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回看清禁月] 第五十章 君心難測 (完結倒數2)
第五十章 君心難測
作者: 冷擎
獨孤伽羅開心地笑了,和藹地說道:「我的傻丫頭,妳祖姑姑都降伏不了的魔物,妳還誇口能降伏?不說別的,『廣陵散』有帶在身上嗎?」
「不知道今天會來這裡,所以沒帶到…。」獨孤漠嘟著嘴低頭小聲回答道:「可是我已經參透了『氣之如來』,到達獨孤劍法『以心御劍』的境界,就算隨便折一根樹枝,再強的對手我也有把握打敗的!」好強不服輸的個性又跑了出來,她心想,祖姑姑不是未曾到達過「以心御劍」的境界嗎?所以她降伏不了的魔物我應該還可以跟牠鬥鬥看吧?
「妳還太年輕啊…但是這份天真值得珍惜呢!這麼說吧,這魔物不是別的,牠就是一團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絲,是日日夜夜會出現在妳腦海中的各種想像,有甜蜜的,也有痛苦的,有刻骨銘心的,也有忌妒仇恨的…。」獨孤伽羅一個反手,如白玉般的手掌上,竟然出現了一把看似寒冰雕刻的匕首,似乎是用夜光琉璃刻出來的。她又娓娓說道:「從前我跟妳這般年紀的時候,也是天真爛漫,相信箱子裡面這魔物不會背叛我,不會傷害我…可是我錯了,那個可恨的楊堅,狼心狗肺的混帳東西,背著我偷偷跟尉遲熾華好上了。這真是痛徹心扉,即使經歷了五百年,想起來還是讓人不禁咬牙切齒的背叛…當時我沒能把這可怕的情絲用『絕情鎖』給鎖住,而是用這把冰霜利劍直接把牠給砍了!因為我恨,我恨不得要把楊堅也一起千刀萬剮…可是我做不到,下不了手…因為曾經愛過…。」
看著祖姑姑越說越痛苦,應該是愛到深處遭到背叛的反噬吧?自己也被李元昊也背叛,幸好那時候懵懂,也只是喜歡他,幻想著大夏皇后的寶座而已,所以氣了個把月就算了。祖姑姑手都在發抖了,雖然臉上面無表情,但是她很清楚,娥姐姐也是這樣子的,越是面無表情,代表著心中充滿著越強烈的殺機與恨意。
她心裡面忖度著:「我跟祖姑姑是同一個性子,遭到摯愛的背叛我肯定也是要難過仇恨千年以上。現在沒有『廣陵散』,要降伏魔物,就得靠祖姑姑這把冰霜利劍了!如果我也拿祖姑姑手上這把冰霜利劍,把情絲砍了,這樣子我是否可以一了百了,不會有一天遭到心上人背叛呢?」
「可是…雖然祖姑姑說是魔物,說天下很多人都被這情絲給吞噬,被情絲給害了…那為什麼方丈爺爺一生惦記著阿露呢?那不是非常痛苦的事情嗎?為何要抱著這個魔物牽掛一生呢?」
「再說阿凜,他也是被情絲纏繞,最終燃燒自己而死,他怎麼也沒想去切斷這魔物呢?」
「妳啊…別忘了妳心裡想的事情,瞞不了祖姑姑的。」獨孤伽羅已經從剛才那個冷血殺手的模式恢復了,笑著提醒獨孤漠:「就是因為知道妳對於這個魔物還有好奇,想像以及貪戀,所以我才說要交給妳自己決定啊!」。
冷不防被獨孤伽羅看穿,獨孤漠尷尬地吐了吐舌頭,尷尬地回答道:「原來我的這些心思都讓祖姑姑看穿了啊?」
「嗯,妳可以選擇要不要放這魔物出來?放牠出來,祖姑姑也不知道妳的下場會如何?」獨孤伽羅將手一握,那把冰霜利劍瞬間又消失了,她繼續說道:「只是這把劍是我的,不能給妳。所以,如果妳決定放這魔物出來,萬一被牠吞噬,可是會生不如死,甚至被情絲凌遲一輩子還不能解脫喔!」
「妳剛剛心裡面想的,方丈爺爺與阿凜,都是被這魔物纏繞住,窒息到不能呼吸,凌遲到死前的一刻才能解脫的…方丈爺爺可是硬生生地撐著,撐了幾十年吶!」
「而祖姑姑我,撐不過一個月,實在是太痛苦了,以我這樣的意志力,都無法繼續再承受下去,即使片刻都不能夠…所以,我只能砍了這魔物,但從此也就跟楊堅那個殺千刀的惡劣東西恩斷義絕,至死再也沒有真心相對過。」
「為什麼明明祖姑姑妳描述得這麼可怕,可是我卻仍然有一股強烈的衝動,覺得即使自己像方丈爺爺,或者像阿凜那樣,我都心甘情願呢?」帶著愧疚的神情,獨孤漠難過地說道:「是不是我很叛逆,不受教,不聽勸呢?」
獨孤漠不自覺地將手上的金鑰匙握得更緊了,倒不是怕祖姑姑收回去,而是想著,自己的初衷,不就是願意讓烈火焚身,也不會後悔,不會回頭嗎?
「不知道呢!」獨孤伽羅雙手握著獨孤漠握住金鑰匙的那個拳頭:「就說妳跟我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連個性也相同…祖姑姑只是怕妳受傷,所以才來苦口婆心地勸妳…我也不能多說,命運在妳手上,妳要嚐遍酸甜苦辣,還是要平淡安逸過完一生,都交給妳決定!」
獨孤漠眼神堅定地點點頭。不過,她還是有個疑惑:「我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雖然我跟祖姑姑之間似乎是心意相通的,可是有個問題我卻感受不到祖姑姑有任何的情緒。」
「妳是說,妳剛剛心裡面想的那個問題?」獨孤伽羅的表情似笑非笑,用力抿著的雙唇,只有一邊嘴角歪著,看起來像是心裡面有個詭計算計的樣子:「妳想知道,如果祖姑姑的人生如果能重來一次,是不是還會把自己的真心全部都交給楊堅?是這個問題嗎?」
「嗯,是的!我總是想,如果真心愛過,那就是無怨無悔。現在祖姑姑已經知道了妳跟楊堅的結局是遭到背叛…在知道這個結局的情況下,如果祖姑姑再一次的重來,會選擇跟楊堅一起嗎?」所謂的無怨無悔,就是像飛蛾撲火那樣,即使知道自己會死,但還是撲向火焰,這是自己嚮往的愛情。這樣的愛情不是很美麗嗎?
「曾經有過絢爛的愛,才是真的愛,對不對?」
「小漠,妳感受不到祖姑姑這部分的情緒,是因為祖姑姑已經用冰霜利劍把這段情徹底斬斷了。我也不怪妳又挑起了我過往的回憶…與楊堅的愛,曾經有過很美好的歲月,我們一起同甘共苦,一起面對生死磨難,一起走過政治場上的腥風血雨…有好多好多事情我們一起度過,現在回想,仍然是那麼美好,那麼甜蜜。」
「因為祖姑姑走過了絢爛,回歸了平靜。回首來時的路,祖姑姑是這樣子想的,不管我是不是知道這段感情會不會遭到背叛,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堅強到不會被這背叛的傷害摧毀,可祖姑姑跟妳一樣,會選擇去相信,當下的感覺。」
「歲月教會祖姑姑一件事情,妳想想,即使高山也會有朝一日成為平地,蒼海也有可能變成桑田,堅硬的岩石也會被風吹雨打之後變成沙礫…所以,祖姑姑想通了,這世間沒有永遠不變的事物。與其去要求楊堅永遠不變,不如去想,其實是祖姑姑與楊堅的緣分盡了,差別只是,祖姑姑忍受不了狂歡宴會之後,突然來到的夜深人靜的寂寞…。」
「當下的感覺?世間沒有永遠不變的事物?」獨孤漠笑了,也懂了:「蘭陵美酒,可以選擇淺嘗,也可以選擇大醉,都是在於當下的感覺。相信自己的感覺,而不是相信愛上的那個人,因為愛上的人會變,自己的感覺也會變…。不再有感覺了,緣分就盡了,其實與愛上的人沒有關係。原來祖姑姑在楊堅變心之前,已經不再有感覺了…怨恨千年的,是因為自己違逆感覺守住承諾,而楊堅背叛承諾啊!」
獨孤伽羅憐惜地用手撫摸著獨孤漠的臉龐:「妳明白了就好,對自己的感覺誠實,勇敢,感覺該大醉就大醉,感覺該淺嚐就淺嚐,感覺該割捨就割捨。」然後轉身端起了黃金箱子,笑意盈盈地說道:「來吧,時間到了,妳要放這魔物出來,還是這箱子讓我帶走,做個決定吧?」
到了做決定的時候,獨孤漠反而開始猶豫了,她攤開手看著掌心的這把小小的金鑰匙,腦中閃過無數的念頭…打開嗎?還是封印它?似乎封印比較好,自己現在沒把握可以承受更多的情感壓力了…那種痛苦,不只是徹夜難眠,也不只是剜心割肺可以形容的,她漸漸回想起來了…那個可怕的,無形的,黑暗的無盡深淵…情絲裡面的世界,就是這樣子的煉獄啊!
