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回看清禁月] 第四十章 百萬賭局
第四十章 百萬賭局
作者:冷擎
接下來的三天,蕭太后仍然不肯同意和談的合約內容。雖然宋真宗已經把用印過的合約交給信使帶來給曹利用了,不過合約就只是每天攤開來放在蕭太后面前,大家討論幾句,沒有新的建議就退朝。當然這也是蕭太后的談判手段啦,讓想要和談的大宋朝去想辦法搾出更多的優惠條件給契丹,即使目前的條件已經讓契丹主戰派都軟化了,蕭太后還覺得不夠。
隨著雙方和談的膠著,越來越多的契丹將領日夜關心著和談的結果。由於這幾天雪停了,天氣晴朗,遼聖宗為了避免軍中譁變,與蕭太后商議之後,改成在大帳之外與曹利用商議,讓眾將圍觀。此舉主要是想透過這麼多將領的圍觀來給曹利用壓力,讓他向寇準討要更多的優惠條件。但是寇準也承受了主戰派的壓力,只能不停拒絕曹利用的要求,把停損點設定在「十萬兩白銀加上二十萬匹絹」這條線上。至於兩朝兄弟相稱,宋朝為兄,契丹為弟這事情已經有了共識。
「怎麼辦?明天再沒有結論,雙方預計的和談期限就只剩三天了,我們也只能回澶州城,雙方再戰上一場。」止不住心中的焦慮,曹利用不停在營帳中踱方步,朝廷已經不願意再給更多的條件了,昨天信使也帶來了消息,澶州城的整備工作也差不多了,士兵們鬥志高昂,隨時都準備要再與契丹軍隊一拚高下。
「曹大人,昨天王繼忠將軍不是暗示了,契丹軍方已經開始廣泛性缺乏糧草,蕭太后即使不同意,雙方再打半個月,大宋方不是就可以拿到更好的條件了嗎?」朱悅仍是在抄寫公文,看曹利用這麼徬徨,便說說自己的看法。「所以,不管合約是否簽訂,農曆年前這場戰事應該就要結束,差別只是,合約能簽訂,未來百年之內可能不用戰爭。反之,明年後年都還要繼續在戰場上廝殺。」
獨孤漠也接口說道:「如果蕭太后真的是鐵了心,就是要完成征服大宋的心願,我們也只能奉陪了,不是嗎?」
如今已經十二月了,大宋與契丹所有人都想要和平,想回家過年,就剩蕭太后一個人不肯,可偏偏她是個強硬的決策者,除非鬧出政變,否則她依然是我行我素,透過這種高姿態來展現權威。
既然知道了蕭太后其實就是只想要展現自己的權威,朱悅認為,雙方對於和平的努力都已經盡力了,如果真的破局,就讓一切交給無奈吧!
「不…一定還有辦法!」曹利用停止了踱步,看著正在抄寫的朱悅,看他寫完了一份謄本,突然說道:「目前蕭太后最擔心的就是政變,兵變。是不是我們有辦法策動契丹政變或者兵變,逼迫蕭太后同意呢?」
策動契丹政變或者兵變?曹利用這想法雖然有點離譜,但不失為釜底抽薪的招數。「《孫子兵法》不是說了嗎?『上兵發謀』,我們此時不用謀略,沒辦法製造蕭太后的壓力,這樣談判根本不可能有進展。」
「我甚至開始懷疑,寇丞相的想法是假和談,真開戰了!」
確實曹利用這想法很接近寇準的算盤,他既然身處在主戰與主和的平衡點上,講出三十萬兩這數字絕不是憑空而來。更何況這個和談的起因,就是朱悅提案的緩兵之計,趁這時間修整澶州城池,儲備戰爭物資,修整部隊,這些工作都已經完成了,那麼寇準也沒有甚麼理由拒絕主戰派再度開戰了。但務實來說,開戰的軍費耗損太大,現在河北東西路,河東路邊防城寨,還有澶州城,每半個月就消耗了三十萬兩,相當於一年的歲幣,繼續打下去也是拖垮大宋朝的經濟。畢竟「龍戰於野,其血玄黃」,這是兩敗俱傷,即使代表天道的乾龍可能獲勝,但也是慘勝吧?
「現在和談正到關鍵時刻,我們使計謀與小手段,這樣合適嗎?」獨孤漠的立場是認為不要走偏門,她想起了與蕭七殺兩人比拚內力的時候,如果不是蕭七殺偷襲她,蕭七殺也不會落得慘敗的結局。「我們大宋朝是王者之師,如果給契丹方面看破了我們的計策,是不是會造成雙方嚴重的決裂呢?」
簡單說,就是如果有人使手腳,那麼雙方的信任關係就會崩潰。戰爭,就是相互使詐的終極表現,不是嗎?
「呃…不是真的要使手段,而是裝出要使手段的樣子,這樣應該就沒有違反道義了,對嗎?」被獨孤漠說了一句,曹利用也覺得不太好意思,可是他還是不願意放棄這個想法:「有沒有可能是動用墨家或者大名城內武林人士的力量,這樣就可以跟宋軍撇清關係,也就不會被契丹方面拿來說事了。」
「當年契丹皇帝耶律德光也曾攻佔開封城,但是被四面而起的民變給逼退,最終棄守開封城,撤退回幽州。我們是不是只要製造這樣的氛圍就好,嚇一嚇蕭太后呢?」
「也是,兵不厭詐,既然曹大人對於這件事情如此重視,民女也不太好再質疑曹大人的動機。只是說,小烤鳥,你對於曹大人想要進行的事情,有什麼想法嗎?」對於自己太過於較真的個性讓曹利用有點窘迫,獨孤漠也感到自己太冒失了,於是也幫著催促朱悅看看是否有甚麼好的點子?
