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2-23 19:38:33尚未設定

Drawer

敞闊的大床上,一個俊男,一個美女,二人的雙腿互相交疊著,心卻分得很遠、很遠。

「夜,我這晚可留在這床上嗎?」

「不可以!」

一絲失落的眼神略過了月的眼睛。夜看得很清楚,但他毫無憐憫之心。

月並沒有責怪無情的夜,因為她愛的就是他的堅持——不讓別的女人在他的床上過夜。是的,她知道他心中有著一個令他如痴如醉的女人。

認識夜的人都知道,他心中有一個完美女神,但從來沒有人見過女神的真面目,大家都只能在畫像中一睹芳容。聽說夜從五歲開始,每一天也畫一幅女神的畫像。不論是木顏色、素描、油彩、還是水墨畫,每一幅都注入了畫家童年時、青年時、少年時、成年時的心血、感情。

曾經有人懷疑「女神」只是夜憑空想像出來,現實並無此人存在。但亦有不少畫家及心理學家都認為夜是對著真人來寫生的。這麼多年來,仍有不少人問夜「女神」是否真有其人,夜十年來的答覆也是一樣:「我的眼能見到我的女神。」



「月,幹嗎沒精打采的?昨晚睡不夠嗎?」崢關心的問。

「不是啊!只是睡得不好吧!」月打了一個呵欠,懶懶地答。

崢看一看附近的環境,確定沒有人在偷聽便在月的耳邊說:「他不是又趕妳下床吧!」月反了一個白眼,表示崢明知故問。這時崢正準備勸告月盡早離開夜,話還未說出口,月已經搶先說:「我還未對他失去興趣,我不會離開他的。」

面對著月堅定的眼神,崢只好拍一拍月的肩膀以示祝她好運。半年前或許崢還會跟月爭辯下去。但半年來,月的心並沒有動搖過,反而是崢驚訝月的堅持。

無聊的一天又過去。準時下班的月和崢約定今晚去狂歡一夜。廣大的舞池,香濃的酒氣,狂歡的客人,一切的現實已成虛幻,暗紅的燈光像濺開的血灑在瘋狂地起舞的人身上。

「那不是夜嗎?」崢指著舞池旁邊最小的一張枱說。月疑惑的望向崢所指的方向,雙眼頓時流露出興奮的神情,有如飢渴的獅子看見受傷的羚羊。

月撇下了崢,自個兒走向夜。無言的,靜靜地。夜也把月當作幽靈般——透明的,並不存在。習慣了他的冷漠,他所有的反應都在她意料之內。她並不怪他,反而在享受,享受這男人給她獨有的虐待。她就是愛這份甜蜜的殘忍。

這晚熱得人發狂,每個人心中像是有團烈火,大家也在打獵。幸運的一擊即中,不幸的無功而回。英俊的夜是不少野火女郎的目標,可是夜並沒有在這群庸姿俗粉中徘徊,反而默坐一旁,雙眼一直凝望一個人。

月也沒有理會身邊的狂蜂浪蝶,她只跟隨夜的注視方向。啊!好一個猛男!黝黑的膚色,結實的肌肉,凌厲的眼神,最誘惑的是他不羈的舞姿!月明白她的出現會防礙夜的行動,她漫不經心的起身準備離開。

很香很甜,這是月最熟悉最渴求的吻,難得夜會主動的吻她,還要在眾目睽睽的情況下。她酥軟的身軀完全溶化在他的懷抱中。得到了這樣的擁吻,她今生死而無憾。

握著月的左手的夜的右手放開了,兩個人的唇也分開了。

「沒妳的事了,妳可以走。」夜丟下一句話,頭也不回的直向猛男的方向前進。原來他利用她試探猛男的反應。他成功了,猛男在他們接吻的時候蹙了一下眉,這證明了猛男對他也感興趣。

跑!瘋狂的奔馳,只有強勁的疾風才能令她暫時忘卻這樣無理的痛。天氣雖然很炎熱,但月流的不是熾熱的汗,而是冰凍的冷汗。這個男人就像魔鬼,有無盡的吸引力,讓人甘心為他付出一切,月就是千萬人之中的一個。