「呵呵,有人來干擾我們了呢!」獨孤伽羅才說完,獨孤漠就聽到了悠悠微微的聲音傳進耳朵裡面。獨孤伽羅笑著又說:「我聽到囉,有人找妳看月亮呢!」
「嗯!」這聲音再熟悉也不過了,她一直等待著的,那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他終於來了!獨孤漠露出了燦爛的笑容,當下的感覺?!她對著微笑中的獨孤伽羅說道:「祖姑姑,妳真壞,我現在才知道,妳心裡面想甚麼,我也是一清二楚呢!」
她拿起了掌心中的金鑰匙,毫不猶豫地將黃金箱子打開,喀嚓一聲之後,箱子連同金鑰匙都消失了。一團紅色的略帶透明的絲線出現在原來黃金箱子的地方,飄浮在空中,彷彿有生命也有靈性一般,絲線緩慢地旋轉,展開。循著獨孤漠的雙手,向上往她的頭部,向下往她的足心,一圈一圈地將獨孤漠整個人密不透風地纏繞起來。就在她感覺到窒息,無法呼吸的那一刻,這一團紅色的細絲瞬間消失了?!或者說,獨孤漠覺得有東西融入了身體的血肉之中,那種感覺無法言喻,沒有喜悅也沒有痛苦,就是像喝了藥那樣,這團情絲融入身體之後就化在靈魂之中,卻在自己不知不覺的情況下持續發揮著藥效。
「祖姑姑,謝謝妳…我們都是一樣的,就算再痛,也願意讓這魔物再吞噬一次,兩次,甚至一千次,一萬次也不後悔。」
「就說妳跟祖姑姑年輕時候一個樣!」獨孤伽羅擰了擰獨孤漠的臉頰,把她拉過來抱了一下,和藹地說道:「去吧,相信感覺,幸福要自己把握,自己創造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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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獨孤漠突然睜開眼睛,大聲說道:「我會的!」
正貼近她耳邊說話的朱悅被她這樣一吼,嚇了一大跳,加上身體實在痛得受不了,整個人趴在了獨孤漠的身上,麻煩的是雙手纏了繃帶扭來扭去爬不起來。
大家聽到獨孤漠大叫的聲音,以為是錯覺,宜修急著問道:「剛才是不是聽到漠姐姐大聲喊了『好!』?」
宜笑有點不確定,但又明明聽到,只能回說:「好像是耶…?」
秦蒔蘿也側著頭說道:「不只是『好!』,我還聽到另外一句『我會的!』。應該是小漠的聲音沒錯啊,妳們倆沒人喊這兩句吧?」
「你這無賴怎麼趴在我身上呢!」獨孤漠醒來感覺到有人在扭來扭去,有潔癖的她一時大驚失色,像是發現有蟑螂老鼠一般,立刻坐起身來,扯住朱悅的頭髮,不由分說對著眼眶就是兩拳。等打完了,才發現是朱悅…!!!但是這兩拳常人怎麼可能受得了?早把可憐的朱悅又給打昏過去了。她露出不好意思,打錯人的表情,輕輕將被打昏朱悅放在床沿,然後對著站在床邊,過度驚嚇還無法置信,沒能回神的三個人說道:「別擔心,我只是把他打昏了,沒用上內力,他等一下就會醒過來。」
見三個人還是動也不動,又補充說道:「娘!我餓了!」
宜修、宜笑兩人「哇!」地大哭出來,撲在獨孤漠身上。秦蒔蘿雖然萬分高興,卻沒有像宜修、宜笑那樣撲上去,只是深深呼了一口長氣,走近床沿先將被揍昏的朱悅拉到旁邊放好,然後才過去摟住獨孤漠,忍住眼角的淚水,輕輕說道:「餓了嗎?時候不早了,娘一個人做飯來不及,妳能一起來幫忙嗎?」
其實她也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高興,該罵獨孤漠還是該安慰她…只是,自己也差點到了崩潰的邊緣…身為一個母親,似乎沒有資格因為快要崩潰了就不做飯,不掃地…她只是想著,最美好的時光,就是從前在墨家村,偶而跟獨孤漠一起做飯,母女倆人隨便聊一些瑣事,一起罵獨孤梢那些莫名其妙的奇怪舉動…能再重溫這樣的日子,那就是最大的欣慰了。
不過獨孤漠才剛醒來,雖然想要滿足自己的願望,可是一個做母親的,是不能這樣貪心的任性的,於是她又補充道:「如果妳還覺得不舒服,就再躺一下,娘找客棧送幾樣菜過來也可以。」
懷裡的獨孤漠點點頭又搖搖頭,她知道自己又昏倒讓大家擔心了,既然身體又沒有異狀,還是陪秦蒔蘿一起做飯,幫她紓解一下做娘的壓力吧?
阿青提著一壺藥,見房間門沒有關,謹慎些還是站在獨孤漠房間門口,敲了幾下門叫道:「我把麻二哥煎好的藥拿回來了!」
突然聽到門內一陣哭聲,以為發生甚麼不測了,急急忙忙進門,看到母女們四個人抱成一團哭著,也不明白怎麼回事?須臾,又看到朱悅整個人包著繃帶,鼻青臉腫的臉上還帶著兩圈熊貓眼,於是先將獨孤漠的藥放在桌上,然後扶起朱悅急著問道:「朱公子你怎麼了?是被誰打成這樣子的?」
昏過去的朱悅當然沒能回答他,反而是宜修哽咽著說話了:「阿青,你回來得正好,你先幫忙把朱公子放回小茅屋裡面去,他只是被漠姐姐打了兩拳昏過去而已,沒事的。」
給獨孤漠打了兩拳怎麼可能沒事?要是用上內力這兩拳只怕連一兩尺粗的樹幹都可以打斷…阿青也只能背著宜修咋舌,輕輕將朱悅扶著揹到了背上,送他回小茅屋去歇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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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孤家今天晚上的晚餐氣氛相當古怪,獨孤梢氣憤著悶著頭吃飯,朱悅兩手都上了繃帶,臉又被打腫了,只能讓秦蒔蘿一口一口慢慢餵,宜修、宜笑兩個人愁容滿面,偶而吃幾樣菜,扒一兩口飯,阿青則是默默地不停吃著。只有獨孤漠,也不知道有沒有吃飽,就是沒事癡癡呆呆地傻笑。
「唉!小漠,娘把妳從小養到大,從沒見過妳這樣瘋瘋癲癲的一直傻笑…妳跟娘老實說,是不是走岔了氣,哪條經脈,或者是哪條筋不對了…等一下要不要讓妳爹爹幫妳運氣檢查看看?」
給朱悅餵了一口,自己本來想吃點東西,才拿起筷子又覺得沒食慾,放下了筷子嘆氣說道:「人家說,練武的人,走火入魔之後會發瘋…還是讓妳爹爹看看吧?」
獨孤漠還是吃吃笑著,帶著無奈的語氣回答道:「娘!我沒有發瘋,妳看我這不是很正常嗎?」
說完,臉上還是止不住地笑意,還不自覺地發出了「呵呵!」的笑聲。
坐在獨孤漠旁邊的宜修也放下筷子,憂心忡忡地說道:「姐,從來發瘋的人都會一直說『我沒瘋』的,妳這樣子笑,讓我們心裡面發毛…。」
宜笑也跟著說道:「是啊,就是丈夫中了狀元也不至於這樣子笑一個晚上吧?姐,妳要嘛就說說妳為什麼這麼樂,要嘛就給師父檢查一下看看是不是經脈錯亂了?好歹也讓我們大家有些心理準備呀!」
「妳要是真的瘋了,傻了,咱們也不會嫌棄妳的,就是多一個傻大姐,不也是很好嗎?」
「我只是覺得爹爹,小烤鳥,阿青三個人坐一排,那表情很好笑嘛。」獨孤漠抗議道:「而且小烤鳥那一對貓熊眼,還讓娘一口一口餵著吃東西,滿臉無辜的樣子,妳們不覺的很有趣嗎?」
「我又想到小時候帶妳們兩個在劍南道的山裡面看貓熊吃竹子,有一種想要拿竹子給小烤鳥吃的衝動嘛…。這不好笑嗎?」
秦蒔蘿,宜修,宜笑三個人互相看了一眼,都重重嘆了一口氣,心裡面同時下了結論:這漠姐姐應該真是瘋了,怎麼能拿朱悅挨揍來當樂子呢?還想拿竹子餵他?
