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回看清禁月] 第三十五章 戰神殞落
第三十五章 戰神殞落
作者: 冷擎
無常---
沒想到,未曾道別,
死神的腳步卻已經來到眼前。
遺恨?
如果能再讓你抱在懷裡,
聽你說一句愛我,那該有多好……?
我真的很想自私地要求你,
如果我死了,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愛上別人…?
****
搶到了戰馬的李繼隆,砍了幾個正衝進北門的契丹騎兵,衝到北門外面,正好遇到迎面策馬過來的蕭七殺,不需要額外的交談,蕭七殺掄起馬刀就砍了過來,兩個人開始在北門外激戰。站在碉樓上指揮的葛霸,看到師父兼上司李繼隆在北門外與蕭七殺兩人兵刃相鬥,怕有閃失,也下了碉樓搶了一匹馬,往城外殺出去,繞著李繼隆側邊幫忙砍殺企圖偷襲李繼隆的契丹士兵。北門既然大開,護城河也早就被填平,因此契丹的騎兵與步兵不停地往城門殺進來,與等在城內的秦公公指揮的防線激烈戰鬥。雖然宋軍在城內部屬有弓弩手,但是衝進來的契丹步兵手持盾牌,也建立自己的防線一步一步逼近宋軍,秦公公看弓弩手不管用,下令撤了弓弩手,帶領宋軍直接與契丹士兵短兵相接,在街頭巷尾互相砍殺了起來。
澶州城牆高,又結了一層冰,契丹將領的輕功還沒辦法直接跳上去,所以都帶著兵馬等在北門外面,等著輪番進攻。蕭太后有言在先,攻破澶州城的將軍就封王,蕭破軍看宋軍主帥李繼隆對上了蕭七殺,心中大喜,最硬的骨頭讓蕭七殺啃了,只要自己衝進去,破城首功應該可以手到擒來。連忙策馬來到北門邊,拿了兵器趁亂也殺進北門。不過葛霸眼尖,事實上北門的入口也不寬,蕭破軍一身將軍服色想要趁亂衝進去,當然就被認了出來。他直接一劍刺向蕭破軍的咽喉,而蕭破軍只是側身閃了一下,槍與戟就往葛霸的面門與下盤攻過來,兩個人也一來一往也開始在城外互鬥。
朱悅與獨孤漠在城門被炸破的時候,也是站在城頭上看著王澤操作床子弩。聽到李繼隆要工部人員撤退的命令,朱悅連忙招手要王澤與所有人列隊,獨孤漠開道守在城門的樓梯口,讓工部弟兄可以逃走。這一次並沒有太驚險,很快就撤退到了南城,因為沒有命令,所以朱悅與獨孤漠不能直接參與第一線的作戰,除非是城池頂不住的情況。南城這邊高瓊已經組織好部隊守在橋頭,按照作戰計畫,如果真的不行,要嘛就是李繼隆從北邊把橋燒了,要嘛就是高瓊從南邊把橋燒了。城門被炸破的訊息已經迅速傳到了南城,除了護衛皇上的武官之外,其餘所有人都在南城大街小巷中列隊等待進攻,文官則是先撤出南城,以免城破來不及逃走。
聽到北門被炸破的消息,宋真宗嚇得當場暈倒,一堆太醫正在搶救。本來跟他一起商議國事的寇準護在一旁,馮拯等一干大臣則是在外頭要求趕快把宋真宗撤離澶州南城,以免遭到契丹軍隊毒手,兩邊相持不下吵成一團。由於周公公站在寇準這邊,喊救駕撤退的眾人也忌憚周公公武功高強,在這兵荒馬亂的地方,萬一他冷不防朝自己射個暗器,隨手在自己身上插幾個窟窿,那不死定了?因此喊叫歸喊叫,也沒敢衝進來或者動手。
李繼隆的七星劍法厲害,蕭七殺自覺使用馬刀跟他對打實在不是對手,過了幾十招知道這樣下去不行。心中暗忖道:「這李霸圖號稱大宋戰神果然不假,既然曾經打敗過耶律休哥,武功自然就比蕭觀音奴還要高些。不過他就劍法厲害,內功不高,我在這馬背上內勁施展不開,不如逼他下馬,跟他好好磨上百招,等他喘了再來收拾!」
內功高手在馬上不是不能施展,而是怕馬匹無法支撐內力會軟倒,因此如果單就馬上功夫來說,內功高低不是關鍵。更何況蕭七殺是在少林僧兵院成長到二十來歲來回契丹,年少時沒能訓練到騎馬功夫,因此騎術上也比李繼隆還差一些。但凡練內功,都先從練腳力開始,下盤不穩出招就沒有威力,而下盤要穩就需要能將真氣在下盤運行,並且接地氣。在馬背上接不了地氣,使不出內勁來。
於是他扔了馬刀,跳下馬背,運功一掌打在李繼隆的坐騎身上,硬是將他的坐騎活活劈死,橫地翻倒了過去。冷不防讓蕭七殺放倒了坐騎,李繼隆也不慌亂,在馬匹倒下時順勢往側邊一滾,知道蕭七殺馬上要攻過來,還沒站起來就已經使出劍花護住全身,逼得追擊過來的蕭七殺停下腳步閃躲。
「李老將軍,我等你站起來再打!」蕭七殺並非不想要佔李繼隆便宜,只是想讓他輸得心服口服,畢竟彼此都是主將,堂堂正正戰上一場才是勇士的風範。李繼隆已經五十五歲,雖然還是壯年,不過對蕭七殺來說算是老了。
「好!蕭將軍你等一下輸了可別後悔!」起身之後,長劍一橫,又向蕭七殺攻了過去。扔掉了刀,下了馬匹的蕭七殺,反而更加厲害,身形在劍影之間穿梭,逐漸開始凝聚內力來對付李繼隆這套刁鑽詭譎的七星劍法。李繼隆並沒有太在意蕭七殺的算計,如果在馬背上,李繼隆確實有能力把蕭七殺砍翻,現在兩個人都「腳踏實地」,這時候內功高低就明顯有了差異。
當年李繼隆在真武山上遇到了老道長,學習了秘傳的七星劍法之後,並沒有再上五台山學藝,反而是直接投入疆場,所以劍法很強,但是內功平平。蕭七殺則不同,從小學習少林僧兵院正宗的金剛指力內功,這麼多年下來,單就內力修為可以說是全天下屈指可數的高手。如果只是過上個五十招一百招,不靠內功並不會有甚麼弱勢,可是如果百招之內無法分出高下,接下來就是比拚內功修為的深淺了。蕭七殺稍微忖度了一下,棄馬對戰已經到了一百多招,知道李繼隆內功修為沒有自己這麼高深,於是更是加快進攻的速度,逼得李繼隆難以應付,氣喘連連。
