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4-01 06:00:00白目族長

[沙漠回看清禁月] 第十二章 步步殺機

第十二章 步步殺機

 

作者: 冷擎

「樓梯頗寬,可容三個人並行,這應該是當初要搬運暗箭機簧所以需要這等寬度,但這麼大一個暗箭機簧,只怕有百來隻的毒箭吧?」雖然不像王澤那樣懂機關暗器,柴青城還是可以想像出底下等著他們的是多大一場陣仗。

 

阿青在前,柴青城在後,兩人步下地牢,屏息聽著,地牢中有四個人,一個內功深厚,其餘三個呼吸濁重。阿青拔劍在手,麻二則迅速找到石壁上凹處的殘燭,倒了一些些燈油,點亮了起來。

 

燭光中可以看清楚,隔著一道約三丈長走廊,盡頭有兩個牢房,一邊囚禁著一個老者,另一邊則囚禁著三個衣不蔽體的女真人。為首的一個女真人發現了阿青與柴青城,迅速地從草堆中起身,用怪怪的漢語問道:「我尊敬的曉徹薩滿,你是來救我們的嗎?」

 

柴青城怕他們驚動了守衛,連忙用食指在嘴唇上一比,小聲說道:「安靜!我們這就救你們出去。」阿青仍持劍戒護著,老者緩緩睜開眼睛,不發一語,顯然也聽到了柴青城說的話。

 

柴青城解下背包,拿出王澤給的稻草人,滾軸車,並且將數節約半尺長的竹子組裝成為七尺左右的長竿,插在滾軸車上,把稻草人架上去。

阿青搬來了兩個牆角的石頭,放在滾軸車上作為配重,否則滾軸車重量太輕,有可能觸動不了機關。

一架以稻草人為風帆的小車就這樣組裝起來了。柴青城拿起另外一組竹子組裝的長竿,將小車推入三丈長的走廊中。

 

「咖…!咖…!咖…!」一陣機簧聲,顯然小車觸動了機關。

「颼!颼!颼!颼!」瞬間兩邊牆上的小洞射出數十支箭,有些插在稻草人上,有些掉在地上,映著燭光,烏黑,深藍,墨綠不同的顏色,顯然箭頭淬上了不同的劇毒。

 

柴青城吐了吐舌頭,一副逃過一條命的表情,尋思道:「這毒王果然謹慎,毒箭這般密集,毒物又如此多種,就算神仙踏上這機關也要送命。」

 

繼續把小車往前推…。

「咖…!咖…!咖…!」又一陣機簧聲,顯然機關還在運作。

 

「不會吧?」柴青城一付厭世表情:「咱們大宋朝的機關都可以做到自動裝填了嗎?得好好數一數,機簧裡面百來支的箭,是不是都已經發射完了?這可不能開玩笑,隨便碰到一支就要送了小命。」

 

「兜…!」小車碰斷了一條絲線,在這般光線昏暗的走廊中,有幾條看不見的絲線是從地上拉到走廊天花板,「颼!颼!颼!颼!」第二波的箭又射中了稻草人。

 

「這看不見的絲線,顯然是考慮到了闖入者有可能是有著上乘輕功的高手,可以輕易飛過三丈的距離。漠姐姐與阿青雖然都做得到,但這看不見的絲線,就會要了飛在空中的高手的性命…可怕啊,毒王這種心思…。那些死在他毒酒下的皇帝與貴族們,身旁也是有試毒僕人陪著的,他使毒應該是一重又一重,不死在第一重也要死在第二,第三重。也無怪乎他下毒,從不失手…真不知道是可敬還是可嘆呢?」

 

「有人來了?!」阿青發現,樓梯上方的燭影中有一個人影。他給柴青城做了手勢,自己則矮著身子,踩著貓步,緩步往樓梯上方走去。

 

柴青城見稻草人小車已經推出了走廊,心想:「這下可以走過去了吧?」

正要起身走入走廊,一陣心悸,直覺不妥,停下腳步尋思道:「這毒王能毒殺這麼多人而沒有被抓到,即使發現他在場,涉有重嫌,也都能逃脫,找不出他的證據,顯然這個人極其謹慎!!所以這機關安排可能不只三重,說不定還有第四重第五重?」