吃過飯,朱悅忍著全身疼痛,坐在小茅屋的床上看書。因為沒辦法用手,他想出一個方法,用嘴叼著筷子來翻頁。好不容易控制到要把這一頁翻過去的時候,一陣幽香傳來,旋即獨孤漠站在他床邊笑道:「小烤鳥,你不是說好今晚要陪我賞月的嗎?」
朱悅僵在那邊,此時如果轉頭,那麼好不容易用筷子翻到一半的這一頁就會落回去,前功盡棄,可是如果不轉頭,他覺得對獨孤漠又不是很禮貌…。更麻煩的是,嘴裡叼著筷子不能說話,如果把筷子放下,等一下還得花半天才能再把筷子重新啣起來,於是只能:「唔…唔…唔…」地發出聲音。
獨孤漠會意過來,伸手把他嘴上的筷子拿著,順便幫他把書翻了,用筷子當書籤,連書一起拿走放到書桌上。「走吧!我們到屋頂上去!」她轉身就要出門。
「小漠,等等,妳動作這麼快我跟不上!」朱悅努力忍住劇烈疼痛,像一個木頭人那樣僵硬地移動四肢,下床站起來。獨孤漠也沒來扶他,就是跟晚餐時候一樣笑意盈盈,連朱悅也認為她真的瘋了,這樣的獨孤漠實在反常。
好不容易朱悅掙扎到了小茅屋門口,獨孤漠拎住朱悅的領子,一把就將他拉上小茅屋的屋頂上放下來坐好。兩人沒有說話,就是靜靜地看著滿天繁星的天空。
「你是不是也跟大家一樣,覺得我對於你被爹爹痛揍沒有同情心呢?」一會兒,獨孤漠打破了沉默問道:「至於你被我揍的那兩拳,那是你活該,沒事趴在我身上,要是當時我手上有把劍,就不是兩個熊貓眼這麼簡單的事情了!」
朱悅苦笑著回答道:「是有這麼一點,明明都被伯父打得快殘廢的,可是妳還是無動於衷,心裡面當然會有委屈。」
「而且也會覺得氣餒…但是這些都還好,幸好妳沒有真的走火入魔變成廢人,而且我們還可以一起坐在這裡…想起來覺得給伯父打這一頓還真值得。」
「我也不是你以為的那樣冷血無情的,如果你挨打被抬回來的當下我是清醒著的,看了那副慘狀當然會不忍心。」
「可是下午跟娘一起做飯,她說爹爹擋在路中央,非要揍死你不可,你還一直不讓,爬也要爬來看我…唉,我也說不上這是甚麼滋味,雖然你這行為不值得鼓勵,可是我怎麼不自覺地感到高興呢?」
獨孤漠先是看了一下朱悅,又轉頭看著天空繼續說道:「我覺得你這個人很可靠!」
對一個正常男人來說,「可靠」算是很好的讚美了,朱悅也不禁心花怒放,吃吃地笑了起來,笑了一下子之後說道:「其實我這條命是伯父救回來的,單單從報恩的角度來看,我連一句道謝的話都不曾跟他說過,心裡面是有愧疚的。」
「雖然我也不想當伯父的出氣筒,可是在當時,伯父那個著急與抑鬱的情緒難免還是要找一個宣洩的地方。伯母雖然抱怨,但是這件事情我認為她也了解伯父的難處與苦衷…。至於我嘛,也說不上喜歡或者討厭伯父,更別說要恨他…我目前無法想像當一個父親,自己一身絕世的武功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女兒躺在那邊,那種無力與無助的感覺。或許,那感覺才是最可怕的吧?」
「爹的個性奇怪,他會想到找你出氣,可能是因為他希望你把我找回來,可是又開不了口求你…我是這樣子想的啦,他其實很信任你的。」獨孤漠沒看朱悅,低頭看著自己手上捏著的一小搓頭髮,輕輕地說著。
「哈,現在麻煩的反而是,伯父自從打了我之後,感覺上兩個人之間碰面就很尷尬,不知道該說甚麼,他似乎也不好意思跟我有眼神上的交會。男人之間的相處,好像還是要先喝點酒之類的,才有辦法把心結說開,妳說對嗎?」
「你這一輩子可能別想要跟我爹和好相處了,他現在開口閉口都說你『上輩子肯定是一條水蛭』,死巴著我不放。」露出了難得的靦腆表情,獨孤漠停了一下,悠悠地說道:「不過呢,我對於你這個行為啊,沒有產生反感就是了。」
「真的!太好了!」朱悅雖然沒有戀愛的經驗,但是他直覺認為,女孩子對於自己像條水蛭那樣巴著還沒有反感,應該就是某些程度上接受了自己,對吧?如果這時候他的雙手能動,他真的忍不住要拍手歡呼叫好了。
「但是,我也沒有說對你有好感。」也不知道獨孤漠是不是仍有防備,馬上就絕了朱悅的念頭。她轉頭望著朱悅,欲言又止,只是靜靜地笑著。夜色中的獨孤漠,在月光掩照下,有著說不出來的美感。朱悅覺得自己的世界靜止了,只有在她眼睛一眨一眨的時候,才能呼吸,也才有心跳。雖然獨孤漠說她對自己沒有好感,但是他也不在乎,反正最差就是跟劉美大哥那樣子,一輩子成為情孽,好吧,就是條不吸血的水蛭。如果能常常這樣看著她,守護著她,逗她開心,跑跑腿做點雜活兒,雖然很沒出息,但他認真想過,這樣的日子其實也還不錯。
「宜修說,她覺得很受到感動,因為你跟她說,寧可被打死也不願意妥協用個謊話緩過去,拚死也要對我誠實…說這樣才不會讓我感覺到不安…。」
本來笑意盈盈的她,話鋒一轉,略帶責備的語氣訓道:「腐儒就是腐儒,你還自以為真的很了解我嗎?」
「哼!」她把頭一偏又怒道:「誰會需要你來照顧我安心不安心啊!」
也無法分辨出她這是不是叫做「傲嬌」?而且那個「崔鶯鶯傳」裡面的女性也沒人像她這樣子複雜的吧?麻二哥說,女人天生就複雜,聰明的女人更複雜,而富貴人家的大小姐,那就是萬分複雜。是不是她覺得自己跟宜修講的,絕不說謊才能讓小漠安心,像是把她當小孩子看呢?還是說,她真的在生氣?可是,是她主動來要說要看月亮的啊,怎麼說著說著自己生氣呢?好奇怪,整個晚上她不是都一直在傻笑,怎麼現在就颳風下雨啊?