關於曹利用想要對雙方的談判施加壓力的這門心思,朱悅其實早就有腹案,不過這種需要耍點小手段的計謀,也不清楚正直的曹利用會不會採納?「曹大人,漠姐姐,讓蕭太后感到威脅的方法不是沒有,我們可以虛晃一招,讓蕭太后以為我們真的要策動政變,這樣你認為如何?今天晚上就可以行動,三天內應該就會有效果!」既然曹利用都這麼積極想促進和平合約的簽訂,朱悅也不能袖手旁觀,畢竟這是有史以來兩國最接近和平的一刻了。「只是契丹這裡可能耳目眾多,我只能寫下來,曹大人你看看可不可行?」
說完,就拿起筆來在紙上寫了計策,寫一行曹利用與獨孤漠就看一行,寫完之後,三個人都認為這方式可行。於是朱悅將計策連同奏章一起交給了曹利用,等待今天稍晚宋朝的信使來的時候,委託信使交付給寇準定奪。
兩國的和談已經接近尾聲,雙方的壓力也就越來越沉重,不停地揣測對方的用意,韓杞與曹利用也不停地私下討論交換訊息。由於遼聖宗期望促成合約,只是礙於蕭太后的威嚴,因此也不敢直接出來表達意見,都是透過韓杞與曹利用商量。雙方對於如果和談成功,未來該如何運作,私底下有了一定程度的共識與默契,現在唯一變數就是蕭太后了。或者,遼聖宗自己也在評估著,是不是必要的時候也開始佈局親自執政的道路呢?目前政權都在蕭太后身上,可是契丹畢竟還是遼聖宗的,終究是要親政的,如果能拿回權杖,和平的談判就不用這麼周折費事了,當前的遼聖宗是這麼一廂情願地想像著的。
朱悅整理好了曹利用要的文書,此時已經二更天了,抬頭看獨孤漠還正聚精會神地捏著黃金的小雞小鴨。由於他們兩人是易容成隨從文官裝扮,沒能像曹利用那樣有單獨的營帳,只能兩人擠一個帳篷,因此看起來這帳篷就跟小倆口的家一樣,不過契丹的帳篷還算寬敞,並不會有緊迫感。
怕獨孤漠悶得無聊,他站起來取了一些酒,給獨孤漠斟了一杯,坐下來問獨孤漠道:「漠姐姐,看起來這和談差不多就要結束了,如果真的能夠兩國不再打仗,妳回到開封城之後會想做甚麼呢?」
歪著頭想了一想,獨孤漠展眉說道:「應該還是過原來的日子吧?一大早起來練功,白天的時候去天香堂,或者去丞相府,晚上喝點酒再睡覺。跟蕭七殺決鬥之後,感覺上這場戰爭中,我能做的事情都已經做了,剩下的就是等待蕭太后的答案了呢!」
接著又微笑道:「有一個地方反而越來越不習慣,就是你,腐儒性子始終如一,從不知道轉彎的!這麼久了都還叫我漠姐姐,你可以改叫點別的嗎?」
朱悅搖搖頭,又點點頭,言詞閃爍地說道:「這個嘛…妳是說要給妳一個新的名字,還是叫妳含睇就好了呢?」
古人女子一般出嫁前沒有名字,只有小名,出嫁時會由丈夫給一個名字。朱悅想的就是這件事情,想說獨孤漠這時候提起來頗為唐突,所以有點尷尬。
「嗯…我們家的人都叫我小漠,其實只有不熟的,客套的人才叫我獨孤含睇耶…。」可能有點睏了,獨孤漠沒怎麼想,隨便回道:「還是你也改叫我小漠好了,就當你是一家人!」
「也好!」剛才確實讓朱悅緊張了一下,以為獨孤漠在暗示他婚約的事情。兩個人也才認識半年多,雖然這半年一起經歷過這麼多的生死關頭與大風大浪,朱悅還是覺得兩個人的關係似乎還沒那麼踏實。大多數的時候,是獨孤漠在保護著朱悅。雖然有時候獨孤漠會開玩笑說,要用時間考驗朱悅的真心,但是如果獨孤漠仍然對自己這麼好,即使再過個幾十年,應該還是沒有考驗的機會吧?然而,關於自己想幫獨孤漠達成世界和平的這件事情,雖然從前是玩笑話,可是這一路走來,竟然不知不覺地距離夢想如此的靠近,儼然和平就是觸手可及的事情。不過,和平的美夢可能很容易一下子就被蕭太后給打碎,是不是不擇手段都要堅持逼蕭太后點頭同意呢?朱悅這幾天悶在心裡面,想說趁這機會問清楚比較好。
喝了一點酒,他問道:「呃…小漠…關於兩國能否達成和平的這件事情,從前我都不太在意,總認為開玩笑的成分比較大。可是隨著局勢的演變,現在看起來似乎只剩下蕭太后這一道障礙了。」
「我們現在與契丹談的這紙合約,是妳賭上自己性命換來的,」獨孤漠看著朱悅,嗯了一聲表示同意。
「所以我想妳最有資格來決定這件事情。我想問的是說,如果最終蕭太后還是反悔,打死不肯簽合約,要完成她刻在手上的心願與毒咒,戰到最後一兵一卒為止的話,妳會希望我無論如何都要阻止她嗎?」
「或者這麼說吧,即使使用詭計,騙她或者作假騙所有人,最終只要兩份合約上蓋了印章就算數,妳認為這樣的結果妳也接受嗎?」
聽起來也不是很清楚朱悅在問甚麼?似乎是問說,即使不擇手段,也要達成簽署和平條約的目的嗎?獨孤漠笑了一下回答說:「嗯,只要合約有效,那麼現在的我是贊成不擇手段完成用印程序的喔。」
「這事情我想明白了,如果這次沒能簽定和平條約,放蕭太后回去,未來只怕又是幾百萬個家庭要破碎,想到這裡我就感到愧疚。」
「我們都這麼努力,這麼拼命來到了這裡,距離夢想好像只差一小步,感覺上只要輕輕一跳就可以抓住和平的理想…當然不能現在就退縮與放棄啊!」
朱悅把手放在獨孤漠的手背上,笑著說道:「好,我答應妳,一定幫妳完成這個夢想,幫妳把和平抓在手上!」
看著獨孤漠滿足的笑容,朱悅心理面終於覺得可以幫她做點事情了。當然,如果這幾天蕭太后爽快簽訂合約,就不需要這麼折騰,反之,自己可能要絞盡腦汁,就算到最後一分一秒都不能放棄,就算死了也一定要幫獨孤漠把這個小小的心願完成!