從來魔鬼的吻都是誘惑的,從來都沒有人能拒絕魔鬼的吻,從來她都忠愛魔鬼的吻。女孩純潔的心連同靈魂一起賣給魔鬼,魔鬼欣然接收。

雖然心如刀割,但只要他高興便可了。那怕他枕邊人是男是女,如果需要的話,她可以為他找尋另他快樂的人。是了,這就是她認為最高尚的愛情,不一定要得到,只要他快樂活下去她也心滿意足。

月接了已響了數次的電話,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崢。

「月,上來我家吧!剛才我看到一切了!」

第二天,崢扶著半醉半醒的月走上夜的家。

應門的是昨晚的猛男。 “Hi, ladies, what can I help you?” 猛男把自己當作主人翁的問。 “I want to find Mr. Night.” 崢流利的回答,順便送上一個鄙視的眼神。

“Honey…”猛男話未說完,已被夜揮了一拳。猛男慘痛的大叫數聲,隱約聽到夜說:

“Don’t call me “Honey”!”

猛男還未回過神來已被夜趕出大門。屋內只剩下怒火衝燒的夜、驚愕不已的崢以及昏昏欲睡的月。

「我要上班了,告訴月我替她請一天假。」崢說完後趕忙的離開這間屋。因為這兒令她很不舒適,多留一刻就像距離死亡近一點。因此她非走不可。

夜細心的照顧宿醉未醒的月。算是一種補償吧!始終他也明白這個女人為了他犧牲得太多,但她得到的只有無盡的傷害。

月終於醒了。她打開雙眼的第一個畫面是她的愛人在為她煲粥。「早啊!」月從後給了夜一個熊抱。夜放下手上的廚具,轉身用溫暖的臂彎把月擁在懷內,在她的額上輕吻了一下。這溫柔真是殘酷,卻教人留戀。

體溫漸漸從夜的身體傳入月的心窩,女人再一次被男人所迷亂。

「夜,你下星期不是要舉辦畫展的嗎?怎麼這樣有空待在家中?」

「我只負責畫畫以及收錢,其他事一概不理。」

「不愧為大畫家,沒有人敢責備你的臭脾氣。」


熱鬧的畫展,人流是很多,但主角還未出場。不少「同道中人」都談論著今天的主角。

「真是過份,身為主角卻遲遲未見人。想當初我舉辦畫展時早在開場前一小時已到達。現在的小伙子真不懂規矩!」

「你也懂說他是小伙子,當然是天天去浦,現在可能還在女人的雙腿間快活。呀!可能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這兩名畫家相視而笑,笑聲中看到夜的出現。夜的眼神掃過他們的臉,他們立即閉上笑不攏嘴的口。

主辦單位見到夜便迅速舉行開幕儀式,恐怕這位來無蹤去無影的大畫家會忽然消失。被蓋上黑布的畫重見光明,一幅又一幅的作品驚嚇了在場所有人士。

約有五成的作品是名為女神。每一幅女神也是不同的,有坐在沙發上微笑,有站在海浪中哭泣,有躺在草地上觀星。雖然背景、動作、神態各有不同,但有一點是完全相同的,就是女神的美麗!

不論白天還是黑夜,女神的肌膚是那麼的晶瑩剔透,長長的秀髮永遠在飄逸,纖纖的完美的體型。說女神聖潔嗎?好像不對,因為她魅力萬千,擁有魔女的誘惑力量!難怪夜每天也要畫一幅女神。

展覽場地閃光不斷,夜便拖著月漫步離開。本來留戀女神的月逼於無奈的跟著夜走。可恨的男人!厄殺她欣賞他的作品的權利!