與蕭破軍對戰的葛霸也沒佔到甚麼便宜,雖然七星劍法沒有收錄在《慕容帛書》之中,一開始蕭破軍難以應付,不過蕭破軍應變得很快,互相打了一百來招之後,對於葛霸的招式心裡面就有了底。他接連出了幾個破綻,引誘葛霸欺身來搶,果然試了幾次之後,葛霸忍耐不住誘惑,一劍刺空身體破綻大開。蕭破軍對著他的咽喉就是一槍,葛霸來不及撤劍架開對手的兵器,眼看不死也要重傷,此時一柄寬劍突然切入,架開了蕭破軍的槍刺,同時來人又使了一招掃堂腿逼退了蕭破軍。死裡逃生的葛霸連忙就勢滾到一邊,才認得原來出招架開蕭破軍的是墨家劍者的侍劍狄青。
看到了熟悉的青面獠牙面具,蕭破軍笑道:「小將軍,上回不分勝負,那是因為我武學境界還不夠深,近日我得到太后傳授少林僧兵院金剛指力內功,內力修為大增,剛才葛將軍就已經差點魂歸西天了,現在你又送上門來!」
「也好,都是要解決的,一個一個來也可以!」
「…」阿青並不知道該跟他說甚麼,感覺上蕭破軍蠻會跟人裝熟的。
「好吧,不用聊天也可以,直接在功夫上見真章吧!」邊說著,手上的兵器已經壟罩著阿青的上半身。不過這次的對戰與前一次不同了,蕭破軍的內力修為大幅增加,阿青則是將部分真氣度給了宜修,在這樣一消一長之下,百招左右就明顯看出差距。此時的阿青,只能靠著超凡的輕功,除了閃躲蕭破軍的兵器之外,偶而拉一兩個契丹士兵過來擋著,但要說像之前那樣與蕭破軍兩人直接頂住,確實是有點困難,因為內力大增的蕭破軍,槍戟的出招速度都變快不少,破壞力也大增,連用劍去擋格槍戟時都能感受到蕭破軍的力量,萬一給他掃中或者刺中,應該是要開膛破肚吧?倒也不是不服輸,阿青看著朱悅用兵久了,深深知道即使兩個人的對戰,並不單純只是功夫高低而已,必須要想盡辦法先頂住,再來思考如何突破。頂住這個脫胎換骨的蕭破軍有難度,但還不是做不到的程度,可是如果想不出甚麼方式可以突破,實際上也頂不了多久。
「砰!」地一聲,李繼隆被蕭七殺一掌打在胸口,他仍然揮劍逼開了蕭七殺,不過蕭七殺也不想讓他有機會逃走,一個迴旋踢踹在他的後腰,將他踹翻趴在地上。葛霸見到李繼隆敗陣被打趴了,趕忙舞著長劍搶上來,不料身後一個聲音喝道:「快救李將軍,我來擋住蕭七殺!」一個身影迅速從身旁掠過,雙手如鋼爪一般,撩向了蕭七殺,竟然是秦公公!其實這兩招蕭七殺用了近八九成的功力,李繼隆內功又不是很強,挨這兩下幾乎是致命傷,口中鮮血狂噴,眼冒金星根本無法說話。葛霸趁機會把李繼隆拖回了城內,讓他靠在城內的城牆上調息,叫上了一群士兵過來保護住他,自己則仗劍在前守著。
王公公吃完了乾糧又喝了水,聽得外面吵吵鬧鬧,說是北門守不住了,契丹兵大批湧入,需要列陣保衛南城云云,心中起疑,難道賊人這麼厲害,連秦公公都擋不住嗎?想了一下,覺得不放心,更何況自己一心一意就是要來殺敵報國的,等在這邊也不是辦法,於是跟兩個王妃商量,說他要去幫秦公公。宜修、宜笑也聽到了外頭說北門城門破了的事情,知道事態嚴重,如果王公公能幫忙當然是最好,於是拿來鎧甲讓他披上,打扮成為宋軍的將軍,讓他對著鏡子看看是否滿意?王公公畢竟是瘋了,看到自己此生終於可以用將軍的行頭來打仗,當然是萬分高興,跪下來給兩個王妃磕了頭,轉身往北門飛奔而去。
才掠過浮橋,北城街道四處已經是契丹士兵,他循著記憶一路往北門殺去,見到了宋軍正四散奔逃,北門城內的陣線早就崩潰,城內的指揮官王隱正在孤軍奮戰,其他宋軍只能自行小群小群結陣對抗殺進來的契丹士兵。瘋了只是對人情世故錯亂,可是過往跟隨宋太宗上戰場的經驗仍在,一看就知道這宋軍敗象已成。他連忙運勁,縱聲狂嘯,凌空而起豪不猶豫直接跳進契丹陣中大開殺戒。秦公公已經殺到城外去救李將軍了,本來城內的宋軍少了秦公公這個高手,陣線又讓契丹軍給打散了,正在四散奔逃的時候,如今又來一個不知名的將軍,赤手空拳直接跳入契丹軍陣中,瘋狂亂殺,一時之間契丹軍也混亂了起來。負責城內佈防的王隱本來覺得大勢已去,沒想到跑出一個比秦公公還要厲害的角色,隻身就頂住了源源不絕衝進來的契丹軍隊,心中大喜。又聽到王公公縱聲狂嘯,以為王公公是神魔附身,連忙高喊著:「『武曲星』現身了!弟兄們快往回殺!」本來已經逃得遠遠的宋軍,聽到說「武曲星」現身了,也沒想逃命,紛紛回頭殺過來,每個人都想看看到底「武曲星」是誰?長甚麼模樣?
秦公公武功高強,他練的武術是大內鷹爪功,本來也是正派武術,可是在大內秘傳之下,漸漸成為權力鬥爭的武器,專門往陰毒的偏門去鑽,與蕭七殺這少林僧兵院正宗的大悲千手觀音掌對陣,才不到五十招,就險象環生。秦公公靠著上乘的內功修為,硬是挨了蕭七殺幾十個虛招,但是小心翼翼地避開他用上八九成功力的實招,這樣兩人又鬥了兩百來招,仍然是不敵蕭七殺,被他雙掌推出,向後飛了五六丈遠重摔在地。秦公公是沙場老將,雖然中了蕭七殺實招,但也早有防備,讓掌力在自己向後飛的時候卸除掉大半,不過因為這一掌帶著蕭七殺十成內力,所以即使飛了那麼遠,還是有一兩成餘力,秦公公也才因此摔倒。畢竟是老經驗了,他立刻調勻內息,雙手鷹爪使勁,抓了兩個契丹兵扔給蕭七殺,硬是將追擊過來的蕭七殺擋了下來。
蕭七殺接下了秦公公扔過來的兩個契丹士兵,放在一旁,已經連續打敗了三個高手,不覺志得意滿,仰天大笑了幾聲,闊步往北門邁進。才走了四五步,城頭上飄下一個女子,端立在三丈遠處,帶著純銀面具,服色華麗,他當然認得出來,這就是當今宋朝的劉皇后!