才剛聊著,契丹太監來通知,蕭太后召見曹利用。
收到了太監的指示,兩個人站了起來整理一下衣冠,獨孤漠凝視著朱悅,說道:「這麼晚了臨時找我們,應該是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必要的時候我護著你跟曹大人逃走,你自己也要小心一些。」又檢查了一下,確認朱悅已經把鎖子甲穿在裡面了,才比較安心了一點。
朱悅幫她理了理髮梢與鬢角,雖然這些地方都貼上了易容用的臘,不過對朱悅來說,有沒有易容,他心中的獨孤漠都是一樣完美的。理好了頭髮,獨孤漠回報一個微笑,朱悅深情款款地說道:「之前我答應過妳的,如果不小心走散了,或者時運不濟兵解了,不管是今世還是來生,我都會踏著月光把妳找回來。」
「妳知道的,我一向說話算話!」
獨孤漠仍微笑著,只是心裡面有些不安,雖然這時候朱悅提到兵解,讓她覺得有點不太吉利,但是兩國都和談了,當著蕭太后、遼聖宗,還有契丹所有將軍面前,怎麼說也不會再有瘋子衝出來或者偷偷用床子弩等兵器暗算朱悅吧?
「嗯,我會一直等你!還有,你也答應過了,如果我真的忘了你,或者不想理你,那麼你會怎麼做?」
朱悅抬頭看著夜色中漫天的星斗,稍微環視了四周的帳篷,悄悄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說道:「那我就在妳住的地方蓋一個草屋,或者一個帳篷,死皮賴臉巴著,趕也趕不走,直到妳想起我這隻小烤鳥為止!」
一路上兩個人牽著手說笑,緩步走向遠方蕭太后的行營,那個方向燈火通明,顯然蕭太后是已經把所有將領都集合起來,該不會是要撕毀合約繼續開戰吧?
一行人來到蕭太后的行營前面,蕭太后早就領著契丹眾將軍在等著曹利用的到來,巨大的篝火熊熊燃燒著,閃閃爍爍映照在每個人臉上,場面看起來有說不出的詭異。與平常不同的是,蕭太后今天面如寒霜,讓人不寒而慄。而所有人也都因為蕭太后這強大的氣場而悶不吭聲,不用說,這大半夜的叫大家來,應該出事了。她發現,契丹的將軍中,唯獨韓貪狼與蕭破軍缺席,但是,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這兩個主力將領會缺席呢?應該是有更重要的事情他們兩人得去執行,那是甚麼事情呢?難道下午的計畫洩漏?如果計畫真的洩漏了…那麼今晚執行計畫的阿青,宜修與宜笑只怕凶多吉少!想到這裡她不覺地感到全身一陣寒意,就算想要保持鎮定,可是心裡面的不安劇烈地膨脹起來,本來以為不會有危險的計畫,有可能因為蕭太后提前知道了,派蕭破軍與韓貪狼去阻截…獨孤漠真不敢再想下去,只是臉色越來越蒼白。
「妳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朱悅看到了獨孤漠的異狀,稍微靠過來小聲問她。
「…」獨孤漠搖搖頭,一言不發,現在這場合不適合再講下去,畢竟已經是來到眾目睽睽的談判桌前了。
蕭太后冷笑著說道:「曹大人,沒想到小宋朝詭計多端,哀家就說開封城鼠輩多,沒想到澶州城鼠輩也不少。今晚不就指使了兩群人,私下想從背後捅我一刀,你可有甚麼解釋呢?」
這句話一出來,曹利用、朱悅、獨孤漠三個人心中都「喀噔」一下,完蛋了,今天下午的計畫洩漏了!
「啟稟太后,本使還不知道太后言下之意為何?是指哪件事情呢?」畢竟曹利用也不是今天才入官場,蕭太后不見得真知道下午密謀的計畫,有可能只是裝腔作勢,如果自己支不住招了,不就顯得資歷淺薄,穩不住了嗎?他也注意到了,韓貪狼與蕭破軍不在這裏,還是說,可能真的局勢有變?
「曹大人,你還裝傻?哀家大半夜找你過來,不外乎就是抓到了老鼠,想要當你的面來殺掉!你不說也沒關係,我就讓你明白怎樣使手段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她仍然冷笑著,不過漸漸由笑轉怒,卻仍然抑制憤怒緩緩地說道:「今天大丞相趁你如廁的時候,派人到你營帳中搜查,竟然發現你奏章中提到了兩個詭計!」聽到這裡,曹利用與朱悅都露出了尷尬的神色,獨孤漠本來就擔心這件事情,如今證實,心中更加惶恐,一時氣血上湧,不覺地用手撐住桌子,以免暈倒。
「其中一個詭計呢,就是要楊六郎以『太后、皇上雙雙駕崩』的名義,將俘虜的契丹將士披麻帶孝放回契丹,製造謠言,鼓動國內陰謀份子叛亂!實在萬分可惡!」說到氣憤之處,她狠狠拍了一下桌子,黑夜裡「碰!」的聲音迴盪著,沒人敢吱聲,連咳嗽也沒有,一片死寂。
「另一個詭計,就是要發動大名府的中原武林高手,夜裡偷襲我軍,滋擾生事,讓我軍寢食難安!實在罪大惡極!真該碎屍萬段!」她一口氣把朱悅密謀的兩個詭計說了出來,越講越氣,更大聲地問道:「當前哀家與小宋朝皇帝正在和談,你們無故興風作浪,是把哀家當呆子,是不想要繼續談了嗎?」
與宋朝談到一半,突然發現宋朝正在背後使小手段,當然會生氣。不過兵不厭詐,這種事情應該是很正常才對,因為蕭太后堅持不肯答應合約內容,所以曹利用也才會認為,還是未雨綢繆,弄個事情來刺激和談的進展,沒想到卻被細作溜進營帳把這機密洩漏了。