「幹嗎不讓我好好地欣賞你的作品?平日在家你也不讓我看,你快把我氣瘋了!」月半開玩笑地投訴。

夜臉色沉了一沉,但月沒有察覺。「有些話不應說,有些事不應做,有些人不應見,現在是有些畫不應看。」

似是而非的答案,月聽得發昏,卻又愛聽,因為他的磁性聲線很吸引。不再深究他的答案,因為過去的經驗都告訴她她最後只會無功而回。

回家的路總是漫長,走一輩子也走不完似的。幸好現在尚算走運,一路上兩人互相依偎,目的地是他的家還是她的家已無所謂了。

還是選了他的家,因為她對女神仍充滿好奇,她希望能在他家中找到一絲關於女神的痕跡。她不是應恨女神霸佔了他的心嗎?為什麼她現在這麼渴望了解女神,甚至是崇拜?是了,這就是女神的魅力,令人愛得瘋狂的魅力!

回到家裡,夜自個兒去洗澡,完全無視月的存在。月也習慣了,但這次她顯得特別興奮,因為她可趁現在找一找他家中有沒有女神畫。

她走進雜貨房碰一碰運氣。打開房門,她難以置信地尖叫了一聲。

「發生什麼事嗎?」夜大聲問。

「沒事,只是看見一隻蟑螂突然冒出來吧!」月慌忙胡亂作一個謊言。

夜並沒有太大反應,月便鼓起勇氣走進雜物房。

一陣混合了各種顏料的氣味撲鼻而來,使月打了一個噴嚏。月隱約分辨出幾種氣味,包括了廣告彩、粉彩及墨水,其他的便不知曉。

除了味外,這房亦充滿了色。月已找到了她想找的畫,這比她想像中找得更易更快,數量更超出她的預期。整個房間佈滿女神的畫像,造成了「女神牆紙」的景象。幸好地板不是「女神地毯」,只放了許許多多月不認識的顏料及畫畫用具,否則月會寸步難移。

月走到房間的中央,希望一次過欣賞到神秘的女神。最先觸及的畫像是光明的,用色鮮艷,亮麗的黃、閃耀的橙、詭異的紅。女神表現其樂觀積極的一面,燦爛的笑容容化在大地的懷抱中,溫暖的感覺像波濤般洶湧,舞動中的女神躍然紙上,是無限的活力,更是無盡的生命力!

漫無目的的視線停留在一幅平淡的畫中。沒有特別的色彩,只是普通的素描。女神淺淺的微笑,手中抱著一個赤裸的男嬰。女神的眼神透露了無窮無盡的愛意,令人分不清是母親的慈愛還是戀人的熱愛。想到這裡,月不禁抖擻起來。
看完充滿幸福溫暖的畫,月轉移目標。

難以置信!遠遠超出月的想像範圍,一幕又一幕的死寂。女神在笑,但不是笑得燦爛,而是冷笑。這種笑容,像看盡了世上陰暗的一面,只有代表死神的使者才會擁有的笑。女神的冷笑令月毛骨悚然,她成了初生嬰兒,毫無反抗能力地被冷笑所吞噬。

細緻的肌膚依然存在,但膚色不同了。不再白,變成淡黃色;不再透紅,換成淡紫色。身體經常捲曲著,長長的乾髮像蔓藤般纏繞著女神的身軀,這是名副其實的蛹!

究竟女神受了什麼刺激弄至如斯田地?大地不見了,只有深藍的死海、灰暗的傾盆大雨、漆黑的宇宙。在這世界應如何生活?是誰讓美艷高尚的女神如此墮落?
月終於驚覺了,是夜。創作女神的從來只有夜一個人。月再次發抖,不是說畫反映畫家的心的嗎?有如斯的女神自然有如斯的畫家,月對夜的了解又加深了一點。但一想到這男人的黑暗面,月頓感心寒,一時不留神,碰到了桌上只有半杯水的杯子。

身手敏捷的月及時抓緊杯子,但有些小水珠不甘受困的躍起,跳到桌上的一幅畫上。那幅畫孤伶伶的躺在桌上,畫紙有些皺,是曾多次被人拿起的痕跡。顯然夜很愛這幅畫,否則他不會放在這麼當眼的地方。