獨孤漠拉著朱悅要他遠遠地不要靠近澶淵浮橋,以免受到契丹軍亂箭的波及。突然眼角餘光瞥見兩個身影一前一後從南城包圍圈的陣列頭上掠過,踏著浮橋的繩索幾個起落就消失在北城。她認出消失在北門碉樓的那個是娥姐姐,另一個穿將軍鎧甲的是王公公。也只能要朱悅先在這邊等著,自己也跟著縱身掠過了包圍圈,往娥姐姐消失的碉樓追去。才追到了北門碉樓,底下蕭七殺已經與娥姐姐打在一起,她知道娥姐姐是想要報之前敗陣的仇,所以也就不立刻下去助陣,以免惹姐姐不高興。不過看了幾十招,突然間身體的真氣有了感覺!以往她從來沒有從第三者的角度看過大悲千手觀音掌與獨孤劍法對陣,所以怎麼想都覺得身在一個蠶繭之中,密密麻麻的絲線就是蕭七殺密不透風的掌影,現在從蠶繭外面看,心中的一些疑惑逐漸消失,雖然還沒辦法真正悟透破解的法門,至少封鎖住自己的繭已經開了無數的小洞,開始透光了!
王公公殺了一陣,心中突發一個念頭,皇上在哪裡呢?剛才王妃提到了,皇上御駕親征,也來到了澶州城,自己最想要做的事情,不就是像中秋夜那樣,在皇上面前殺敵,讓皇上知道老奴才仍然是忠心耿耿的嗎?不過契丹軍不停地從北門湧入,實在看不清皇上到底在哪裡?他左衝右突,殺了幾十個,終於看到了嘴角流血的李繼隆站在城牆邊,副將葛霸與周邊衛士護衛著,勉強支撐著在殺敵。王公公當然認得國舅爺,也服侍過國舅爺的妹子,今年年初才在大內萬安宮駕崩的皇太后,當時周公公也帶著王公公一起上香呢!既然看到了國舅爺,表示皇上就在這附近,於是他對著李繼隆大喊:「國舅爺!國舅爺!皇上在哪裡?」
可能是沒注意還是怎樣,這喊叫沒用上內力,不過李繼隆聽到有人叫國舅爺,轉頭一看,嚇!那不是王公公嗎?!只是不知道王公公在叫甚麼?從嘴型大概猜出「在哪裡?」三個字,心想,可能是問秦公公在哪裡吧?於是他也大聲喊道:「秦公公在城外!他在城外!」王公公愣了一下,不知道有沒有聽清楚?不過馬上又出現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用足了十成功力,插起了衝過來的契丹士兵扔出去,拼命向城外殺了出去,終於,李繼隆看他淹沒在契丹亂軍之中。不過戰陣之上僅是自保就很困難,李繼隆也還沒時間擔心王公公,眼前這些如潮水般的契丹大軍不停殺進來,自己身受重傷也沒能去浮橋點火,這仗看起來是敗了,就等太尉高瓊點火把浮橋燒了,自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要兵解殉國。
宋軍的北門防線好不容易建立起來了,所有人都仰賴身穿將軍戰袍的王公公這顆「武曲星」能夠大放光芒,沒想到他殺了一陣之後,直直往城外殺出去就不見人影。王隱本來靠著「武曲星」現身的這個心理支撐,讓潰逃的宋軍回來建立了防線,不過撐不到一刻鐘,真要命!「武曲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宋軍的內心又開始脆弱了起來,終於又被源源不絕的契丹軍衝破了防線。這一次契丹軍找到了通往浮橋的大街,直直往浮橋殺了過去,如果能順利奪取黃河上的浮橋,宋軍就敗了。而且,誰能奪得首功,還能封王,因此契丹軍一個比一個勇猛,爭先恐後搶著要衝上橋到對岸。
高瓊在南城橋頭,看到大批契丹軍順著大街逕直往浮橋殺過來,知道宋軍敗了。嘆了一口氣,下令:「眾將聽令!舉火把!待我號令,放火燒橋!」。沒有辦法,如果北城的戰事沒有起色,就只能燒了橋,絕了所有人後路,因為皇上還在南城,容不得半點差錯。怎知契丹軍才衝到北城浮橋前幾十丈遠就停了下來,漫天的煙塵之中,出現一個男人站在路中央擋住了所有的契丹軍,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姿態!這男人正對著契丹軍,右肩扛著一根約一丈長,一尺直徑的鐵管,這鐵管外圍還有竹片包裹著,看起來像是鐵心的木桶。
高瓊大驚,大喊道:「來者何人?難道是我大宋朝天命的『武曲星』嗎?天啊!老天爺顯靈了,終於讓我們等到天命的『武曲星』了!」一時南城的將士們鬥志激昂,終於,傳說中的武曲星降臨了!將士們歡呼聲不斷,所有人興高采烈群情激昂。
「『武曲星』終於來救我們了!」
「咱們快跟『武曲星』一起,殺他個片甲不留!」
「『武曲星』降世,果然是天佑大宋朝啊!」
契丹軍也被這詭異的情況給震攝住了,竟然全都停下了腳步,與這突然冒出的,疑似大宋朝「武曲星」的男人保持著一段安全距離。
只見這男人露出詭異的笑容,對著僵持不下的契丹士兵大喝道:「燕人張翼德在此!誰敢與我決一死戰!」說著,左手拿了火把靠在這根粗大的鐵管上,鐵管發出「嘶…!嘶…!」的怪聲。
契丹士兵面面相覷,聽不懂他說甚麼?討論了一陣之後,管他是甚麼,殺了就是!於是本來僵持著的契丹士兵一陣暴吼,「殺啊!!!!!」紛紛掄刀衝上來。眼看大宋朝的「武曲星」就要在亂刀之下被砍成肉醬了!
****
南城橋邊將士們騷動著,說是「武曲星」現身,隻身擋住了數萬名契丹大軍,正在浮橋北城橋頭僵持。宜修、宜笑也忍不住好奇,爬到了靠近南城橋頭的房舍屋頂上看。遠方煙塵逐漸散去,那個隻身擋住契丹大軍的,嚇!不就是咱們義耳幫的王澤嗎?
「難道!王叔叔是天命的『武曲星』?過去我們都錯怪他了,以為他只是個窩囊廢!」宜修捧著小臉驚訝道。
「但是…王叔叔站在橋頭,跟契丹兵吹鬍子瞪眼睛是要幹甚麼呢?」宜笑大惑不解,搖著頭,突然又恍然大悟,驚叫道:「我知道了!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張飛大鬧長坂坡嗎?』」
是啊,就是「張飛大鬧長坂坡」沒錯!
不過,王澤大喊的那句「燕人張翼德在此!誰敢與我決一死戰!」契丹士兵沒人聽得懂,其實如果要是真聽懂了,應該不會左右私下討論,肯定毫無懸念殺上來,莫名其妙出來一個人演這齣鬧劇?小宋朝的男人混酒樓聽說書,久了都傻了!但是王澤也是有自己苦衷的,如果他喊的是:「王澤在此!」這名號沒人聽過,沒甚麼氣魄,喊出「燕人張翼德在此!」,一方面是大家都認得張飛,另一方面也是給自己壯膽。此刻與契丹猛士對決,是眼神與意志力的無形戰鬥,也是王澤身為男人展現出他巨大的魄力還有精神力的時候!讓所有南城橋頭邊的大宋將士都看著他這無比高大的背影,是如何壯烈地一肩扛下大宋朝的興亡!