「啟稟太后,身為大宋朝合約的談判者,本來就應該要揣度實際的情況提早做因應。本使認為,談到現在雙方已經進入了僵局,再過兩三天可能和談就要破裂。既然和談要破裂了,兩國又要繼續打仗,我先布局做好打仗時的準備,這有何不可?」談了這麼多天,曹利用想要出點手段給蕭太后壓力,這也是談判的手法之一,沒甚麼不好承認的,只是他擔心負責執行這兩個計策的阿青,宜修與宜笑可能會因此有生命危險,如果被活捉可能還有辦法救出來,要是當場被殺死了,那就被自己給害了。「一旦太后不接受合約的條件,我們就按照這計策來執行,如今太后既然知道了,早點防範也是好的。更何況如果太后不想要簽定合約,我軍用計策引出契丹國內的野心家來造反,這也就是在雙方博弈的算計之中,就算本使現在不使用這計策,只要兩國沒能和平,終究還是有人會這樣做的。」
「太后且想想看,自己離開上京兩千多里,就算我們不趁機造謠生事,很快也會有人起來叛亂的,不是嗎?」
既然這事情暴露了,曹利用也豁出去了,乾脆直白說出來,心理面還痛快一些。
「要怎麼自圓其說,那是你的事情;要怎樣處理背後搗鬼的你們這群人,那就是隨我高興了!」她仍然怒不可遏,雙眼圓睜,繼續憤憤不停地說著:「你要給小宋朝皇帝的奏章我是不能扣下來的,所以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兩個詭計送到小宋朝皇帝那邊,然後又眼睜睜看著這兩個詭計在我眼皮底下偷偷摸摸進行下去。」
「哀家生平最討厭有人在我背後搞鬼。不管這兩個詭計出自誰的主意,哀家已經命令大丞相與蕭奚六部大王親自前往攔阻抓捕宋軍鼠輩,等一下當你的面斬首給你看,絕了你這種骯髒齷齪的想法!」
聽到太后要把執行任務的人斬首,曹利用心中咯噔一下,他原本並沒有料想會事跡敗露,計策的目的就是只是製造談判的壓力,逼太后快點下決定。可現在露出馬腳了,而且敗露計謀的還是自己!他雖然很想要藉這次機會升官,晉升到朝廷施展抱負,可是聽到太后要下重手,他也感覺到一陣愧疚。兩個計謀是因為自己想要功名才要朱悅提出來的,踩著別人屍體獲得的功名,就算到手了,曹利用也覺得問心有愧…而且,以他的個性,對於利用別人而獲得的功名,是不屑一顧的。
「啟稟太后,殺了跑腿的無名小卒也沒有用,我們還是會派其他人繼續執行這兩個計策。雙方和談本來就應該秉之於誠信,無奈這麼多天的談判,太后對於我朝天子的善意與誠心都不屑一顧,處處刁難,貪得無厭,本使才出此下策鋌而走險。」既然事情都到了雙方要攤牌的份上,曹利用咬了咬牙,與其在這邊耗時間跟蕭太后磨耐性,不如賭一把速戰速決!他心裡面越想越覺得,如果自己真有天命可以入朝擔任大官,甚至丞相,那麼在談判這件事情上面就不能退縮。
「現在雙方都快要撕破臉了,難聽的話也都講出來了,不如本使就拿自己這條命,跟太后賭一局,太后只要抓到我軍負責對楊六郎與大名府通風報信的信使的其中一人,破了我一半的計策,那本使曹利用這條命在這裡,太后斬了我,大宋與契丹繼續打仗,也沒必要繼續談契丹根本不想要的甚麼和平!」本來交戰的雙方,和談不成,就是扣留使節或者直接斬了使臣的。所以談不成橫豎是死,不如就用自己的天命跟太后賭上一把,輸了我曹利用也甘願!沒丞相命,怪誰呢?
「如何?反之,如果我軍傳遞這兩個計策的信使,都沒抓到,太后妳就肯定要面對國內兵變,夜半偷營的兩面夾擊,不如就乾脆簽了合約,拿了便宜早點回國!」
如果是用一般的賭注來賭,蕭太后可以不理會,但是契丹的習俗是,要是有一方拿命出來賭,另一方不願意參加這個賭局,那就是孬種。蕭太后哈哈大笑道:「你這條命本來就是哀家隨時要拿走就可以拿走的,不過既然你不怕死,哀家也就成全你!」
「這是你自己說的,任何一個信使被抓到,你的命就是哀家的,對吧?」
拿曹利用一條命,要不要殺在自己,但契丹需要人才,她跟曹利用談判這幾天來,深知曹利用是個有能力有氣節的人,只可惜在大宋朝被埋沒,只能當個地方的小官,如果這人能為我契丹所用,肯定是將相的大才。更何況他拿命來賭,這賭局不能不接下來!
「是的,放了信使的小命,拿本使的頭顱來換!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曹利用並沒有想到過蕭太后會想延攬他改投契丹朝廷,此時的他,就只是將自己當成賭注,用來賭這大宋與契丹的和平合約是否能簽訂?如果命中注定可以在大宋朝廷飛黃騰達,關鍵就在於這紙合約了!雖然這有點意氣用事,如果阿青,宜修,宜笑為了這兩計策而有甚麼三長兩短,曹利用的想法是,自己也搭了性命上去,兩不相欠!
「行!痛快的漢子!哀家就跟你賭上了!」她仍然是面如寒霜,只是講話語調激昂而已。說完她帶著遼聖宗回頭走入自己的行營中休息去了。
關於和平條約,這幾天她越想越清楚,簽了合約就等於給自己征服中原的野心畫下了句點,這事情她一點也不想做!雖然小宋朝給的歲幣那麼誘惑人,可是這個靠打仗也可以搶到的!更何況她討厭有人指指點點她做事情,而簽這紙合約,就是一個要她畫押的事情,她心裡想著,我就偏不幹,沒人能命令我!