「我小柴柴一生就怕中毒,別人中毒我還能醫治別人,我自己中毒,誰來醫治我呢?」

 

王澤給小車後面綁了一條細繩,於是柴青城仍蹲著,拉著細繩,把小車慢慢又拉了回來。

「沒事!」柴青城心中鬆了一口氣:「沒聽到任何『咖!咖!咖!』的機關運作聲音」。

 

阿青凝神,聽出有人從櫃檯前正以極緩極輕的步伐往樓梯走來,應該是要伏擊從樓梯出來的人。

「差五步左右就到樓梯口了」阿青數著對方的步伐,自己則隱身在黑暗中,尋思道:「現在雖然對方與樓梯之間有空間,此時對方警戒心最高,不可以出去。」

黑衣人現身在樓梯口,應該是聽到機關被觸動的通知,過來查看的。

 

黑衣人到了樓梯口,看了一下樓梯下方,也沒甚麼動靜,於是緩步下了樓梯。

 

「機會來了!」阿青運勁,比貓還快的速度,突然從黑衣人腳側溜過,順勢削過黑衣人左腳小腿,同時反手一刀插入黑衣人背心,借插入的力道整個人轉到黑衣人後面,用力一腳將黑衣人踹入樓梯下方的地牢,鮮血灑得樓梯上都是。

 

突然,又一個黑影突然在阿青背後出現,一根短戟從側面刺向咽喉,另一根短槍則刺向阿青背心,動作一氣呵成,顯然是訓練有素的曳落河。

 

柴青城本來屏息往回走等待阿青的下一步指示,突然一個噴血的黑衣人從樓梯上滾下來,嚇得他側身躲開,讓這個渾身是血的人一路滾到樓梯下方。

 

「曳落河?」柴青城沒見過曳落河,但聽過朱悅對獨孤漠,阿青與僧兵眾的招式解說片段,見到一手拿槍,一手拿戟的黑衣人,自然如此反應。

 

雖然阿青的劍又寬又重,還有放血綾紋,中劍後理應再也無法動彈。曳落河畢竟是死士,除非是被廢了手腳,否則不流光最後一滴血絕不罷手。雖然身受重傷,見到眼前還有其他入侵者,而且手無寸鐵,自然暴吼一聲,向柴青城撲過來。

 

「別這麼猴急嘛!」柴青城仗著輕功高明,一個旋身躲過對方這一撲,背對著機關隧道,手上多了一把細小極為鋒利的小刀,閃著銀光,一滴血從刀尖上滴下來。中了柴青城一刀的曳落河仍然不死心,奮力站起來,掄起槍戟又向柴青城撲了過去。「唉!何必呢!這麼想抱住我嗎?」他乾脆將稻草人一把塞給曳落河,轉身隔著稻草人借力使力就將曳落河推進背後的機關走廊,同時又給曳落河一刀,自己則到退了三步。 

 

曳落河在走廊上掙扎著站起來。

 

「不會吧?我明明給他胸口插了兩刀?」柴青城心中詫異:「應該是這刀太小了,雖然能傷害到他,但是沒有讓他立刻倒下的能力。」

這小刀是用來給病人開刀的,極為鋒利,除了急救手術使用,柴青城也拿來防身。

 

機關走廊中的曳落河深深吸了一口氣,整理好架式,往柴青城跨出一步,又要再對他發動下一輪的攻擊。

「颼!颼!颼!颼!」機關再度被觸發,一陣亂箭,曳落河即使插滿了箭,還是沒倒下。

又踏了一步「颼!颼!颼!颼!」又是一陣亂箭,曳落河仍沒倒下。又再走了一兩步,機簧中的箭已經射光,曳落河毒發身亡,整個人砰然倒在暗箭走廊中。

 

「真不愧是曳落河死士,佩服啊佩服啊!」

歪著頭想了一下。

「也不愧是毒王,剛才我要是踏進去,這會兒也是蜂窩了。小柴柴你今晚過的鬼門關,可是比這一輩子加起來的次數還要多咧…。」

「小心駛得萬年船啊,年輕人別太著急…。」柴青城拍拍胸口嘆了幾口氣。

 

柴青城把曳落河從暗箭走廊中推了進去,確認暗箭都沒有了。從懷裡拿出一包白色的粉末,撒在走廊裏面的血跡上。

 