那幅被水點綴過的畫頑強地生存下來,月真是要謝天謝地。因為用的是水彩畫紙,所以小小的水點對畫紙並沒有作出太大的傷害;又因為顏料是油粉彩加上木顏色,所以沒有出現遇水便化的情況。

月記起夜曾經提過這幅女神。畫這畫時他只得十歲,能掌握的顏料並不多,所以他用了他當時最拿手的油粉彩加木顏色這配搭。他還說這幅畫是由女神構思的,女神說她想置身於和平之中,所有人都是坦誠相對,簡單點說就是每個人也保持著童真。

沒有人知道女神是否真的存在,月也不知道。所以月不知道「這幅畫是由女神構思的」這句話有多真,月只知道畫中的成人全散發著童真!

逗留在這雜物房太久了,是時候離開這充滿刺激的房間。月慢慢地退後,靜靜地關上房門。可是她的心始終未曾平復。

唯一能遮掩驚訝的方法便是裝睡,所以月假裝舒適的躺在沙發上熟睡。剛洗澡完的夜沒有察覺到月的不妥。

過了一段時間,月終於站起來。「我走了。」「嗯。」

就這樣,月帶著她的迷網離開神秘的家。



回到家,不安的感覺一掃而空。蹦蹦跳跳的月第一時間打開電視機,剛好是新聞報導的時間。新聞報導員報導著夜的畫展,月不禁笑起來,因為這男人能令她引以為傲。

無奈上天不讓月的快樂持久,新聞報導員沒有理會月的感受,把新聞變成一枝箭,直插月的心臟。電視螢幕上出現兩個人的相片,他們都是畫家,今天他們一同參觀夜的畫展,畫展中他們一起嘲笑夜。新聞報導員說他們看完夜的畫展後一同乘車離開,不幸地遇上交通意外身亡。

月呆了許久,她開始搜索她的記憶。半年前月與夜剛一起沒多久,月就被前度男友所纏,於是月讓他見見她的新男友——夜。三人見面後的第二天,月的前度男友因心臟病發去世。

有一次月逛街時被數名「金毛飛」所調戲,夜及時出現救了月。當晚發生黑幫大撕殺,那數名「金毛飛」是那場大撕殺的犧牲品。

上一個月有一隻野狗阻擋著夜與月的去路,本來兩人想繞道而行,那野狗忽然跳出馬路,即場在夜和月的面前被車撞死。

不敢再回憶下去,月害怕會找出更多的可怕經歷。究竟得罪了這個男人是否只有死這個下場?難道這男人真的是魔鬼?



手上拿著畫筆,卻沒有下手畫畫的意思。只因視線早已被新聞報導所吸引。看到兩位畫家不幸死亡的消息,夜木無表情,只緩緩的關上電視。

終於完成了今天的女神,夜便急不及待的連人帶畫走進雜物房。

熟悉的氣味令夜放鬆下來。不是任何顏料的氣味,而是女神獨有的體香。從來只有夜一個享受這香味。

滿眼都是女神的畫像,一陣暖意衝上心頭。暖意過後剩下的是什麼呢?

失落吧!畢竟現在他未能擁抱女神,得不到女神實實在在的身軀。女神只是回憶的一部份,他不甘心。為何他不可獨佔女神,為何他沒有能力從不知是天神還是死神的手中拯救女神?

自責了不知多少年,只知每一天也在行屍走肉,用沒有靈魂的軀殼傷害他人,為的是讓世人一起感受他那失去女神的痛。

他眼中的女神比任何一位母親還要慈愛,她的信念比聖女貞德還要堅定,她的罪業偏偏比偷吃蘋果的夏娃還要重。

不,她沒有罪!罪是由誰定的?難道所作所為不是正常便是罪嗎?那樣又由誰來分辨正常不正常?

神來定罪嗎?如果不信神的存在還有罪嗎?

就算真是有罪,不是應該由他來承擔的嗎?畢竟一切的事情都是因他而起。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