現場留下契丹眾將領與曹利用、獨孤漠、朱悅等,在蕭太后展現自己的權威之下無言相對。他們三人不回營帳休息是為了要與執行任務的阿青、宜修、宜笑在心靈上站在一起;而契丹眾將領不回去休息,則是震懾於太后的威權,不敢亂跑。
不知道阿青,宜修,宜笑是不是真的會被抓到或者當場格殺呢?曹利用,獨孤漠,朱悅三個人,面對著漫漫長夜,甚麼都不能做,只能信任自己的隊友,內心真是無比痛苦與煎熬。晴朗的夜色中,月光明亮,可是此時此刻看起來反而更讓人傷感。曹利用賭了這一把,內心的罪惡感雖然減少了,可還是很揪心…他等於是打算跟這紙合約共存亡的,心理面暗暗想著,如果合約這次真沒談成,不管太后殺不殺他,他還是會自殺以謝罪。
天邊剛剛露出魚肚白,就有契丹士兵大聲回報:「奚六部大王回來了!」
太后滿臉喜色,帶著遼聖宗從行營中走出來,雖然還沒看到身為奚六部大王的蕭破軍出現,但是她心中知道,今天將是反轉戰局的一天。和平在她眼中顯得多餘,明後年她還要再率領契丹大軍前來,直到達成征服中原的誓言為止。對她而言,下下之策就是等一下她撕掉合約,扣留曹利用,沿路燒殺搶劫小宋朝的城池回契丹。那麼上上之策呢?就是趁宋軍以為和談仍然順利進行的時候,扣住曹利用,在沒人能警告宋軍的情況下突襲澶州城,攻宋軍一個出奇不意,措手不及。照這個盤算,她將會是這場戰爭的大贏家。貴族與將士們的封賞就用搶劫城池來抵,軍費也是。上上策如果成功,攻下澶州城就可以滅亡小宋,如果上上策失敗,改走下下策,也就是退兵,責任就是阿凜與大丞相兩個人承擔,不會損害到自己的威權。而小宋朝急於談和,就是暴露了小宋朝害怕我蕭綽的事實。
曹利用、獨孤漠、朱悅三人面色慘白,急著看向士兵回報兩個將軍回來的那個方向,希望看到阿青、宜修、宜笑三個人都沒事。只要能活著,就算被抓去契丹,還是可以輕易逃回來的,就怕沒能逃脫魔掌,喪命在兩個將軍的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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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寇準帶著幾個隨從,在澶州城大營前的校場上,將手上拿著的兩封信,一封交給了阿青,另一封則交給了宜笑與宜修。這是下午朱悅與曹利用奏報內容中寫的計策,需要有輕功的高手穿越過戰場緊急送信給楊六郎與大名府的武林高手們。這事情寇準想了一個下午,也認為蕭太后可能最終不會願意接受和談條件,這不是條件好壞問題,而是蕭太后十幾年來的野心,還有發出的毒咒,合理推測沒有可能在短時間內就放下。如果她是理性思考的人,循著利益的角度來看大宋與契丹兩國之間的事情,絕對會認為當前這和平與歲幣是非常划算的。不過既然和談都已經到了僵局而且也沒甚麼轉機,如果大宋朝自己還一廂情願認為蕭太后「可能」會同意合約的內容,兩國不再打仗,那就淪於天真了。
想到這個層面上,寇準接連嘆了幾口氣,用手捋了捋自己的鬍鬚,緩一下情緒,顯然必不得已還是得要用朱悅與曹利用建議的這兩招了。朱悅與曹利用的意思,是要讓大宋軍隊及早準備,因為三天之後和談期限一到,蕭太后可能撕毀合約,沿路搶劫城池回契丹。目前的和談假象,就是為了要鬆懈河北東西兩路各城池的防備的假動作;就算蕭太后真的願意和談,各路守軍多加準備也是必要的。
當然了,還有附帶著要從契丹軍隊背後插兩刀的事情,一個就是讓契丹軍的俘虜回國造謠說,太后與遼聖宗戰死,鼓動國內造反勢力;另一個就是要大名城的武林高手三不五時來偷襲契丹大營,製造恐懼壓力。這兩個方式當然都不算甚麼光明磊落的招數,但是對於解決目前大宋朝與契丹之間談判的僵局以及後續擊退留下來死戰的契丹大軍頗有幫助。在契丹國內造謠,這招可以說是圍魏救趙,逼蕭太后本人要回國澄清謠言。至於武林高手偷營,則是因為蕭七殺已經兵解,契丹方面除了蕭破軍之外,只剩下少數的曳落河死士能跟中原武林高手對抗。加上之前的經驗,夜戰與單打獨鬥對武林高手有利,偷營只是要疲累契丹將士的精神,倒不見得每天都得去暗算幾個將軍來做業績。
阿青,宜修,宜笑直接從澶州北城北面垂降出城,施展輕功抄小路出發。阿青負責比較遠的路線,原則上先通過戰線之後,往北到冀州附近,就可以循著宋朝現有的驛站騎快馬往保州方向去,日夜兼程最多一天可以到達。宜笑與宜修則是負責聯絡大名府這邊的華嵐處士、莫仁大師以及南皓雲,編組夜間偷襲滋擾契丹營區。
「諸位切記,不要死戰,能逃就盡量逃,將信件送到是最重要的事情!」寇準給每個人講完勉勵的話之後,不忘又叮嚀了這一句。目前契丹軍在澶州城中也是有很多細作的,一動一靜都難免被察覺到,因此,寇準做完了決定之後,臨時通知當事人,馬上就要出發,如此可以避免洩密的問題。
眾人拱手領命而去,阿青,宜修,宜笑先上了北門城頭,副將葛霸已經準備好了垂降的設施,阿青先垂降下去戒護著,再來讓宜修,宜笑下去。阿青看兩個人都下來了,對著宜修說道:「從這邊到大名城,我們可以一起走,不過接近大名城那附近的樹林時,我就要往東北,妳們往西北,就不知道這一小段路上是否會有契丹軍隊埋伏?」
宜修拉起了阿青的手,一派輕鬆地說道:「先不要擔心我跟宜笑了,你通知六郎大哥的事情比較重要,我們自己也會小心。」
