，她勉強應聲。
“我們是朋友吧。”
她抬眼，不安地注視著我。
“明，我可以和你握手嗎？”
“我不要。”
明的飲泣聲原本已引起咖啡館內的其它客人注意，而這次，憎恨尖叫又讓他們更為留神，客人們終於瞭解旋轉杯面的白色奶精並非愛戀，那杯咖啡欠缺情感的調和與保溫。
“大家和好吧”，唐乾笑著：“當個握手的朋友也不錯……。”
唐隱隱約約是這麼說的，而我，早已默默地將那隻手伸入空氣，正如同獨立存在的個体，除了那一隻手的形狀輪廓，一切盡皆隱遁於黑暗之中，我不再開口，我只是凝視著明。
明辨視我，她的髮絲凌亂地垂蕩於臉龐，她只是望著這隻躲藏於黑暗之中的右手主人，她看到楞楞入神，宛如這是全世界最不可思議和最滑稽的動作。
那隻固執的手仍不願收回。
她滿臉倦容：“我無話可說了。”
最後，明很快地用襯衫的袖子擦乾淚水，她安靜地將手遞出，以和解作終，這是我們第一次正式的接觸，她的小手異常柔軟。
這是一個絕對鍵連的原始形式，從此我和明再沒有辦法輕易的改變，我和明忘了解開的方法，往事如風，我和她一直寂然對望。
於我們的淺淺呼吸之間，有些東西逐漸飛舞。
於彼此凝視時刻，擦肩而過。
※附圖：Pedro Almodóvar《對她說》電影海報（2002，西班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