「這包石灰本來是準備著要是遇上毒蛇的時候用的,不過現在灑這邊,待會兒大家都別走白線外面,天知道這毒王會不會還有暗箭?」柴青城從包包中又拿出了王澤給的防箭毯子,裹住自己,拿出竹管嘴巴含著,蹲著順著白線走過去。

 

「這姿勢好笑!」柴青城一邊走一邊想:「要能活著回去,也跟風花雪月姐姐妹妹們裹著棉被走幾回大家樂一樂!」

走過了暗箭走廊,拿出鑰匙來放了三個女真人,指了一指樓梯口,說:「走白線。」

 

三個女真人,其中一個瘦小的,會講漢語的這一個頗為機靈,柴青城這樣暗示就懂了。三個人一個一個裹著毯子,也學他那樣蹲著走過去,最機靈的那一個走過去時,還順手拿了曳落河手上的短槍,短戟,並且從曳落河懷中搜出一把匕首,給三個女真人都配了兵器,三個人蹲在樓梯口,也不上去,顯然也察覺到了阿青正在上頭跟其他守衛死鬥。

 

阿青踹下曳落河的時候,聽到背後風聲,立刻蹲下,同時向後一個掃堂腿。曳落河一擊沒有得手,立刻閃到側面,後面竟然出現了兩個曳落河。

三個曳落河把阿青圍著,緩步繞圈干擾他的注意力,瞬間三個同時出招。

 

被三個曳落河圍困,見到手上的兵器,阿青心下也就明白了。

「曳落河的武功原來就是金剛伏魔印,只是我現在還沒領悟到獨孤劍法更上一層樓的境界,怕是難以與他們三個抗衡。為今之計,就是撐久一點,等援兵到達。」

 

都還沒想清楚對策,三個曳落河的兵器就同時往阿青身上招呼。即使阿青使出全力,劍仍不夠快,靠著雲足輕功搭配,一開始還勉強可以支撐,但是曳落河全然不要命的打法,中招了也不會退縮,還會抓住阿青的兵器不放,逐漸的,阿青落於下風,險象環生。

 

「疵!」腿上被擦了一道口子,幸好有蠶絲衣傷口才沒有太深。

「疵!」背上也被擦了一道。

 

「鎮定住!」阿青心中努力想著:「要怎樣能突破自己呢?」

 

「『我想要最快殺人的方法。』獨孤尼是這樣說的。」

「『大道無形,其道至簡至易。』兵者是這樣說的。」

「『心無罣礙。無罣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心經》是這樣說的。」

「獨孤祖爺爺是找到了破綻,再製造出手的機會,因為他的劍不夠快。」

 

「跟兵者討論時,那一絲頓悟的光芒,為何現在黯淡無光呢?」

 

「疵!」小腹又中了一槍,這一擊比較重,幸好有鎖子甲,但也打得阿青腳部浪嗆。

「可惡,都是這一個曳落河,每次到我背後就突襲,都給他擦了三道口子了…!」阿青暗罵。

 

「『抓住敵人料想不到的破綻。』兵者是這樣說的。」

「『抓住敵人料想不到的破綻??』」

 

「有了!敵人料想不到的破綻!」阿青發現自己點亮了一根蠟燭。

 

「穩住,耐心,等機會!」阿青心想:「但是會不會還沒等到機會,自己就死了呢?」

 

「死?」當這個念頭一開始出現的時候,阿青並沒有感覺:「死就死,兵解時間到了!」

「宜修?」雖然自己稱呼宜修為姐姐,實際上宜修年紀比自己還小一些…

「…我…我真的不怕死嗎?」

就這麼瞬間,腦海中閃過無數的念頭:「沒辦法專心,就抓不住破綻,阿青你要冷靜…。」

「會不會再也看不到自己想要守護的人了?」

 

「疵!」背上又被砍了一道。挺痛的!