「更何況蕭七殺已經兵解,如果要比逃跑的速度,契丹軍裡面也幾乎沒有人能比我們巫山雙煞來得快了,你說是嗎?」
一邊說一邊還整理著阿青的衣裳,將綁在腰間的護身符塞好。
「時候不早了,我們趕快走吧!」宜笑看起來是比較緊張,雖然澶州城戰場周圍在這幾天休戰的時候已經把屍體都處理掉了,四周飄著散不去的屍臭味道還有四處的血痕還是讓人感到非常不舒服,她連忙催促兩個人快點行動。宜修與宜笑兩人並肩在前,阿青殿後,先向西邊跑,遠遠繞過契丹軍的防區,然後往北奔去。
一路上並沒有甚麼障礙,可能是因為目前雙方在和談,因此契丹軍隊並沒有如預期般在四周佈陣準備進攻,三人來到了大名城附近的樹林,進入樹林前面有條岔路,左邊往大名城,右邊則是往冀州。阿青還是不太能放心宜修與宜笑,不過這時候還是得放下兒女私情。宜笑捏了捏宜修的手,轉過身去背對著宜修與阿青。
阿青還不明白宜笑為什麼要轉過身去,宜修已經勾住了阿青的脖子,深深地吻了他,而阿青也自然而然地摟住了宜修。良久,宜修才鬆開手,說道:「該走了,路上要小心!」阿青點點頭,放下了宜修,走了幾步,又會頭看了一下,才戴上面具往冀州方向飛奔而去。宜修搭著宜笑的肩膀,說道:「走吧!還有二十里路呢!」兩個人相視而笑,戴上了面具往大名府奔去。
才跑出了不到十里,前方樹林中的空地上突然亮起了七八支火把,一個身材高大的契丹將軍站在眾將士的前方,笑著說道:「小將軍,你腳程可真快!要不是我們扔下大隊人馬來追你,只怕早就讓你逃掉了呢!」
「…」帶著青面獠牙面具的阿青,本想直接繞過去的,不過擋在路上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死對頭蕭破軍,他豈容得阿青突破包圍?早就出手封住了阿青前進的路線,而背後這七八個曳落河也散開來擋住了他,不得已的情況下,只能暫時停下腳步,找漏洞伺機逃走。
蕭破軍打量一下阿青,回頭跟曳落河說道:「留下四個就好,其餘四個去支援大丞相,這個小將軍不是我對手!」
畢竟大丞相沒有武功,雖然剛才已經分了幾個曳落河過去,不過蕭破軍還是認為,能給他人情就給他人情。雖然契丹的民情,將軍之間不互救,可是這大丞相不好惹,如果自己在這邊耽誤太久,至少撥了幾個曳落河過去還是可以分到功勞。
四個曳落河領命立刻往西邊大名府方向奔去,阿青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宜修與宜笑兩人加起來連半個曳落河都敵不過,一下子派去四個,只怕不容易逃出包圍圈。心念一動,阿青立刻往這四個曳落河跑去的方向追去,沒想到蕭破軍早他一步,橫槍擋在前面,笑著說道:「小將軍,打得倒我再去追也不遲!」
也沒給阿青喘息的機會,另一手的大戟已經往下盤掃過來,逼得阿青只能向後急退。他迅速抽出背上的龍淵重劍,雙足借力一點,身形急速向前,劍尖刺向蕭破軍雙眼。
兩個人十幾天前才交過手,那時候阿青已經有點架不住脫胎換骨之後的蕭破軍。內功修為雖然短時間內如果突破關隘的話,是可以像階梯一般直上一階,相對的,也如同階梯一般,會來到一個平原期。幸好這十幾天來蕭破軍內功速成的成長幅度有限,兩個人打在一起,就維持著十幾天前的情況,蕭破軍掌握著大多數的進攻優勢,而阿青只能在這中間使用上乘輕功閃躲,伺機反擊。
阿青心裡面著急,忖度道:「眼下曳落河跑去劫殺宜修姊妹,再拖個一時半刻,只怕要發生令人後悔的事情…雖然鉅子交代不要死戰,但是目前的情況看起來,即使不死戰,面對這樣的高手,想要脫身也很難。」
「所謂『狹路相逢,勇者勝』,看來也只能豁出去,與蕭破軍一決生死了!」
想到這裡,立刻藉著機會,向後空翻幾圈,與蕭破軍拉開了四五丈距離。幾個曳落河怕阿青從另一邊逃走,在他落地時又迅速圍上來封住了他的去路,不過礙於蕭破軍沒有指示,所以曳落河們也只是維持著防守的姿勢,並沒有趁機進攻過來。
阿青解下背上的劍鞘,將龍淵劍入鞘,用力往地上一插,長劍含鞘沒入半尺左右,人與劍立在月光下,眼睛盯著蕭破軍,一動也不動。
「很好,你這是要邀請我盡全力決一死戰嗎?」蕭破軍看阿青這架式,知道他沒有要逃走,就是想要速戰速決,剛好自己也覺得暖身足夠了,再耗下去拖太久,讓大丞相先抓到了另一組信使回去搶到首功,對自己也不利。「如你所願!那我們就痛痛快快盡全力來廝殺吧!」
說著,做了一個起手式,全身運勁,右手短槍高舉,左手的大戟斜護在胸前,看起來就像是佛寺裡的四大天王那樣,出手就會是驚天動地的絕招。
「蕭將軍,末將狄青,不擅言辭。」阿青拱拱手,從長靴的靴筒中抽出了一柄匕首,不過這匕首看起來握柄比較扁而且比較短,劍刃的長度也只有大約三寸多一些,看起來似乎是一把水果刀。接著,又從另一邊的靴筒中也拔出了同樣的匕首,兩手各捏著一柄匕首,說道:「該說的話,就用我的劍來說吧!」
「大將軍,請恕罪!」
兩人幾乎同時躍起,身形交錯在一起,出招速度快如閃電,卻沒有一丁點兵刃相擊的聲音發出,等於雙方都高速揪著對方的破綻出招換招,還沒有將招式使完,就立刻變換招式以因應對方的進攻。蕭破軍的招式大開大闊,有如千軍萬馬橫掃沙場,攻守有度,完全展現了金剛伏魔印的威力,周圍的曳落河紛紛退了四五步,以免被勁風掃到無法睜開眼睛。阿青的招式則是陰柔的打法,以上乘的輕功加上最近苦練的聽音辨位,雖然看似被金剛伏魔印壟罩住了全身,身形卻仍有如泥鰍一樣,悠遊於槍戟之間。蕭破軍很快就看出了阿青目前的困境,由於兵器短,他必須要欺身靠近才能進攻,但是金剛伏魔印用的槍與戟並不是那種很難揮動的長槍與長戟,而是移除了長桿之後的短槍與短戟,揮掃的速度快,而且更能防止敵人靠近身邊。