可惜宋軍並不買帳,那個高大的背影只是王澤自己想像的。高瓊聽到底下士兵說那個人是義耳幫的王澤,看他站那邊也不知道玩甚麼把戲,氣得直冒青筋,忍不住吹鬍子瞪眼睛大吼道:「少在那邊胡鬧了!王澤你不要在那邊裝神弄鬼!如果不是天命的『武曲星』就給我閃開!」
話才剛說完,王澤肩上的木桶包鐵管發出了巨大的爆炸聲,捲起了一陣濃白色的烏雲,整座橋都被一股濃厚的硫磺味包圍著,濃煙瀰漫,臭不可聞。隨著風勢吹開了濃煙,王澤仍然直挺挺地站著,在他前面,至少半條街以上的契丹士兵全身是血躺在地上,剩餘的,似乎是驚嚇過度,不知道該往前還是往後退?相持了一下子,終於,第一個契丹士兵發聲大喊,尖叫地北門狂奔。街上所有的契丹士兵,一下子清醒了,也跟著往北門飛奔,一條街馬上跑得乾乾淨淨,沒剩半個人影。此時王澤才軟倒在地上,高瓊連忙命人過去救了下來,緊急送去醫療營帳。
「完了嗎?王叔叔這下應該是不活了!」見證了王澤男子漢的一面,宜笑哭著說道:「他除了愛吹牛之外,其實也是蠻好的一個人…。」
「好姐妹…快別難過了…我們都看到了,王叔叔真是一個有本事的人,男人都愛吹牛的,妳也知道。」宜修也擦著眼淚,安慰宜笑說道:「至少,我能確定,他下輩子不會轉世做牛蛙了。」
見到王澤拿出如此威力強大的武器來,朱悅連忙抓著幾個躲在後面的工部弟兄詢問,原來那就是大宋朝研究到一半還沒完成的「飛馬霹靂炮」。這可以說是最早的火藥武器之一,只是沒有安上座車,王澤力氣大直接扛了就走,實際上是需要放在車子上。而且安裝的火藥需要控制,以免把炮管給炸破傷到自己人。這個炮是這樣設計的,有一根鐵做的管子,先把一頭用黏土封住,從另一頭塞火藥進去,再來是塞鐵釘、鐵片、鐵砂、鐵珠等等,把引信從炮口拉出來,點燃之後靠著爆炸的威力將鐵釘、鐵片、鐵砂、鐵珠炸射出來,大約可以殺傷三十丈內廣範圍的敵人。據說「飛馬」兩個字是從「飛碼」取諧音而來,「碼」指的是有重量的小鐵塊,也就是炸射的時候飛散出去殺傷人員的那些鐵釘、鐵珠等等。「得趁這機會趕快把北門堵住!」朱悅雖然如此盤算,不過他現在手上也沒有義耳幫的人可用,南城這邊掌握軍權的太尉高瓊也不認識他,就算認識也不可能把兵交給他調度。想了一想還是先不管獨孤漠的叮嚀,拉了一群工部的弟兄,抬著剩餘的幾門炮趁混亂搬過浮橋,往北門城門衝過去。
北門外的戰況越來越對宋軍不利,劉皇后力戰蕭七殺,才剛過百招也就不支了,而正在與蕭破軍做拖延戰的阿青身上也劃了兩三道傷痕。選擇要先救誰,這對獨孤漠來說有點困難,既然沒辦法決定先後,就兩面都開打吧!於是她凌空翻身,「廣陵散」對著蕭破軍飛去,同時「小魚腸」則刺向蕭七殺,袖子裡面的玄鐵鍊條每一邊大約一丈,搭配自己的輕功,一下子偷襲蕭破軍,一下子偷襲蕭七殺,在兩人之間飛舞。這方式似乎奏效了,蕭破軍雖然仗著自己內力大增,打敗了葛霸,逼得阿青四處遊走逃竄,但是他仍然忌憚獨孤漠的攻勢,因此也不得不分心注意,以免讓獨孤漠偷襲得逞。尤其是她那把「廣陵散」,如果跟自己手上的兵刃相擊,會亂了內息,之前已經吃過虧,現在更不能重蹈覆轍。至於蕭七殺,他已經逐漸掌握了劉皇后的劍路。因為劉皇后不像獨孤漠用的是當年獨孤尼將劍綁在鞭子末端的方式,劉皇后的劍路仍然有侷限性,變化少了,對於蕭七殺這樣的武學天才而言,破綻就越來越清晰。他盡量不去在意獨孤漠的偷襲,如果能把劉皇后抓到,或者打倒,也就是對燕兒的一個大禮物了。
劉娥沒想到自己努力苦練十幾年,如今交手發現與蕭七殺的差距是越來越遠,想脫身又沒那麼容易,心中正在天人交戰,既是懊悔又是不甘心,突然見到獨孤漠來支援,先是高興,但又轉為複雜的擔心與不快。擔心是擔心獨孤漠加上自己,也還不一定能敵得過蕭七殺,兩人難免會有損傷;至於不快,當然是不想獨孤漠插手自己與蕭七殺的對決,說不定自己在面臨絕境的時候,也能像乾爺爺或者乾爹那樣,頓悟「以心御劍」的境界。不過蕭七殺仍有餘裕,他輕鬆化解了獨孤漠的偷襲,仍將主要攻擊方向對準了劉娥,沒有絲毫放鬆之外,更加快了速度與變化。
高手對決,一招分勝負的不是沒有,硬碰硬雙方對掌比拚內力勝負高下立馬就可以決定。須知,真正練武的人,要先學耐打,再學打人,拳腳互搏的情況下,怎麼可能不挨個幾拳幾招?如果沒經驗,或者武功淺,挨幾下當然就癱了。高手練的不只是自己的攻擊力量,更要練虛實判斷,卸勁卸力,聽音辨位的功夫,否則兩個人上場就真的跟拳擊手在擂台上互毆那樣難看了。
其實蕭七殺吃虧的地方在於,面對練家子他也無法一下子就取勝,招式上雙方勢均力敵,他靠的就是內力基礎厚實,硬是磨到對方撐不下去,或者自己的內力運行到可以給對手致命一擊為止。目前看起來,也都需要兩三百招的功夫才能夠做到,可是,時間拖越長,變數就很難控制。所謂夜長夢多,剛才雖然打傷了李繼隆,秦公公,但是只要有人能上來頂住,要當場殺掉任何一個也都有困難。不過以當前澶州城的現狀來說,打傷宋軍的主將就夠了,宋軍所有的精神支撐就在主將身上,剛才已經給了李繼隆致命傷,就算他能撐著,在短時間內也無法上到戰場上。他這樣推測是沒有錯的,李繼隆硬撐著受了他一掌一腿,並沒有像秦公公那樣借力卸力,這一戰之後,硬撐過了幾個月還是死了。蕭七殺的掌力威猛至極,連戰馬都可以一掌劈死,更別說這樣的一掌打在胸口上。李繼隆可能是因為身為主帥,不願意像秦公公那樣藉著被打飛出去卸力,硬是站著挺住,所以才紮紮實實承受了十成的掌力,也才因此受了致命重傷。