 

「想到死就沒有辦法專心?」

「怎麼能不去想呢?死了以後誰照顧她呢?」

 

「唔!」曳落河突然一腳踢在腰上,阿青撞到牆壁又彈回來。

 

「無有恐怖?」

「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數的雜念之後,腦中出現一句《心經》的經文。

 

「無意識界嗎?」

 

「終於知道獨孤祖爺爺為何要念《心經》了,面臨死亡,沒有人不害怕的,即使祖爺爺也是…。」

 

「我知道了!最快殺人的方法…就在自己快要被殺的那一瞬間!」

 

曳落河閃到身後,如然間發動金剛伏魔印,六十四道槍戟瞬間吞沒了阿青的身影。

 

「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

 

「來了!」曳落河算的非常準,當槍與戟刺中阿青的時候,正是阿青的劍遠離自己刺向另一個同伴的時候,所以背後攻擊萬無一失。已經給阿青四道傷口了,一道比一道深,這一次一定可以打趴下!

 

但阿青刺出只是虛招,「用最快的速度,切入對方想不到的破綻。」

劍光像是孔雀開屏,在阿青背後展開,隨後劍向後方插往曳落河胸口,「還要再快!」雲足運勁,身形向後激射。

 

這次,阿青的行動與曳落河預期的完全不同,

曳落河以為阿青的劍刺向同伴,但是,阿青的劍突然暴快,削傷了自己的手筋。

曳落河以為阿青只能應付前面的同伴,沒注意到後面的自己。

但是阿青不但是在等他,而且,用盡力量往後飛。

雖然有鎧甲,但是這速度與力道太大,劍不但貫穿曳落河,阿青往後撞的力量更推動曳落河撞碎大門滾到地牢外面去。

前面兩個曳落河沒想到阿青往後的速度比貓還快,招式落空愣了一下。

 

「用最快的速度,切入對方想不到的破綻。」愣一下,就已經是最大的破綻了。

第二個曳落河驚醒的時候,阿青已經像貓一樣從他身旁掠過,劍則是廢了他的雙腳,然後一個迴旋踢將他踢到地牢樓梯下面,過程中順勢又在他身上劃了一劍。

 

地牢中的柴青城正準備要釋放盤腿而坐的老者時,老者突然睜開眼睛說道:「慢著!有機關!」同時,手指指上面,又指指下面。

「毒王那奸賊,把我放在這石頭做的機關上,如果我離開這邊,毒砂就會從上面傾瀉而下,到時候整個地牢所有人都會死。」

 

「有這麼兇險的機關,那該如何救你出去呢?」之前沒推演過這個機關的破解方法,柴青城一時也不知道該怎樣做,只能問老者道。

 

「壯士,別救我了,我犯了滔天大錯,本來就應該以死謝罪。」

「然而我死不足惜,對面地牢中關著的人也被我害死,我於心不忍。」

「如今,我雙腳已經殘廢,你也釋放那三個女真人走了,我死而無憾了!你就快點走吧?此處不宜久留,很快就會有更多曳落河過來,到時候就算你想走,只怕也走不掉了!」

 

「這樣啊?要我現在走當然可以,不過我今天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來這邊找丐幫幫主的。敢問老先生,你可是丐幫幫主,蔡弦一老前輩嗎?」沒見過丐幫幫主,柴青城認不得,乾脆用問的:「不管能否找到人,說實在的我也不好空手回去。」

 

「老者點點頭,但我不配當丐幫幫主…。」說著兩行淚就流下來了:「你們快走吧?別管我了!」

 

「厄…老幫主,這樣說好了,其實我並不想管你,我是很貪生怕死的。」

「但是你的義子,南皓雲找你三年了,他還賭咒願意用全家性命換你回去。」

「小柴柴我呢,最怕就是南皓雲這種動不動就拿全家性命賭咒的人了。」

「我自己還覺得自己的醫術頗高明,要不是『閻王敵』這稱號有人用了,我還真想給自己這個稱號呢!」柴青城一口氣說了一大串話,只是覺得勸一個一心求死的人,淨說些阻止他尋死的理由是沒用的,還是得要讓他知道自己的苦衷,反過來願意幫自己一把,才可能有機會:「所以,沒救到人就是我的疏失。這思路你還能體會吧?你就當作是死前幫我一個忙吧?」

「老神丐,你要死就出去外面,地上隨便撿把刀子,自己想怎樣死就怎樣死。你先現在不走,拖累我死了也就算了,要是害南皓雲一家人也跟著死了,那你不是因為自己的固執而犯下更多罪過嗎?」

 

老者痛哭失聲「皓雲我兒啊…。」

 