既然如此,蕭破軍自覺內功周天運轉已經到達了最高的出力,既然自己的兵器與內力都能克制住阿青的招式,他決定就在這幾招之內決勝負。阿青除了身形變化之外,使的還是獨孤劍法,他只是針對特定幾個招式挑破綻攻擊,逼蕭破軍防守或者換招。由於獨孤劍法的「以劍御身」早就練習到了爐火純青的程度,因此手上的匕首指向哪裡,身體就跟隨著意想而就位,反而比起之前拿長劍的時候更加靈活,也更能發揮劍走輕靈的特性。只是,這樣的改法,真的能破解蕭破軍的金剛伏魔印嗎?阿青心裡沒有想這麼多,輸贏本來就只在一瞬間,與其去擔心輸贏,不如凝神專注,洞悉對方的破綻,等待絕佳的出手機會。
「接我最大招式吧!」內功到達了巔峰狀態,蕭破軍爆吼一聲,槍戟連出,同時攻向阿青周身要害。最大最強的招式當然也就伴隨著最多的破綻,如果沒辦法穩住心神,先被蕭破軍的攻勢嚇倒了,當然也就不敢欺身上前,如此破綻再多,也無法趁虛而入。為了這一刻阿青已經準備了很久了,雖然蕭破軍並沒有如他預期地使出慣用的招式,但是阿青仍毫不猶豫雙足內勁瞬間爆發,如同獵豹似地身形往蕭破軍右邊身側掠去,正當蕭破軍往阿青的腰側攻擊的時候,他突然一個躬身轉到了蕭破軍的身後,手起刀落,一手削斷了他身上穿的鎧甲的牛皮繫繩,另一手的匕首則有如飛刀一般用指力彈指而出,穿過了剛剛被掀開的鎧甲的縫隙,刺入蕭破軍的側腹。
身側一涼,蕭破軍知道中招了,勉強轉身避開,但也不含糊,順手長槍斜切,也將阿青背上刮了一道長長的血痕。阿青身子像隻貓落地之後,蹲踞在地上,馬上又從靴筒中拿出了一把新的匕首用拇指與食指捏住。阿青的匕首上刻有細紋的放血孔,蕭破軍能感覺到自己側腹部正在流血,也能感覺到內力運行的不順暢,這應該算是重傷。但是他弄不明白的是,為何在身後的破綻會被阿青看出來?這一招之前他並沒有使用過,可能是阿青運氣好猜中了?還是,難道說他一直都知道,只是在等待最有把握出手的機會呢?
不過以他身為契丹勇士的尊嚴,才被這三寸匕首刺入側腹,只能算是小傷。由於鎧甲的繫繩已經斷掉,他乾脆將鎧甲脫下來扔在旁邊,一旁的曳落河連忙過來將鎧甲撿起來拿走。脫掉了鎧甲,可以看到他身側一片血跡。
「你叫狄青是嗎?」蕭破軍有點喘氣地說道:「你這名字我記住了,雖然你不愛講話,不過你的劍,能說的都跟我的身體說了,哈哈!」
使出金剛伏魔印絕招失利之後,蕭破軍雖然有點震驚,但隨即反應過來,心裡分析道:「這小子輕功造詣極高,聽音辨位能力又很好,如果繼續用金剛伏魔印這種適合在戰場上的剛猛霸道功夫,反而在這種需要靈活的短兵相接情況下吃虧!更何況右側腹受傷,仍在失血,運勁也受阻,再用金剛伏魔印只會讓自己更吃鱉。不如先撐到大丞相那邊抓到信差,回程時來支援我這邊,才是上策!」
於是他振作起精神,拿起槍戟,運勁再度攻向阿青,不過這一次招式與之前大開大闊不同,反而很明顯走道家劍法的「上善若水」口訣,槍戟飄忽不定,以靜制動,而不像剛才那樣主動發招。阿青看蕭破軍這個新的架式,心中明白了七八分,知道他內力運用受阻,無法像剛才那樣毫無節制地發出龐大洶湧的招式了。
雙方又交手了二三十招,蕭破軍使的道家劍法純熟之極,交手的時候阿青感覺到彷彿是與張元交手一般,刁鑽古怪,破綻稍縱即逝。雖然蕭破軍這道家劍法是從《慕容帛書》上無師自通學來的,他與蕭七殺並稱契丹的武學奇才,也是繼耶律休哥之後能看懂《慕容帛書》且自學成材的人,對於其中精妙之處,竟然也領會到位。阿青與蕭破軍如此纏鬥,心中也頗為著急,目前彼此都無法奈何對方,但是繼而一想,蕭破軍明明還在出血,他會改用道家劍法,難道是緩兵之計嗎?等於是說,拖延到韓貪狼能抓到宜修與宜笑,回頭所有人再來聯合抓捕阿青?這蕭破軍也不愧是有勇有謀,還頗能以整個大局為重,知道困住阿青可以提高韓貪狼的勝算,反而不會因為挨了阿青一招而惱羞成怒。
急著要去救宜修與宜笑,阿青在面對蕭破軍改用道家劍法而不用金剛伏魔印之後,有一種黏滯感,這也是道家劍法想要帶給對手的一種壓力。蕭破軍儘管身受重傷,仍然可以輕鬆地控制局面,不讓阿青靠近,並且偶而發出進攻。看起來兩個人又進入了僵局,阿青為了要貼身進攻,難免都需要以身犯險,而道家劍法又適合拿來對付他這種泥鰍般的身手,他身上陸續被蕭破軍劃出了多道的口子,幸虧他「以劍御身」的基礎非常扎實,所以皮肉傷多,都還能在刀鋒下臨機應變,迅速閃開減少傷害。阿青也思忖道:「蕭破軍不愧是武學天才,馬上就反應過來,用道家的劍法來封住我的貼身進攻。這樣繼續下去,如果稍微一個閃神,應該還是會中招受重傷,這該如何是好呢?」
正煩惱著,一個失神沒能提防,被蕭破軍一腳掃在肩頭,急忙順勢滾飛出去數丈,卸去蕭破軍這一腳的勁力,幸好蕭破軍這腳並沒想到能踢中阿青,所以沒用上全力,不過也讓阿青左手一時痠麻無力。「有點危險了,又落入下風!」但此時慌忙不得,他穩住下盤站了起來,眼角餘光瞥見了剛才插在地上的龍淵劍,心中突然閃過一線曙光!