就說夜長夢多,正在加溫準備要打倒劉皇后的時候,澶州城裡面轟然一聲巨響,王澤肩上的「飛馬霹靂炮」殺傷力巨大,本來攻到澶州浮橋橋頭的契丹士兵驚嚇之餘,紛紛調頭撤退逃命,不一會兒攻入城中的契丹軍隊互相推擠著拼命退了出來,都大叫:「宋軍火器厲害!小心埋伏!」後頭的契丹軍見前面的人逃了回來,也調頭撤退,澶州北城的的情勢因為驚慌失措的契丹士兵奔逃潰散一瞬間逆轉。
契丹軍隊固然勇猛,但可能是上天捉弄還是怎樣,關鍵性戰役時竟然有過一兩次因為驚嚇過度,瞬間戰局扭轉導致敗退的結果。就說後來攻打西夏的戰爭好了,本來已經將李元昊包圍,殺到李元昊只剩下一千多人突圍逃走。契丹軍四面出擊狂追李元昊,就差那麼一點要逮住他的時候,突然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吹得契丹軍陣營大亂,都以為是天神降臨,驚嚇之餘潰散逃走。李元昊也是膽識過人,回頭看到契丹軍陣勢大亂,馬上指揮剩餘這一千多人調轉馬頭殺退契丹軍,這一仗竟然將遼興宗打得全軍覆沒,逼遼興宗落得一個人騎馬狂奔逃走。總結來說,契丹軍隊雖然戰鬥力強,可是非常迷信,對於這種突然來的變故,會產生對神靈的畏懼而潰退,可以說是不怕敵人也不怕死人,就怕神明的典型。
受到「飛馬霹靂炮」驚嚇的契丹士兵與北門內正在跟宋軍廝殺的契丹士兵混亂之中擠成一團,才剛陷入絕望的北門守將王隱不愧是沙場老將,抖擻精神鼓舞士氣,趁這機會趕快整頓宋軍的散兵游勇,又結成了新的陣線,終於鞏固了北門的防線。就這樣殺進城裏面的契丹將士有部分弄不清楚狀況以為敗退了,所以調頭逃了出來,有部分被宋軍的強弓硬弩逼退了出來,慌不擇路將城外死戰的蕭七殺,劉皇后給沖開了。劉皇后見機不可失,跳上城牆遁走,而混戰中的獨孤漠與阿青,同樣也是跳上城牆撤退到城內。負傷退回城中的秦公公會合了王隱,看契丹軍慌忙撤退,也不貪功追趕,指揮士兵們將備用的城門架起來,暫時把北門堵住,一群人忙裡忙外仍然在北門內側不停搬石頭加固這個臨時打造的城門,以免契丹軍等一下又拿撞城錘來撞門。
慌亂撤退的契丹軍兵敗如山倒,也把城外的蕭七殺與蕭破軍推擠了老遠才停下來。蕭七殺抓了幾個兵來質問,好不容易弄清楚怎麼回事,整頓好兵馬要再重新殺進澶州城,朱悅已經帶了工部的弟兄把剩餘的幾門「飛馬霹靂炮」架設在城頭上,對著衝過來的契丹軍又開了幾炮,總算是止住了契丹敢死隊的衝鋒。澶州城內也開始清理戰場,盤點死傷與損失。
****
擔架上躺著李繼隆,嘴角滲著鮮血,臉色看起來極端痛苦,部將們也是嚴肅哀傷,將他送到了行營中。寇準聽到了消息,一路飛奔跑來,急得連官帽掉了都顧不上進入行營馬上蹲在李繼隆的榻前,握住李繼隆的手,神情激動,卻甚麼話也說不出來。朱悅與獨孤漠跟在寇準後頭跑,拾起了掉落的官帽,進到行營中,見到剛剛才幫李繼隆診治完畢的柴青城正在洗手,而劉太醫也在一旁默然無語。此時整個行營中安靜無聲,朱悅也不想在這場合中失禮,走近柴青城,用探詢的眼神詢問狀況如何?
柴青城搖了搖頭,甚麼也沒說…朱悅與獨孤漠知道,一向對自己醫術自豪的麻二哥,應該是盡力了。
忽然間幾個小太監快步進來,行營外面喧囂雜沓聲不斷,高太尉跨大步進來,附耳跟寇準說著幾句話,寇準連忙站起來跟著高太尉退到旁邊,馬上是周公公閃身侍立在門口,朗聲說道:「皇上駕到!」接著宋真宗與劉皇后也趕了進來。聽到了周公公的宣唱,眾人一同跪下。同樣聽到了周公公聲音的李繼隆也掙扎著想要下榻跪著,無奈全身力盡,劇痛難當,竟然連轉身都沒辦法。
「皇上…末將有辱使命…沒能為大宋朝破解『殺破狼』格局…請皇上恕罪…」儘管氣若游絲,李繼隆還是用盡力氣斷斷續續向宋真宗請罪。
經過了今天北門城破的驚魂,又看到主帥傷成這樣,宋真宗雖然對於接下來的戰局憂心忡忡,卻還不失皇家風範,暖聲道:「大將軍為國盡忠,力戰蕭七殺,為了保全我大宋男兒氣節,硬是用血肉之軀擋下了雷霆萬鈞的一掌。幸而天佑我大宋,眾將齊心,還是守住了澶州城,沒能讓契丹狼群越雷池一步。」
「大將軍務必安心養傷,我大宋潮仍需要仰賴大將軍啊!」
「謝皇上…」李繼隆勉強伸手指著案頭上的虎符,貼身侍衛會意跨步過去將虎符端過來,單膝跪地雙手呈給李繼隆。「皇上…末將如今雖然能撐住這殘破的身體,但是指揮全局只怕是不能夠了…」說到此處,一時激動流下英雄淚,沒能繼續說下去。
宋真宗知道李繼隆是希望能交回虎符,同時也希望宋真宗能另外安排一個能指揮全局的將領,以免虎符還在這邊三軍不聽號令,貽誤軍機。心中一想,也是,正伸手想拿回虎符,另外安排將軍繼任,沒想一隻白玉般的纖纖玉手搭住了伸出一半的手,原來是身旁的劉皇后。她嚴肅地說道:「陣前換將,乃兵家大忌。大將軍既然受了皇恩,領了虎符號令三軍,有氣節擔當能挺住蕭七殺一掌,就應當與澶州城共存亡。如今澶州城三軍將士就靠大將軍這一口氣挺住,本宮敬佩大將軍勇冠三軍,這虎符絕不能換主人!」
劉皇后一面說一面心中又尋思著,今天自己也跟蕭七殺對戰過了,明顯不敵。雖說「狹路相逢勇者勝」,可現在主帥、副帥都重傷了,明顯不能只是恃勇跟契丹大軍硬拚,還是得要靠謀略才行。想到這裡,又抱住宋真宗手臂抬頭嬌聲對宋真宗說道:「元帥哥哥,臣妾來到澶州城,就是想看咱們大宋朝『紫微星』、『廉貞星』以及『武曲星』合璧,不是嗎?方才鬧哄哄地出現了兩個冒牌的『武曲星』,臣妾私下想啊,這樣下去可不行,雖說『武曲星』仍然不見蹤影,但是『紫微星』與『廉貞星』應該要先合璧,來指揮全局,等『武曲星』一出,就能如哥哥所吟的詩句那樣,打得契丹大軍『群雄竄北荒』了!」
剛剛在北門跟蕭七殺決戰沒能分出勝負,趁亂跳上城頭之後,看到朱悅帶著工部弟兄拿來的「飛馬霹靂炮」開炮的威力比起名稱還要響亮,心裡面就有了底,知道這城池要守住不難。難的還是當初寇準講的,宋軍的心魔必須要除去,才能打贏這場仗。