也罷,猜想只是徒然無功,他人生經歷中,長期的顛沛流離與人情冷暖,教會了他一個寶貴的經驗:要知道對方是不是真心,看眼神就可以看出端倪。
獨孤漠還看著天上的星星與月亮,但是朱悅能讀到一些訊息,她可能只是講反話來避嫌心中的欣慰感受吧?
「嗯,我並沒有冒犯妳的意思,但是我認為,當一個負責任的男人,要有自己的價值觀。」不管她是否生氣,還是傲嬌,身為男人還是要坦白自己的信念的:「所以,不管遭到任何的嚴刑拷打,我也不會對妳說謊,也絕不會欺騙我對妳的感受。」
啊?這算是表白嗎?
獨孤漠覺得整張臉突然間像火爐一樣,整個人像是喝了一整罈陳年美酒那樣,暈暈的又飄飄然。雖然她喜歡這種感覺,可是理智告訴自己不應該是現在。
「你這個話講得這麼自然,信誓旦旦的,可我怎麼覺得,你跟每個女人都說這句話呢?」獨孤漠還是裝做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半瞇著眼懶懶地說著:「娘說最怕男人說大話了,誰知道你是真心的還是騙人的呢?」
話都講到這份上了,朱悅也急了,連忙站起來想要舉手對天發誓:「皇天在上,我朱悅如果有半句虛假,就…啊!!!!」
可是他忘了自己全身纏著繃帶,連手都捆住了,突然站起來失去平衡,加上茅屋頂上極為柔軟不平坦,一腳踏空,留下一聲慘叫人就滾下茅屋去了。
獨孤漠迅速縱身一躍,先用手托住落下的朱悅緩住了他掉落的力量,搶先落地,然後斜斜推出讓他滾到草地上。又好氣又好笑,跺腳微怒道:「你啊,動不動就來一個血光之災,摔死了或是給人打死了真是活該!」
可是剛才朱悅話才說到一半呢!
「這下好了,你剛才發的誓,還做數嗎?還是說其實你謊話連篇,馬上就遭到報應了呢?」
滾在草地上的朱悅扭了幾下終於能夠坐直起來,也沒顧上自己全身疼痛,滿頭滿臉的雜草土屑,急急忙忙說道:「剛才發的誓當然算數,這不是報應啊,是我自己不小心跌下來的!我現在馬上再發一次,妳一定要相信我!」
他沒等獨孤漠回答,搶著發誓道:「皇天在上,我朱悅說的句句實言,如果有半句虛假,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啊,跟你鬧著玩的還這樣當真?人都還站不起來就急著發誓…我相信你就是了啦!」一面說一面拎著朱悅的領子將他提起來站好。
「差點忘了說,謝謝你邀請我一起看月亮…我喜歡看你努力堅持的樣子…雖然很蠢,但很實在。」
「能讓妳開心就好了,我做的這些比起以前妳幫助過我的事情來說,還真的是微不足道呢…。」夜色漸深,朱悅凝視著獨孤漠的臉龐,本來想要說些情話,可是想起她今天才吐血昏迷,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小漠,要不今天就先這樣,妳早點休息吧?」
獨孤漠點點頭,陪著朱悅回到小茅屋,把門掩上之後回到房間。
夜色裏面小茅屋的燈影微微閃爍著,自從戰爭結束回到開封之後,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兩年多,她也看著這盞燈兩年多了。弱小又孤單的燈影,陪著她對抗漫長的黑夜,以前都沒有的感覺漸漸湧上心頭,獨孤漠覺得被一陣又一陣的溫暖細心包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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癭相急急忙忙快步走入紫宸殿,殿中等待他的是正在討論政事的宋真宗與劉皇后。他看到宋真宗與劉皇后兩個人討論得正激烈,此時也不能插嘴,於是一入殿就直接跪在地上,一聲不吭等著宋真宗與劉皇后爭執結束再來發話。宋真宗一向對於劉皇后言聽計從,這一次的爭執算是很難得一見的情況,癭相用心聽了一陣子,原來兩個人反覆爭議的,就是要將寇準貶出朝廷的那份詔書內容,該如何斟酌字句,以及用甚麼樣的理由?
「小君,以往朕甚麼事情都聽妳的,只是這一次不同。妳且想想,大宋與契丹簽訂和平盟約也才兩年多,如果這時候將朝廷重臣寇丞相貶走,這事情契丹方面一定會知道。」宋真宗憂心忡忡說道:「澶淵一戰幸虧有寇丞相與眾將軍頂住,如今要將寇丞相貶到天涯海角,也要讓前線這些能爭慣戰的將軍回鄉種田,契丹人難道不會在知道這情況之後,再度發兵攻打大宋嗎?」
劉皇后一臉嚴肅,頗不以為然回答道:「皇上多慮了,如今契丹全軍正攻打高麗國,而且幽州已經大幅度解除武裝,就算要發兵攻打大宋,也仍要準備個至少半年的時間。更何況邊境上貿易往來如此興盛,契丹方面對於我大宋的糧食,布匹等物資供應依賴越來越深,絕對不可能一時興起發動戰爭的。」
「再說,不就是個一臣子與幾個將軍嗎?如果邊境有事,皇上傳檄要他們日夜趕去邊關防守,他們不但不辭勞苦,還會痛哭流涕,感謝皇上重新啟用呢!」
「臣妾一點都不認為這些將軍們有甚麼不可以被取代的?臣妾認為,皇上如果太過於重視這些將軍,將軍們難免恃寵而驕,那才會成為朝廷的隱憂呢!」
「唉…朕與妳談這事情也一個多月了,於公,如妳所說這樣是沒錯,可是於私,朕也不想落一個『狡兔死,走狗烹』的罵名,這麼快就過河拆橋,處理有功將領與朝廷重臣…。妳也替朕想想,也給朕一點面子,別把事情鬧這麼僵好嗎?」
「我們趙家江山,還是得要仰賴忠心的臣子與將軍來捍衛,現在這樣處理,不就太過於缺德,讓天下人心寒嗎?」
劉皇后本來也是忍住氣,心裡面抱怨著宋真宗就是重視寇準,楊六郎,高繼勛這些有功將領,卻沒把自己要靠封禪泰山來提升政治地位的心願放在心上。可是,兩個人都爭執一個多月了,更何況現在是李宸妃侍寢,再繼續給宋真宗臉色看,只怕影響到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算了,小不忍則亂大謀,劉皇后覺得還是放下身段,軟化態度問道:「皇上,臣妾也能體會皇上念舊,對於朝廷重臣如此袒護的心意。不如這樣,昭書中列出的幾個鎮守邊關的將軍,都仍然維持在邊關鎮守,只是偶而輪調一下崗位,以免擁兵自重,無法控制,這樣子可以讓皇上安心一些。」
「唯獨這一個寇丞相,一直在阻撓封禪泰山的大事,臣妾認為,一定要貶謫來挫一挫他的銳氣…皇上不也常常抱怨,寇丞相氣焰越來越盛,越來越霸道,他講的就都是對的,別人講的都是錯的,甚麼事情動不動就發怒罵人,違背了皇上希望政通人和的施政理念嗎?」
宋真宗覺得繼續講下去也是徒然,搖搖頭嘆口氣,看到癭相跪在地上,於是有氣無力地說道:「愛卿請起,剛才皇后的建議你也聽到了。雖然寇丞相總是氣沖沖的,在朝堂上爭執罵人,也常常沒給朕好臉色看…。可是朕一心想要做個明君,明君需要有忠臣來襯托,寇丞相雖然很兇,卻是大宋朝一等一的忠臣,也是力抗契丹的功臣。如果朕自比為唐太宗,那麼把寇丞相比喻為魏徵也不為過。」
「魏徵常常惹得唐太宗雷霆大怒,唐太宗都英明包容。朕也認為,既然唐太宗可以做到,朕也應該要努力做到…。愛卿可有甚麼方法幫朕解決這難題呢?」
「啟稟皇上,微臣感念皇上仁德,但是這時候可別因為小仁小義而誤了大事啊!封禪泰山之後,皇上就是四海的明君,天下的共主。蒼天可以作為皇上德超堯舜的證明,而皇上的先祖們也將因此獲得無上榮耀!」癭相躬身讚美,卻話鋒一轉說道:「依微臣之見,寇丞相阻撓皇上封禪,等於是阻撓皇上與皇上先祖們成為天下共主的大事,如果不貶謫他,那麼朝中大臣有樣學樣,未來朝政只怕是動不動又遭到阻撓,動不動就有人吹鬍子瞪眼睛破口大罵,這些人真不知道將皇上的天威看作是甚麼了?」
「如今朝廷中仍有很多正直的御史,諫官,微臣看不出來寇丞相哪一點像是魏徵?皇上如果需要一個正直的大臣來襯托,可以從御史中培養幾位出來,而不應該把這件事情指望在寇丞相身上吧?」
心念一轉,不如也讓一步,本來貶去海南瓊州讓寇準這老頑固死在瘴癘疾病之下的,不如退一步,先把他貶到附近的州縣。只要能先把寇準攆出開封,任何事情都沒有人阻撓了,自己要控制皇上再把寇準貶去雞不生蛋鳥不拉屎的地方豈不是易如反掌?