「觀自在菩薩。行深波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此時亟需要穩定住自己的心神,阿青決定回到獨孤家的老方法,開始喃喃唸起了《心經》:「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這是十幾年來每天反覆練習的經文,一開始是鎮定心神來寫經,但是時間久了,如同「以劍御身」的秘訣一樣,寫經與心神穩定密切連接在一起,獨孤劍法與阿青的身體密切連接在一起。所以他的劍隨著意念而動,身體則隨著劍而動,同樣的道理,念起《心經》的時候,他的心神也就回復到了穩定的狀態,回到他十幾年來鎮定心神的晨間練習中。
他發現自己太死腦筋了,不像蕭破軍這樣懂得權變,「他的金剛伏魔印絕學說放下就可以放下,改用道家劍法來對付我;我卻忘記了自己十幾年來日日夜夜練習的獨孤劍法,執著於抓他的破綻進攻…。」
他想起了第一次在瀛洲城對陣蕭破軍的時候,心中想著的是朱悅交代他的《孫子兵法》,「『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簡單說,就是故意給強大的對手設套!」因此當時他並沒有將獨孤劍法運轉到最大的劍數,反而是搭配著各種劍法,跟蕭破軍耗了幾百招,來麻痺他,為的就是有一天,突然發出獨孤劍法的最大招時,攻他一個措手不及!沒想到才一個月的光景,自己就忘了之前設過這個套…不過幸好也是設了這個套,否則今天只怕是要給抓回契丹軍中任人宰割了。
既然回想起了他原本設好的圈套,剩下的就是穩定地執行完畢就可以。他順手拔出了插在地上的龍淵劍,調整內息,一面接住了蕭破軍的招式,一面穩住自己的心神,持續念著:「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
蕭破軍也不敢大意,那天蕭七殺與獨孤漠的對戰他也在當場,獨孤漠明明給一掌打在地上滾了,沒想到站起來之後反而戰局逆轉。獨孤家的人還頗有韌性,專注於心理素質的修練,被打趴了還都能臨危不亂,在蕭破軍心中留下極深刻的印象。但是目前他的道家劍法對付阿青還頗為有效,只要自己特別注意防範,不要露出太大破綻,應該就可以拖到大丞相過來支援。
「獨孤劍法的基礎,也是漠姐姐最常用的方式,就是『以身御劍』的劍影模式,一次發出數十劍,根本不用考慮對手使出甚麼招式,對方擋不住就只能躺下來。」阿青心裡面繼續想著:「所以獨孤劍法能剋制大多數的劍法,就在於快速。」
這下想明白了,「雖然我頓悟了獨孤劍法『以身御劍』的破綻模式,然後又在漠姐姐指點下,學會了聽音辨位的近戰模式,可是卻忘記了最早的劍影模式。」
「兵者常說,打仗,決鬥,談判,都不能失去主動權,如今我被剋制的原因就在於把主動權交給了蕭破軍。這不是不可以,而是要看情況來調整。」
「當他使用金剛伏魔印的時候,破綻與近身模式雖然被動,但是這是有效的。不過當他採用道家劍法來封住我的破綻與近身模式的時候,我就應該要回頭採取主動才對!」
一邊想著,心中拿定了主意,口中仍然念著:「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身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但身形已經變換,使出獨孤劍法六十四劍的招式,劍影如暴雨般穿透了蕭破軍的槍戟防壁,也穿透了他的身體。
確認了手感,阿青沒再追擊,反而後掠了三丈,劍尖向下,對著蕭破軍抱拳拱手說道:「大將軍,勝負已分!末將我但求酣暢淋漓痛快一戰,如今能遇見大將軍這樣的高手,此生無憾!」
「請原諒我的劍,她比我還多話。」
龍淵劍的劍尖,在他講話的當下,一滴一滴的鮮血順著劍鍔滴到了林間的草地上。
一旁的曳落河,見到本來打在一起的兩人瞬間分開,又看阿青拱手說話沒有防備,正要趁機群起圍攻的時候,突然聽到蕭破軍說道:「雖然我的目標是希望挑戰獨孤漠,可是今日與你一戰,也覺得無憾死生!」
他沒想到阿青還留了一手,等看到阿青手上的劍,爆炸出無數的劍影疾刺向自己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儘管用盡全力擋下了大多數的劍招,可是礙於後腰被插了一刀,運勁沒有那麼靈活順暢,還是沒能防守住,瞬間五六劍札在身上。如果沒有中這一刀,其實自己可以擋住阿青這個大招的…可惜高手對決沒有假設,勝負本就無常。
「唔…」他口中噴出一口鮮血,可以看出胸口,手腳上有七八個劍痕都在流血,顯然是沒能防備,中了不少劍,一時內力不繼,整個人坐倒在地上。曳落河們呆住了,不知道該不該進攻阿青?還是趕快把蕭破軍救回營中?
「救你們大將軍回去!」阿青環視著周圍這四個曳落河,緩緩地用他彆腳的契丹語說著:「快點救他回去!」為了怕曳落河聽不懂,他又用漢語說了兩次。
其中一個曳落河會意了,發了一聲喊,四個人馬上抱住已經暈倒在地的蕭破軍,往契丹大營方向狂奔而去。
阿青也不顧自己身上的傷勢如何,馬上提氣往大名府方向飛奔,懷著極度不安的他,一路上只能不停地唸著《心經》,期望這一下子的耽擱不會造成甚麼遺憾才好!
他知道自己很難再承受失去宜修的痛苦,即使讓她受到輕傷,都會很自責。
無奈,很多事情是命運來決定,而不是阿青他能作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