「好了,說定了讓我救你一次,如何?」

 

老者仍痛苦著:「兒啊…義父不配啊!」

 

「你不讓我救,也是害我。」老人家真是很不容易搞,柴青城深深吸了一口氣,忍住心中快要爆發的不耐煩,繼續和顏悅色勸道:「老神丐,你可別這麼自私啊,你自己想死,死前又害我,這不是罪加一等嗎?」

 

「壯士,老叫化子聽懂了,依你便是…嗚嗚…。只是這個機關凶險,你務必要小心。」

 

「…」柴青城嘆了一口氣,心想:「把老頭兒拉出來,毒砂就掉下來,按照程老狐狸那個暗箭走廊的設計法,肯定這機關設計的就是蔡幫主的重量,放太輕的東西來替代也不行。」

 

東看看西看看,「梆!」一聲巨響,又一個曳落河從樓梯上滾了下來。

三個女真人似乎對曳落河恨之入骨,反應奇快,一認出是曳落河,三道兵器同時下手,曳落河掙扎幾下就死掉了。

三個女真人興奮地用女真語嘰嘰喳喳交談著,柴青城也不管,用漢語說道:「喂!把那個人拖過來!」

 

機靈的那一個女真人指著剛才殺掉的曳落河,問道:「這一個?」

 

「是那一個!」柴青城點點頭說道。

 

機靈的那一個女真人指著死在暗箭走廊裡的曳落河問道:「那一個?」

 

柴青城嘆了一口氣,知道問題了,一字一句說道:「就.是.這.一.個!」

 

機靈的那一個女真人把這「這一個」曳落河拖過來了,身材矮小但力氣挺大,沒費多大力氣就拎著曳落河的領子整個拉過來。

 

「恩…只能湊合湊合頂替用了。」柴青城手指支著下巴,左看右看之後說道:「沒想到這曳落河除了可以擋毒箭,還能拿來撐毒砂啊?」

 

老人仍痛哭著,柴青城也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只能由著他去了。

 

「老人周圍有一圈方形的細溝,顯然細溝內就是機關,」,柴青城將曳落河放在細溝外,容易拉到的地方,然後對機靈的那一個女真人說道:「上去,逃出去,外面。」

 

機靈的那一個女真人搖搖頭,說道:「不行,打架。」

 

「沒關係,很快就打完架了,打完架你們就趕快出去。」

 

機靈的那一個女真人想了一下,說道:「好,趕快,出去。」又回到了樓梯口,三個人嘰嘰咕咕又討論了起來。

 

阿青仍然與剩餘的一個曳落河對峙著,既然已經大致抓到讓自己劍法精進的方向,阿青也就不太在乎用劍的架式了,只要能瞬間爆發切入對手破綻就可以。

 

但是曳落河並不這樣想,兩人對峙著,曳落河發起了幾次進攻,雙方勢均力敵,阿青越是一付無所謂的樣子,曳落河心中壓力就越來越大。

 

一個曳落河拉開櫃台對面的暗門,悄悄走了出來,還沒走幾步,似乎查覺到甚麼,停了一下,又退回暗門的門口。原來此時莫仁大師來到了地牢門外,莫仁並沒有馬上進來,似乎只是站在門口?門後的曳落河隔著破爛的門板又看不清莫仁在哪裡?憑著殺手的直覺,曳落河知道悄悄埋伏著,不動聲色,只要在進來的一瞬間,發動攻擊就可以完美獵殺。

 

阿青也察覺到背後有人,但是相距有一段距離,而且他現在越來越能穩穩地等待獵物的破綻,如果躲後面那一個再靠近五步,阿青自忖有把握對付他。

 

莫仁從門的破洞中隱約可以看見阿青正與曳落河對峙著,一時也沒有危險,於是不慌不忙拿了竹管,左看右看,想不通該怎麼用?端詳了一會兒,終於想起來應該是要吸中間的小洞,於是把竹管銜著,小心翼翼地拉了躺在地上的曳落河,舉到自己身高的位置,推開門送進去。

曳落河猛地從門後面閃出,刺穿了對方的身體,還沒查覺到殺錯人,咽喉就中刀了,莫仁閃進來又補了兩刀。

見阿青與對方對峙著,即問道:「阿彌陀佛,殺一人救百人,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施主可需要貧僧協助?」