「教訓一下不聽話而且冒犯天威的臣子是有必要的!但微臣認為,皇上體恤國家重臣,只是敲山震虎想給一個警告,讓當事人知錯能改,同時也給朝廷大臣們一個殺雞儆猴的榜樣。因此,微臣建議,貶謫寇丞相仍然是要的,地點可以改為附近州縣,而不是原先的海南。至於官職,不用廢為庶人,可以改為三品尚書職位,給一個刑部尚書虛銜,如此既可以達到訓斥的目的,又不會讓天下人認為皇上苛刻。微臣愚昧,請皇上明察!」
「所以你也還是堅持要貶謫寇丞相啊…。」宋真宗難過地說道:「朕自即位以來,敬重寇丞相如同國師,而寇丞相在澶州與契丹作戰時,更是親自冒著生命危險,站上前線為朕打贏了這場戰爭。如今天下大治,就棄如敝屣,朕於心何忍啊!」
「皇上,臣妾認為王副座建議的這個做法還可以,確實也沒必要因為寇丞相這個火爆脾氣與囂張氣焰就趕盡殺絕,臣妾待會兒請王副座再把這詔書改改,就這樣辦了。這樣可好?」
「而且,臣妾近日翻看奏章時,注意到陝州知州上表,陝州的空相寺年久失修需要修整。臣妾聽說,這空相寺乃是達摩祖師圓寂的地方,與嵩山少林寺,洛陽白馬寺,開封相國寺並列天下四大名寺呢!所以這次的整修是個大事,不如就把寇丞相貶去陝州,一來用佛法陶冶他改改臭脾氣,二來也把空相寺整修這件事情辦了,豈不是兩全其美?」
「乍聽之下是好…可是仍然沒有解決朕的困擾,仍是會害朕落一個『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千古罵名啊!」
見宋真宗仍然不是很樂意聽從,顯然不來陰招是不行了!癭相站了起來,躬身緩緩說道:「啟稟皇上,百姓們四處謠言亂傳,都說皇上給奸臣蒙蔽了,微臣也替皇上抱不平!是否容許微臣說說坊間的流言?皇上聖明,自然會有英明的裁奪。」不過他平靜地陳述著,表情上一點也沒露出心中陰暗的一面。
「流言?給奸臣蒙蔽?這是怎麼一回是呢?愛卿你說吧!如果真是謠言,朕得下旨讓地方官好好查查,找出造謠者治罪正法才是!」宋真宗這下坐直了,他並沒有察覺到癭相的企圖,只是認為放任造謠生事,這可是會動搖國本的,必須要在火苗還沒燎原之前就撲滅!
對於癭相來說,宋真宗是否能成為一個明君,這件事情對自己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控制擁有權力的人來完成我的計畫?既然皇上你口口聲聲都說寇準是一個忠臣,是一個功臣。那麼我就從這一點上讓皇上你明白,所謂的忠臣,功臣都是可以輕易打破的神話。
「啟稟皇上,就拿寇丞相是不是真的算得上我大宋朝的功臣這件事情來說吧?微臣先說一段典故,《左傳》上有這麼一個故事,春秋時候楚國攻打絞國,逼迫絞國在絞國城下簽訂了屈辱的不平等條約,成語說『城下之盟』,講的就是這樣子的奇恥大辱。」
聽到這裡,宋真宗臉色開始變了,畢竟他引以為傲的《澶淵盟約》,也是契丹人打到澶淵城下,雙方迫於情勢而簽訂的條約啊!
「坊間流言都說,既然都讓契丹人打到澶淵城下,被逼迫簽定了《澶淵盟約》,這與春秋時候的『城下之盟』有甚麼分別?不都是挨打之後討饒的降書嗎?更何況,我朝並沒有趁機收復燕雲十六州,這根本就是大宋朝天大的屈辱,擺明了是國恥。既然寇丞相把這場戰爭打成這樣慘敗,又簽下了屈辱的條約,那就是國賊,而不是功臣!」
癭相的歷史定位,就在這一念之間坐實了奸臣的惡名。想想看,戰前看衰宋軍,本來癭相自己還主張逃跑,遷都江寧府的,更何況他身為主和派的關鍵人物,根本沒想要收復燕雲十六州…現在反而站出來倒打一耙?而「澶淵之戰」真的算是城下之盟嗎?其實不然,這是曲解成語,故意給寇準扣上國賊的帽子了…。
「沒能趁機追擊契丹人,奪回燕雲十六州,都是寇丞相決斷失誤!坊間流言都說皇上英明,怎麼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都是讓寇丞相給欺騙蒙蔽了!」
唉,其實沒拿回燕雲十六州,沒追擊契丹人,這決策也還是宋真宗下的,按道理他應該負責。可是人就是這樣,年紀越大,越好面子,癭相後面這一句故意把責任都栽贓到寇準身上,不外乎就是幫宋真宗脫罪,如果宋真宗夠聰明的話,應該能聽出話中的含意,也跟著癭相一起落井下石才對。
「對!對!對!你們都看到了,寇丞相惡狠狠的樣子,逼著朕做這個做那個的,如果朕沒聽他的他就暴怒!唉,朕真的後悔簽下這城下之盟啊,讓子孫萬代蒙羞啊!」宋真宗明白了,急得義憤填膺站起來,本來不貶謫寇準是因為他是功臣,可是癭相這番話分析下來,如果不貶謫寇準,老百姓就會說自己昏庸,那怎麼得了?宋真宗最想當的就是明君,所以最怕人說他壞話了,而且,這城下之盟要是被寫到歷史上,自己可是要被人罵上千萬年的!不如趁現在,讓寇準來擦這灘屎吧?
劉皇后查覺到癭相一下子就攻破了宋真宗的心防,機不能失,必須要用點力再推寇準一把,把這塊擋住封禪泰山,甚至未來會擋住自己執政之路的石頭先除掉!於是補刀說道:「皇上聖明!寇丞相沒能把這場仗打好,還自居為戰爭的功臣?可不是嗎?其實算起來,應該是罪人還比較洽當一些。更何況連續兩年來,契丹人不停要求要提高歲幣的金額,朝廷上下深深感覺到屈辱羞恥。皇上啊,臣妾也認為,貶謫寇丞相是必要的,否則會損害到皇上的威信啊!」
「皇上要做千古的明君,可不能因為一時心軟念舊,就讓寇丞相沒處理好的這灘屎弄髒了,留下污點那可不好!」
宋真宗低頭不語,說到頭來,就是要拿寇準當自己的替罪羔羊,如果真要這樣子做,是不是也該給寇準一些補償,才說得過去呢?