「小君所言極是!」宋真宗聽了也覺得是個道理,於是蹲下身來,本來要拿回虎符那隻手,握住了李繼隆的手,對李繼隆說道:「大將軍務必要守護我大宋朝江山,這個虎符朕就託付給你了!」
宋真宗今天因為嚇暈過去了,沒能出來看澶州浮橋上「武曲星」隻身頂住契丹大軍的精采好戲,不過既然小君都說那「武曲星」是冒牌的,想想也就沒那麼懊惱了。幸虧小君提醒,如今還是趕緊跟「廉貞星」寇準好好合作,局勢還沒有落敗到不可挽回的程度。
流著滿臉鼻涕眼淚,李繼隆彷彿被打了一針特效藥,竟然能翻身過來用另外一隻手也握住了宋真宗的手,慨然說道:「謝主隆恩!末將怎麼說也要撐住這一口氣,陪皇上打勝仗,凱旋班師回朝!」
大宋戰神果然真是鐵漢子,就這樣硬是靠意志力撐著,儘管藥石罔效,劇痛難當,但是在契丹大軍沒有退兵之前,說什麼也不能倒下。
****
如今主將與副將都受了重傷,宋真宗下令暫時隱瞞李繼隆的病情,城中的防務由寇準擔任主要的指揮,葛霸與王隱則接替長官李繼隆與石保吉的工作,一個負責城頭上的防守,一個負責城內的防務。寇準既然負責了澶州城的軍務,後勤的協助自然會需要由墨家人來幫忙,因此也找來朱悅,獨孤漠詳細了解了目前帳上的滾木雷石等等儲備。正討論著,宜修與宜笑跑進了大營,宜笑急著說道:「鉅子,工部的弟兄說,架設在城頭上的床子弩不見了!有人看到是在兵荒馬亂之中被契丹軍隊搶走,如今下落不明…」宜笑轉達工部盤點的結果,雖然床子弩的破壞力不如重型投石機,被搶走也不是一件好事。
寇準皺著眉頭說道:「床子弩威力巨大,射程遠,被拿來對付我們城上安置的『飛馬霹靂炮』就不好…但如今王澤還昏迷不醒,工部弟兄也沒辦法調適出這等精準又射程遠的床子弩,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鉅子,如今我們與契丹之間,硬碰硬死戰已經十來天,我們也難免陷入『伐兵』與『攻城』的死巷子裡面出不來。但是就兵法來說,取得主動權還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我想說是否我們跳脫一下雙方殺紅眼死磕的這個小圈圈,討論看看『上兵發謀,其次伐交』的可能性?」朱悅沒有直接回答寇準的話,而是提出另一個角度的建議:「剛才我在南城觀看戰況的時候,碰巧遇到了曹用之,他還在問我是否我們還有收到新的和談訊息?」
「如今我們城內主將,副將都重傷,城牆與防務都需要修整,是否來個緩兵之計,讓用之兄跟契丹軍來回和談幾次?藉此爭取幾天的時間。甚至,想辦法談到合適的條件,讓蕭太后願意退兵。」
宋軍缺的不只是時間,還有能與契丹軍匹敵的將領,今天這一戰所有的將領都上去對打過了,明顯宋軍方面不是對手。更糟糕的是,武功最高的王公公消失在亂軍之中,應該已經是被亂刀砍死了。
「小烤鳥,不是我在潑你冷水,蕭七殺正打得順手,他會答應嗎?」獨孤漠說道:「今天他可是打敗了李將軍、秦公公,而且娥姐姐也是在千鈞一髮之際才得以脫身。」
「如今又搶到了床子弩,他唯一忌憚的,就是城頭上那幾門『飛馬霹靂炮』,只怕現在正找人用床子弩瞄準著我們呢!」
這樣說也不是沒道理,拿到滿手好牌的蕭七殺,此時為什麼會接受和談?
「而且,蕭太后目前最擔心的是時間,拖太久了沒回去上京,怕貴族們會在內部造反,不是嗎?放下武器跟我們談,這樣她又損失了好幾天時間,怎麼想都有困難耶?」
「漠兒,妳分析得有道理,確實蕭太后與蕭七殺目前並沒有和談的必要性,」寇準代替朱悅回答道:「不過一時三刻他們也拿澶州城沒辦法,時間拖久了對他們也是不利。」
「所以,和談也好,不和談也好,蕭太后目前在澶州城這邊只是耗時間而已。」
「我反而比較擔心的是,蕭太后絕對不可能空手回上京,小朱提的和談可能會是比較好的解決之道,讓雙方都有台階下。」
「不可能空手回上京?可是如果打不下澶州城,她也只能認輸回去不是嗎?」獨孤漠有點不明白,追問道:「難道她們撤軍途中要沿途搶劫各州縣不成?」
寇準點點頭說道:「正是!蕭太后打這場仗是為了問鼎天下,可是底下的貴族與士兵們,打仗不外乎為了功名與財富。」
「妳想想看,這一路上契丹軍只攻下了三座城池,搶到的錢財,絕對沒辦法支付起動員二十萬人,幾千萬支羽箭的軍費,這筆帳不算在大宋河北兩路百姓身上,要算在誰身上呢?」
「此外,打了敗仗,當然功名就少了,貴族們會產生補償心態,靠掠奪百姓當奴隸,搶奪各種金銀珠寶中飽私囊來補償沒能到手的功名…所以,如果沒能談出個條件來,蕭太后這撤軍自然順手搶劫幾座城池來補償貴族與士兵們。」
雖然寇準是主戰派,是堅持打到底的。不過他這顧慮也是真的,契丹軍屢次進犯,都不是打好玩的,有時為了糧食,有時為了抓奴隸。讓蕭太后全軍而退,宋軍也不好追擊,萬一是假裝撤退但是佈下埋伏,讓宋軍中伏又再損失幾萬兵馬,造成澶州空虛,到時候蕭太后再來個回馬槍,輕鬆就可以拿下澶州城。所以談好條件讓她們撤兵,並且出錢補償貴族們的貪慾,可能是比較務實的解決方法。
「鉅子,就我所知,高將軍與六郎大哥最近在邊境上騷擾契丹的後勤,有不少斬獲,這應該也會增加他們接受和談的動力。漠姐姐從心理面的角度來分析也是合理,不過形勢比人強,我總覺得我們只要想方設法製造談判的條件,應該就可以促成進一步的和談呢!」顯然朱悅還真的是腦子不好使,還在想和談的事情:「直到現在,王繼忠將軍都還在勸說蕭太后要和談,既然蕭太后沒有把他貶官或者放逐,是不是表示說,還留著這一條線不斷,不說死,等著我們再提起呢?」。