「啟稟皇上,微臣再分析一下寇丞相是不是一個大忠臣這事情。皇上仁德,不會把臣子的行為往壞處去想,但是微臣對皇上一片忠心,還是得幫皇上想得周全一些,保護皇上的基業。」癭相知道自己已經勝券在握了,這次一定要把這條大魚給釣上來!已經突破宋真宗的心防,現在就要撒毒藥,利用恐懼的力量,就算把黑的說成白的也無妨!
「皇上也看到了,墨家人在這場戰爭中,一呼百諾,屢戰屢勝,即使才區區三千人的瀛州小城,也讓蕭太后二十萬大軍圍攻半個月之久,絲毫不動。這樣的戰鬥力,如果寇丞相有任何一絲一毫的野心,一點點想造反的念頭,微臣認為,這些墨家將士反戈一擊,後果不堪設想啊!咱們大宋朝的江山,該怎麼辦才好啊!微臣每次想到這邊,都替皇上擔心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吶!」
邊說癭相還氣急敗壞直跺腳,本來沒事的,讓他演成國難當頭,大宋朝就要亡國一般。
「不!不會的!」對於懷疑寇準帶領前線墨家將士造反這種猜測與指控,宋真宗當下覺得太超過了,他急忙制止癭相道:「愛卿,朕要你提建言,可是沒要你胡亂臆測!寇丞相還有墨家將士對朕,對大宋朝都是忠心耿耿,是天大的忠臣。如果像他們這樣盡忠為國家效命,就有被誣告造反的可能,那未來還有誰願意盡忠保衛我趙家的江山呢?」
沒關係,癭相知道宋真宗第一時間會聽不進去,會反駁抗議,可就是宋真宗反應越激烈,這最後一擊的效果才會更巨大。雖然皇上要癭相不能再說這些含血噴人的話,可是沒要他住嘴。他幽幽地繼續說道:「皇上聖明,皇上說的都對!可是皇上,微臣斗膽冒昧請教皇上,我朝太祖,是不是也是一個天大的忠臣呢?」
講道這邊他就不再繼續講下去了,再講下去可是要殺頭的。宋太祖趙匡胤,也就是宋真宗的爺爺,確實曾經是一個天大的忠臣,是柴榮手下最信任的將軍。但是當部下黃袍加身的時候,忠臣還是反過來奪取了政權。既然宋太祖這麼大一個忠臣都會被迫造反,那麼寇準你比起宋太祖,只能說是小小的忠臣,就更有可能被部屬逼著造反了,不是嗎?
「這…這…」宋真宗頹坐在龍椅上,講不出甚麼話來。如今癭相都直接指明寇準即將威脅皇位,雖然沒有造反,可是哪天他不高興起兵造反也不是沒可能的!魏徵與寇準不同,魏徵手下沒有兵權,沒有人死命擁護,可是寇準有這能力啊!所以他不是魏徵,他可能是另一個宋太祖…。
「皇上,臣妾也認為王副座的擔憂並不是空穴來風。寇丞相挾著自己是戰爭英雄,又是墨家領導著,在朝廷上氣焰如此囂張霸道,連皇上要進行的事情都百般阻撓…。依臣妾看,寇丞相早就不把皇上放在眼裡了!」時機成熟了,劉皇后太了解宋真宗了,他雖然念舊,是個爛好人,可是對於自己的皇帝寶座,可是比誰都看得緊!好吧,再給你最後這決定性的一刀:「臣妾害怕,不知哪天墨家將士哪個人犯了法,心有不甘,也給寇丞相來一個黃袍加身,這…這…臣妾替皇上萬分擔心啊!」
劉皇后的個性天不怕地不怕的,怎麼會在乎將軍們造反?不過權力遊戲這回事啊,重要的不是「是非」,也不是「正義」,這是一個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的殘酷戰場。把權力握在手上,笑到最後的才是贏家,所以必須要不擇手段,即使聯合次要的敵人癭相來打擊主要的對手寇準,這也是必要的手段。至於癭相嘛,這奸臣小人,等到我權力在手,如果你不乖乖聽話,我一樣可以輕易處置你!
宋真宗從前被蕭七殺行刺過,加上自己本來就膽小,被劉皇后與癭相這樣子進讒言,心中已經六神無主,頹坐了一陣子之後,擺擺手厭煩地說道:「算了,就照小君妳的意思辦了吧!朕同意以寇丞相作戰不力,與契丹簽訂恥辱的城下之盟為罪名,將寇丞相貶到陝州,降職為三品刑部尚書,以絕天下人悠悠之口!」
「慢著!」劉皇后突然插嘴,一臉嚴肅冷冷地說道:「詔書的內容,關於貶謫寇丞相的原因,不需要寫這麼露骨,就寫『屢次冒犯天威云云』就可以了!」
她知道,所謂取得權力,並不單單只是宋真宗講一句「照小君的意思辦了」而已,這樣子發號施令的人仍然是宋真宗,不是我劉娥。所以她直接切入,修改宋真宗的聖旨,又跟著補充說道:「『城下之盟』這個罪名,是只可做不可說!皇上定調《澶淵之盟》是屈辱的城下之盟,但國書上為了避免契丹人找藉口又發動戰爭,因此任何國書上都不適合出現『城下之盟』這樣的文字,甚至這樣的說法,暗示都不妥!」
宋真宗有點被劉皇后的威嚴給嚇到了,抿著嘴不好多說,參詳著劉皇后的話,也著實有道理,但是劉皇后這樣聲色俱厲的表情確實頗嚇人。
竟然連癭相也被嚇到了,劉皇后竟然敢搶過宋真宗的話,然後代替他下聖旨?
劉皇后看癭相杵在哪裡,知道他還沒把自己當主子看,仍在等宋真宗說話呢!於是又命令道:「王副座,你明白了嗎?如果明白了就立刻去辦!」
這下癭相懂了:「皇上聖明!皇后聖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千歲千千歲!」癭相跪地叩頭,一開始誠惶誠恐,接著想到計謀已成,本來只是想小小奸笑,可是真的是太爽快了,止不住嘴角滿意的笑容。終於把寇準這棵擋在路中央的大樹給扳倒了!朝廷從此就由我一人呼風喚雨…寇準啊,寇準,你拚死上戰場賭命也沒用,盡心效忠也沒用,到頭來還變成了天下的罪人。這可是你自找的,誰叫你平日對我如此不尊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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癭相親自拿著聖旨,春風得意地領著太監們來到寇準的官邸,也不等管事的通報,一群人就來到了書房,雙手高高舉著聖旨,大聲叫道:「聖旨到!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寇準接旨!」
正在跟中書省的文官們討論事情的寇準,看到癭相這樣大搖大擺衝進來,一股火氣冒上來,正要厲聲斥責他。看到他手上拿的黃綾聖旨不假,而且他又帶著太監們大叫聖旨到,雖然滿腔怒火全身上下都是不高興,卻也只能跪下,在場所有人也都跪下大喊「吾皇萬歲萬萬歲!」
獨孤漠正幫寇準沏了茶,見到這個情況也趕快把托盤茶具放到一邊,跟著下跪。
癭相像一隻勇猛的牛蛙正面對著一頭獅子那樣,鼓足了氣,大聲念道:「朕膺昊天之眷命。門下。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寇準,因屢次冒犯天威,在朝議上蠻橫爭執。顧念寇準乃前朝顧命大臣,不應該給予太過嚴厲的懲罰。所以,僅將寇準降級為三品,領刑部尚書虛銜,貶謫陝州,即日赴任!布告邇遐。咸使聞知。」
所有人又再高呼吾皇萬歲萬萬歲!寇準接過了聖旨,既是發怒又是沮喪,雖然他早有心理準備,難免自己要被處罰,但他認為頂多降級,仍可以在朝當官。沒想到,這一次竟然降級為三品,同時貶謫到陝州去,面子與裏子都相當難堪!就算平日如何地看淡功名,可是事到臨頭,誰能放下?也不知是憤怒,還是悲傷,握著聖旨的手不停地發抖著,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在場所有門下省官員也都噤聲不語,深怕這時候講任何話,都會跟著被牽連。在官場久了,大家都知道要跟失勢的大臣劃清界線,於是,靠門口的官員給寇準做了一個揖,閃出門外溜了。既然有人開了第一槍,後面就有人馬上跟進,一下子本來七八個官員,走得一乾二淨。世態炎涼,人情冷暖,這還是寇準出仕以來第一次嘗到,也沒有給溜走的官員回禮,眼光盯著聖旨的內容,終於忍不住老淚縱橫哭道:「皇恩浩蕩,皇恩浩蕩啊!微臣此去陝州,不知道何年何月何日可以再見皇上一面,國事如麻,皇上可要保重龍體啊!」
不管心中多麼悲憤,都是不可以罵皇上的,而且都還要感謝皇上,這點寇準還是知道的。事出突然,獨孤漠也被嚇到了,如果手上拿著托盤,只怕早就連杯子一起摔碎在地上。聽到寇準哭得悽慘,才過來扶住,跟著一起落淚,如果是武功過招,那麼她可以輕鬆應付,可是這個政治鬥爭之下,她也沒有想過寇準落敗會怎樣?一時腦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該說甚麼好?
「唉!想到寇尚書就要離開京城,去陝州這窮鄉僻壤反省思過,這朝廷上再也沒有能跟我鬥上幾回的人,其實我心中也是感慨萬千,相當落寞呢!」癭相仍然是滿面春風,只是貓哭耗子假慈悲,講幾句話來過過癮而已。寇準被鬥垮了,這已經是癭相最大的人生目標之一,不過呢,這世界上再也沒有比再踹鬥敗的寇準幾腳更快意的事情了。「你自詡為抗擊契丹的民族英雄,簽訂了《澶淵盟約》,就覺得不可一世,就以為皇上不敢動你?」
「再讓你更絕望一點吧,告訴你,皇上已經把《澶淵盟約》私下定調為屈辱的城下之盟,基於這個奇恥大辱是你一手造成的,本來應該要把你貶到海南去等死的!你應該感念皇上仁德,改成陝州,暫時饒了你一命!」
他越講越得意,繼續笑道:「這樣子吧!要是我偶而想起寇尚書來,我就打發幾個稅務官到陝州晃悠晃悠,如果寇尚書火爆脾氣不改,那就別怪我不顧同袍之情,給你一貶再貶囉!」
「王欽若!你這卑鄙的小人,除了會被後暗算之外,你還能有甚麼真本事?」寇準終於按耐不住,大吼道:「明明《澶淵盟約》是對我大宋朝有利的合約,帶來的和平讓百姓安居樂業,如今天下大治,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你怎麼可以這樣子惡劣栽贓老夫,把老夫說成是賣國的罪人呢?」說著捲起袖子就要過去揍王欽若。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王欽若倒退了好幾步,跟來的太監們連忙攔在中間,不停勸寇準萬萬不可對宣讀聖旨的欽差大臣動手,打欽差大臣等同於打皇上,這可是死罪的啊!
看到寇準氣成這樣,雖然剛才有被嚇到,不過太監們既然已經攔住雙眼血絲的寇準,癭相反而覺得看寇準這狼狽樣子心中更舒坦,搖著頭嘆息道:「可惜啊!可惜啊!你就是參不透『權力』的最高境界,所以才會落到這般田地!」
「我這個人,就是只對『權力』忠心…哪像你就是一副只對皇上忠心,對社稷百姓忠心…在權力這道路上,你的境界還是不夠!你這樣子的忠心有用嗎?你所謂對皇上的忠心,是你自己想像出來的吧?根本不是皇上想要的,所以你才會被貶謫,你懂嗎?」
「想來你應該是戀棧權位,才會這樣子一下子失魂落魄,一下子又暴怒生氣吧?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你應該要後悔在朝廷上處處跟我作對吧?」
「你胡說!皇上就是被你們這些五鬼奸臣給蒙蔽了,所以才會一時不察將我貶謫,才會聽信你們把《澶淵之盟》說成是屈辱的條約的鬼話!我馬上寫一封奏章給皇上申冤,皇上一定會收回成命的!」
「對!皇上聖明!不會這樣子顛倒黑白,指鹿為馬的,我得要盡我的本分,苦口婆心勸諫皇上!」
他連忙甩開架住他的太監們,快步走回案頭提筆就要寫奏章。
「寇尚書,你省省力氣吧?」癭相陰陽怪氣地嘲諷道:「你見過哪條聖旨朝令夕改呢?這奏章我不阻止你寫,但你最好按照大宋律令,即刻上路,到陝州之後,有的是時間讓你寫奏章呢!」
「你現在只是以為自己對皇上的一片忠心被辜負,就氣急敗壞,狼狽成這樣子。要是你過一陣子明白了,自己對百姓的一片忠心被踐踏,我看你非拿一條白綾上吊不可了!我只是讓你知道,失去了權勢的你,甚麼都不是,可能比起大街上的老鼠還不如呢!」
「王丞相!你不要得寸進尺,越說越過分了!」獨孤漠再也忍耐不下去,也開口罵道:「今天是因為你用讒言蒙蔽了皇上,我等一下就去找娥姐姐,請她勸皇上早早收回成命!你就不要得意得太早,風水輪流轉,哪天就不要你也犯事被貶,到時候你就知道,天理昭彰,報應不爽!」
「這世間是有公理,也有正義的!你這個奸佞小人一定會受到懲罰!」
「唉唷!我天真的漠ㄚ頭啊,妳難道還不明白,這詔書是誰主導的嗎?」雖然獨孤漠厲聲斥責,可是癭相卻不像剛才被寇準嚇到那樣倒退,反而失聲假笑道:「說了也不怕妳去告狀,這詔書上的一字一句,都是妳娥姐姐跟皇上一起決定的,我也只是運用了妳娥姐姐還有皇上的權力,來教訓一下不聽話、礙眼,而且簽下城下之盟害皇上遺臭萬年的『忠臣』而已!」
「哈哈哈!聽說妳悟透了『氣之如來』,武功天下無敵。但是比之我參透了『權之如來』,妳也只能在這邊像喪家犬一樣叫,能拿我如何?就說妳太天真了,對於權力這件事情一點都不了解!」
「妳還天真的以為,這世間有公理,有正義?我老實告訴妳吧,權力就是公理,權力就是正義,權力就是一切!會不會遭到報應,是看妳手上有沒有權力,是看妳有沒有辦法操縱手上有權力的人,而不是善與惡,忠與奸這種戲台子上才會有的可笑觀念!」
「妳看看,現在遭報應的不就是號稱忠臣的寇尚書嗎?誰叫他不肯務實地向權力臣服呢?」
「你騙人!滿口胡言亂語,娥姐姐怎麼會這樣子對待國家的功臣呢!」獨孤漠跺腳生氣道:「寇丞相對皇上,對百姓的一片忠心,天地可鑑,日月為證,你再怎樣汙衊,也不會改變這事實的!現在沒空跟你理論,我相信天下的老百姓,都會知道你們為非作歹,顛倒是非,會把你們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好好好!妳說的真好,既然你都說老百姓會當見證人,歷史會給你們公道…哈哈哈!有趣,這想法太有趣了!我也就不跟你們爭辯,路上妳們就知道了,寇尚書還有漠丫頭你們口口聲聲說的那些可愛的老百姓,會有多麼的可愛?」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老百姓是甚麼樣的嘴臉?很快妳們就知道了!妳的天真我實在學不來,到時候妳自己領會看看?看是妳要堅持效忠老百姓?還是要回頭跟我認錯,效忠權力呢?」
「你…!你…!雖然我讀書不多,可是我能明辨是非,枉費王丞相你飽讀詩書,心中卻沒有一點點的羞恥之心?你就是為了一己的慾望,假公濟私。要不是我們仁慈,怕太醫被捲入,否則在之前發現你私通契丹人,用假人蔘欺騙皇上的時候早就揭發你的罪行,讓你到海南去過小日子了!」獨孤漠這會兒真是氣炸了,也把之前假人蔘的事情給抖了出來。