「王繼忠啊!你這一說我才想起來這個關鍵人物,雖然上次讓用之去談沒有談出甚麼,可是得到了珍貴的情資。當時用之就說了,王繼忠會持續說服蕭太后。」寇準拍了額頭高興地說道:「如果王繼忠真的還再說服蕭太后的話,那麼我們倒是可以打蛇隨棍上,循這條線先提出和談的請求。」
「只是…兩害相權,難以割捨的是,如果真的和談,我們拿甚麼機會來奪回燕雲十六州呢?」
「沒有燕雲十六州的屏障,就算現在和談了,後面契丹還是會時常侵犯河北東西兩路,不是嗎?」
「這…我真的難以回答這問題…」這問題太大了,搶回燕雲十六州是主戰派念茲在茲的事情,契丹方面絕對不可能輕易就放棄這麼大片的土地,必然是要靠戰爭才能搶回來的。現在如果忍住不和談,逼退契丹大軍,然後聯絡六郎大哥,高繼勛將軍,南北夾擊撤退的蕭太后,雖然勝負仍未可知?但是,這樣做至少「有機會」拿回燕雲十六州。和談就等於保全澶州與開封,放契丹大軍回到幽州,這樣子根本不可能取回燕雲十六州,那主戰派肯定是不幹,必然要抗議到底的。
「不過,從我方的軍力與實力來看,可能也沒辦法支應主戰派想要追擊契丹軍的策略,我們靠著城墻堅固來防守是綽綽有餘。可是離開了城池,宋軍要能跟契丹軍決戰,或者是追擊,贏面很低。」
「事實擺在眼前,雖然將士鬥志高昂,可是通利軍,德清軍還有天雄軍的慘敗也不過才幾天前的事情,想追擊契丹軍甚至搶回燕雲十六州難免是不切實際的想法。」這樣說並非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朱悅心裏明白,能讓戰爭越早結束越好,再下去死傷的人更多。雖然自己也想殺韓貪狼來報殺父血仇,可是,他認同墨家兼愛的理念,而且,他也答應了獨孤漠要想辦法讓這兩個國家能有和平的機會。姑且不說個人意願,回到現實面,宋軍與契丹軍之間的野戰大抵是戰敗的,想要趁機會打垮契丹部隊,是不是也會落得跟宋太宗高粱河一戰那樣全軍覆沒的下場也未可知。
小烤鳥…也是,殺紅眼的雙方,還是得要跳脫框架,彼此放下成見和談才行,否則每年都來打幾場仗,大宋朝遲早還是被打垮的。「義父,漠兒也想明白了,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沒有機會可以和談,不過和平對大宋與契丹雙方都好。咱們大宋朝再跟契丹戰下去,所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猜想李元昊正巴不得大宋與契丹兩邊打個你死我活呢!」本來是有點質疑朱悅提出的和談這種說法的,不過獨孤漠捫心自問,她也不想繼續打下去。每敲一聲戰鼓,就是幾十個家庭要悲泣親人的死亡,有人在戰場上久了會麻木,可是她不是會麻木的那種人。而麻木的人,也只是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把自己的行為正當化而已,最不用大腦的理由當然就是「殺敵報國」。敵人在哪裡呢?還不就是在自己心中嗎?只是沒人肯承認,因為承認了,就表示自己過去拿契丹人當敵人這個想法是荒謬的,無知的…。也就是說,承認了自己有錯,就沒了面子,不再高尚,甚至,會被「體制」與「階級」排斥。現在這戰爭,到底是階級、體制的面子與野心,還是老百姓們的期望呢?但是如果沒有戰爭了,沒有仇恨可以利用與驅使,這大宋朝,癭相講的階級、體制是不是會因為內部自身的問題而鏽蝕,傾倒,最終崩潰?
「哈哈哈!小朱,漠兒,朝廷裡面主戰派與主和派的角力鬥爭,老夫非常清楚,實際上,你們也知道,老夫被看做是主戰派。」寇準笑著說道:「但是治理國家這件事情,眼光與格局都要大,就是『治大國如烹小鮮』,手法得要細膩,方方面面都要想長遠,想周全。」
「小朱你說的對,眼睛盯著拿不到的燕雲十六州,不顧過去慘敗的戰績,幻想著可能可以打敗或者打退契丹大軍,確實是主戰派不切實際之處。既然務實地把局勢想清楚了,主戰派只剩下放下面子的問題,不過這面子也不值錢,為了社稷的利益該放下就要放下。」
「老夫也知道,燕雲十六州如果沒能在此一戰收復,只怕後世子孫會咒罵不止。」
「可是呢,當前澶州城與開封城的危機不解除,只怕宋朝傾刻間就要滅亡,後世子孫連咒罵老夫的機會都沒有!急症還是得要短視近利先救,其他的只能任由後人憑說,妳們說對嗎?」
「義父,說真的我也常常在想,咱們大宋朝的老百姓到底是想要打仗還是想要和平呢?老百姓說出來的聲音,都說是要打仗,可是沒說出來的,心裡面真正想要的,都是要和平。講直接一點,男人們嘴上都不可能認輸的!」聽到寇準說到了後世的輿論,獨孤漠也覺得心有戚戚焉,契丹不是那麼容易打趴下的,甚至傾大宋朝全國之力,也不可能拿回燕雲十六州。但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討論和平,放棄收復燕雲十六州,根本就是留一條讓後世人找碴的尾巴。
「後代的人,沒能像我們在戰場上實際感受到死亡,感受到老百姓的幸福正在消失。」
「當然體會不到我們現在對和平的迫切渴望,還要咒罵我們幾百年呢!」
「漠姐姐,鉅子都說了,社稷大事得從大格局看,真的管不了那些小鼻子小眼睛,想像著與自己無關的仇恨的人來指摘我們身在其中的人了。」歷史本來就是讓人說事的,現在的人怎麼活,怎麼決定,後代的人就是用想像的來猜,然後用想像的去評論。可是,即使惡智方丈這般智慧,也猜不到蕭七殺其實心中無恨,更何況後世人要如何紛紛擾擾地談論今天的決定呢?