「行!算妳狠,可惜呢,我有太醫當擋箭牌,上回讓妳們抓到小辮子是我的失策。如今,哈哈哈!可如今妳們要怎麼揭發我的罪行?事情早就過去了,而且,妳可別忘了,寇丞相已經變成了寇尚書,人走茶涼,現在朝廷官員只怕走的走,躲的躲,誰還會聽他辦事呢?誰敢來揭發我呢?」
「再說了,妳書讀不多我也原諒妳,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話總該聽過吧?妳那個小小的是非之心哪裡算得上是明辨是非呢?皇上說的『是』才算『是』,皇上說的『非』才算『非』!如今皇上說寇尚書是『非』,他就是『非』,懂嗎?」
「唉!道不同不相為謀…。王副座,我們話不投機,本來也沒有要跟你鬥爭的打算…。現在老夫稍微冷靜下來了,對於剛才的失態,想想實在深感慚愧。本來都自以為淡泊名利,實際上,給降級又貶謫,就整個人亂了方寸,真的是沒有資格再教訓你的不是了。」寇準本來正起草奏章,寫了幾筆,聽完獨孤漠與癭相的爭論,壓抑心中的怒火,慨然承認道:「老夫仕途一生順遂,如今也才遭逢第一次逆風,就丟人現眼。王副座啊,或許你說的對,如果要在朝廷中安居高位,不動如山,就必須要對權力效忠。可是老夫這把老骨頭硬了,學不來見風使舵,改不了暴躁的臭脾氣了,當然也說服不了自己,效忠權力而不是效忠皇上。」
「無妨,這一番前往陝州的路上,有的是時間好好讓你想,想想你為什麽一敗塗地,也想想看,你效忠皇上,皇上又給了你什麼?你效忠社稷百姓,社稷百姓又給了你什麼?」
「至於誰會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那還真不用想就知道…當然是你們啊!寇尚書,漠丫頭,妳們可聽好了,歷史是勝利的人寫的!很抱歉,我不會讓你們這些輸家有翻身的機會來寫歷史,所以,你們就等著被釘在恥辱柱上,永世不得超生吧!」
「哈哈哈哈哈哈!」
「可惡!你…真氣死人了!你講的這些都是歪理,是邪門歪道!自古邪不勝正,就算歷史是你來寫的,但是老百姓們一定會還我們一個公道!」獨孤漠氣到不知該講什麼了,癭相講的這些,只要趨炎附勢,就可以榮華富貴,簡直就是荒唐!如果天下人都趨炎附勢,沒有人站出來指出不公不義,那麽這大宋朝還能有救嗎?
「陷害忠良就那麽有趣嗎?我們行的正,坐得直,礙著你什麼了?你就是一副小鼻子小眼睛,背後偷雞摸狗進讒言,這跟本就是小人,奸臣才會做得出來的壞事!」
「舉頭三尺有神明,你摸摸自己良心,你對的起皇上,對的起天下老百姓嗎?」
「我就說,漠丫頭武功天下第一,天真的程度也是天下第一!這詔書是皇上,皇后批准的,而皇上,皇后乃是當今天下最聖明的人,他們都認同了要處置寇尚書,這哪裡有什麼壞事?難道妳是在拐彎抹角地影射,皇上,皇后也在背地裡做壞事?」
「你…!」獨孤漠握緊了拳頭,要是可以,她早就把癭相打趴下了,讓他深刻體認,拳頭也可以表達正義。
「聽說妳很了不起,揮動了天子之劍。很可惜我沒能有榮幸在現場看到,但是我老實跟妳說,妳那個天子之劍根本就是冒牌的!」癭相仍是滿滿的不屑表情,「哼!」一聲之後說道:「現在妳看到了,我要皇上貶謫誰,皇上就貶謫誰,我要皇上提拔誰,皇上就提拔誰。這才是真真正正的天子之劍,我才是真正能揮動天子之劍天命之人!」
獨孤漠霎時啞口無言,完完全全找不到任何道理,也根根本本想不到有任何證據典故可以反駁。她只能氣餒頹喪地低下頭,強忍著淚水,賭咒上天要是能有悲憫之心,看能不能一個閃電火雷恰恰好劈在癭相頭上,不然實在無處發洩這股憤怒。但是這口氣真的太難嚥下去了,寇準被罷相貶官,還百口莫辯?!只能這樣含冤莫白黯然離開京城,自己明明有皇后當靠山,可是寇準又與娥姐姐立場衝突,從頭到尾都無能為力。
「也罷,人說被鱉咬著,打雷了才會鬆口。再跟你多說,只是拉低了格調,也改變不了現在老夫自己身為落水狗的處境,即使現在再跟皇上些什麼奏章,上萬言書,都已經無力回天。」
寇準將手用力一揮,朗聲道:「來人,送王副座與諸位公公!」
府上的管事早就在門口等候,聽到叫喚就迅速進門,領著太監們出去。癭相也沒有久留的打算,冷笑數聲轉身往門口走,將到門口的時候停了下來,轉頭看著寇準,搖頭歎氣道:「寇尚書保重!只怕此生再也無見面機會了!」
寇準大笑道:「老夫對於王副座的關心,銘感五內,只是朝廷鬥爭這個先例一開,大家難免輪流下台,未來說不定會在哪個窮鄉僻壤與王副座相遇呢!」
癭相也是放聲大笑:「放眼當今天下,只有寇尚書堪堪能與我周旋三兩回合。如今你都敗了,還有誰能奈何我?哈哈哈!我可是手握天子之劍的天命之臣啊!」
說完,大笑而去,雖然人走遠了,笑聲依然清晰可聞。
癭相這份自信不是沒有道理的,接下來的權力鬥爭中,他履戰履勝,只有敗在丁謂手下一兩年,其餘時間,至死都享受著榮華富貴。後來劉皇后為了要與癭相抗衡,要自己的心腹丁謂上表請宋真宗再拜寇準為相。話說,丁謂這個人從小官開始就是寇準一路提拔到身居高位,把寇準找回來一起對抗癭相也是不錯的一招棋。偏偏他與寇準之間發生了一個矛盾,最終導致寇準再度被貶謫。而丁謂自己孤掌難鳴,也跟著被貶,可是因為他德薄,慘被貶去海南崖州(今海南省瓊山縣),不久之後就病故了。
那麼,丁謂跟寇準之間的矛盾是甚麼呢?其中一說,我們常常稱別人愛逢迎拍馬屁,會說「溜鬚拍馬」,這個「溜鬚」就是他們兩之間的心結,溜的就是寇準的鬍鬚。故事發生在某一次的宴會上,丁謂坐在寇準旁邊,剛好看到寇準喝湯的時候,湯汁濺出來把鬍子給弄濕了,於是他趕快拿出手帕來幫寇準擦鬍鬚。寇準也沒多想,當眾開他玩笑說道:「你擔任的是國家的大臣,怎麼可以這樣輕率地幫長官擦鬍子呢?」
沒想丁謂氣量狹小,懷恨在心,從此以後就反手倒戈,專門對付寇準還有與寇準有交情的人,就這樣子又再度把寇準拉下馬來,貶去廣東雷州了。為何丁謂要對寇準開的這個玩笑如此在意,寧可貶謫寇準減少自己在朝廷中的力量?這不就等於是拿石頭砸自己的腳,太過於不智了嗎?一點都不像是往日沉著冷靜,身段柔軟擅於鬥爭的丁謂。寇準再次被貶之後他也跟著被貶了,之後就再也沒能回到朝廷,即便結局悲慘,不過他至死也沒說出這個記恨寇準,甚至不惜自毀前程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