「可能是我想得太天真了,古書上說,黃帝有二十五個兒子,其中有一個兒子叫做昌意,昌意的小兒子受封北方大鮮卑山,成為鮮卑人的祖先。而契丹人又是鮮卑人的後裔,同樣也都是炎黃子孫。」
「只是因為少數野心家的煽動與推波助瀾,炎黃後代為了爭家產而大打出手。打架的理由都是因為自己佔了一部分家產,想著兄弟姊妹分到的那一片。這…應該說是貪,還是愚呢?」
依據昌意之子受封北方大鮮卑山的說法,有人認為鮮卑讀音與「西伯利亞」相似,所以推測大鮮卑山可能在當今貝加爾湖附近。因為逐水草而居逐漸往水草豐美的南方移動,成為中國歷史上的鮮卑族。但這只是一種揣測,無從證實就是了。
聽到朱悅用爭家產來比喻當前中土大地上炎黃子孫之間的戰爭,雖然不倫不類,但是也感受到了子孫不爭氣,沒能光大家業,就只是日日夜夜盯著比彼此那塊不停地爭執著,獨孤漠不禁笑了出來:「爭得面紅耳赤的時候,確實都會忘了格局與風度,只盯著情緒輸贏鑽牛角尖。」
「即使是以兼愛為理念的墨家人,也常常為了爭家產打得你死我活,我爹爹有時半夜也要被叫去勸架呢!」
「想到那些為了爭家產而打架的人,看見我爹爹出現的那種無奈表情,每次我都覺得好笑。」
「哈哈哈!正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中土大地上的你爭我奪,永遠沒辦法說清楚,講明白…生活在和平時代的人們,不懂戰爭,所以會罵我們為什麼不繼續戰爭下去?生活在烽火連天歲月裡的人們,渴望和平,所以會覺得我們選擇與契丹和談算是開了一條先河。」寇準也笑了起來,悠悠說道:「至於這些剪不斷裡還亂的家務事,就讓它們一直流傳下去,當成後世茶餘飯後的笑談吧?」
「義父說的也是!既然怎麼做都有話題可以說,我也不想去在乎別人的指指點點,順著自己的感覺繼續走下去也不錯呢!」
當天稍晚,寇準就奏請宋真宗,提出找王繼忠再搓合談和的事情。正在煩惱擔心李國舅與石駙馬的宋真宗,巴不得契丹軍趕快撤退,至於撤退要甚麼條件?只要不跟他皇帝寶座有關,都是可以討論的。但是這個和談的說法來得太突然,太尉高瓊有點無法接受,他仍是堅持要在澶州城與契丹軍決一死戰,最終,還是劉皇后出面,拍板決定。於是宋軍將箭書射到了契丹陣前,要求雙方和談。
****
回廂房的路上,獨孤漠見阿青的臉色怪怪的,以為是今天跟蕭破軍對戰時受了傷,便問道:「阿青,你是不是哪裡受傷不舒服呢?看起來沒甚麼精神?」
阿青搖搖頭說道:「漠姐姐,都只是皮肉傷而已。只是不明白,之前在瀛州城跟蕭破軍對戰的時候,都還能打上三四百招平手,今天卻被他打得有點招架不住…他武功不知為什麼短時間內提升這麼多?」
「短時間內大幅提升是很常見的啊,不過他用的《慕容帛書》上面的武功,你應該也都看我演練過,不至於說他出的招式讓你不明就裡吧?」獨孤漠支著下巴有點不太清楚阿青遇到的麻煩是甚麼?「你前一陣子幫宜修渡了真氣,難免會有些內力上的消耗,今天我看蕭破軍的架式,出招速度快了不少,應該是內力有所提升…」
「但是,他出招的模式仍然跟之前相同,也就是習慣並沒有改變,如果你有看出他的習慣,可能就容易逮著他的破綻了。」
「阿青,要不要我再跟漠姐姐把蕭破軍今天出的招式給你演練看看呢?」朱悅看他仍然有困擾,也加進來說道:「你還記得多少他的招式?」
「其實…蕭破軍的招式破綻我都能看出來,就是破綻稍縱即逝,跟不上去,所以也就沒辦法制住他。」阿青不好意思地說道:「這是否跟兵器的重量有關係呢?」
「當初師父要小冶打造這把仿製的龍淵劍,還特別加了重量。要用這把劍跟上目前蕭破軍的速度,實不相瞞,真的是跟不上。」
「如果是當初在瀛州城那時候的蕭破軍,那就還剛好,不會覺得落後。」
「這事情我都忘了,你的劍借我看看?」獨孤漠接過了阿青的劍,惦了惦重量,歪著腦袋想了一下,笑著說道:「你還是用這把劍吧!我想爹爹要你用這麼重的劍一定有他的原因,他還沒說讓你換劍,應該是因為他認為你的膂力與指力還沒練好,等他認為可以了,自然會叫你換。」
「畢竟墨家的內功與獨孤家的手鑄金人不同,他老人家想的應該是需要靠重劍來培養你的膂力與指力的。」
「那麼…是否短期內有可以應付蕭破軍的辦法呢?」阿青急著問道:「繼續用這把龍淵劍我認為是沒問題的,就是怎樣可以想出方法來,制住蕭破軍?」
「辦法當然是有的!不過你得練習練習才行。」獨孤漠笑著說道:「就兵器而言,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這道理是不變的。」
「你要能短期間內就有辦法跟上蕭破軍的速度,就要像祖爺爺獨孤信對決宇文盛那樣,換一把輕的短的短劍或者匕首,以你這麼多年來練出來的膂力與指力,肯定可以輕鬆超過蕭破軍的出招速度。」
「只是…」
「漠姐姐,如果對付高手才用短劍或者匕首,這我是做得到的,但妳好像話中有話呢??」聽到獨孤漠最後說了「只是」就沉吟不語,連忙說道:「再苦的訓練我也不怕的!」
「苦練是必然的,只是這一寸險講起來很簡單,實際上練習起來很困難,因為兵器短,所以你幾乎是貼著對手在打,反應要非常快,只能靠直覺。」一邊說她拿出了「廣陵散」一邊比劃著距離的差異:「像你這麼高大,想要貼著對手,而且還能靈活反應,就不能只是苦練,需要有正確的方法。」
「常人可能以為把長劍換成匕首就可以上陣了,不過高手之間的對決,不能這麼馬虎,匕首長度只有劍長的五分之一甚至六分之一,如果沒練習過,很容易因為距離失準反而露出更大破綻,讓對手趁虛而入。」
「漠姐姐這樣賣關子,可會急死阿青了!不過我想起《慕容帛書》中有提到幾個擅長暗殺格鬥的門派的招術,搭配有訓練用的器具,不知道漠姐姐說的是否就是那種器具?」朱悅想起了暗殺門派訓練殺手的工具:「那其實也不是甚麼非常厲害的工具,就分三個層次。第一層次是從天花板上吊著許多約一寸長的竹筒,高低不等籠罩全身,讓你在裡面躲避這四面八方來的竹筒。」
「是這樣的東西嗎?」朱悅說到了一半,先趕快跟獨孤漠求證,以免賣弄過頭了等一下被笑。
「最簡單的形式是這樣沒錯,不過這第二層與第三層就複雜了一些。」她有點嚴肅地說道:「第二層要換上匕首,第三層的時候要換用絲線綁著鋼釘,數量的話呢,最少都要有三七二十一個,如果你要更高的境界,七七四十九或者九九八十一都是可以的。」
「一開始是睜開眼睛,後面是矇著眼睛,去感受兵器從四面八方來的破風聲。」
「只要有方法,再困難也不成問題的!」阿青興奮地對獨孤漠拱拱手說道:「謝謝漠姊姊指點,我現在馬上就去練。」
話還沒說完,人已經一溜煙跑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