 

阿青微笑了一下,突然頓悟道,還是太拘泥至簡至易了,結果竟然在等待對方出招,回答道:「大師願意協助,晚輩甚為感激。只是剛剛晚輩才頓悟了一些道理,顯然是我太拘泥了,導致機會在眼前而沒有抓住。所謂:『有劍無劍都是劍,有法無法都是法。』,招式意在用最快的方法殺人,晚輩這就馬上與對手做個了斷,大師就請見機行事,也不用拘泥。」

 

話音未落,瞬間獨孤劍法六十四劍疾出。

曳落河對峙了這麼久,本來是緊繃神經,全身灌注與阿青對峙,不料想阿青瞬間使出大絕招,六十四道劍影瞬間籠罩全身!無奈,曳落河用盡吃奶的力氣,費盡所有心思把想到的最厲害的防禦招式都使了一遍,仍無法完全擋下,剩下三四劍穿過了要害,身體支撐不住軟倒了下去。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莫仁合十感嘆道:「少俠好快的劍啊!」

阿青與莫仁正想要往下一層地牢看看是否底下的柴青城需要幫助,突然跑上來幾個衣不蔽體的女真人,為首的一個個頭矮小,揮舞著雙手高聲叫道:「上去,逃出去,外面!」三個人一溜煙穿過了地窖的大門跑到了外面。

 

阿青與莫仁正納悶著,突然聽到:「所.有.人.通.通.都.出.去!」柴青城大聲喊道:「這裡有毒砂機關!」。

「再說一遍,所.有.人.通.通.都.出.去!」柴青城又重複喊道:「這裡有毒砂機關!」。

他蹲下來把丐幫幫主背在背上,心裡面數一,二,三!

拉過曳落河頂替丐幫幫主,柴青城鬆了一口氣,幸好兩個人體重相當,「今天還真幸運,這條小命又度過了一次鬼門關。打從娘胎以來,還沒有哪一天比今天還要刺激,小柴柴你在開封府安穩日子不過,偏偏想來這邊找樂子?幸好老天爺保佑,關關難過關關過,沒讓奸人程德玄的機關得逞,否則啊,咱們柴家爺爺,爹爹,連同孫子小柴柴我三個人,都是死在毒王手上,那還真的是冤啊!」

 

「咖…!咖…!咖…!」曳落河的身體沉了下去…。

「不會吧?」

柴青城已經把自己的毒砂過濾管給了丐幫幫主,來不及拿新的了!機關看起來沒有如自己預期般停止?沒想到毒王對機關的精準度這麼講究?這個曳落河看起來只比起丐幫幫主還要重上幾斤,就觸動機簧準備發動了?!

 

「通.通.給.我.讓.開!毒.砂.要.來.了!」柴青城扯開了喉嚨大喊道。

同時使盡全身的力氣狂奔。

「啊.啊.啊.啊.啊!程德玄.我.恨.你…!」

揹著丐幫幫主的柴青城衝出了地牢,又狂奔了五十丈遠才停下來。

 

喘氣之餘,回頭看,地牢整個正塌陷下去,這機關太毒了,就算有過濾管,也會被埋葬在落下的瓦礫堆裡。

所有人都站遠遠的,嘴裡含著竹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因為含著竹管的樣子太好笑,人群中又多了三個衣不蔽體的女真人,都拿下了竹管哈哈大笑。

地牢轟然一聲巨響噴出火焰,藥王山莊整個被吞沒在火海之中。

 

****

 

一行人騎在馬背上就著月光慢慢前進,十幾里之外,還是可以看到到藥王山莊燃燒的大火與濃煙。

 

「看起來藥王山莊裡面已經埋好了硝石燈油,依照毒王的細心程度,只怕會燒到連灰都不剩。」朱悅看著火焰,又看著躺在馬背上睡的正香的兩個藥王山莊的老僕人說道:「或許是賊星該敗,讓我們因緣巧合撞上了,否則癭相早就想要把這裡燒掉,湮滅證據呢。」

 

蔡老丐與方丈是舊識,剛才被救出來之後,身體虛弱,因此由方丈運功協助他恢復元氣。蔡老丐畢竟內功修為也是相當精湛,一下子就打通了原本中毒而無法運行的經脈,對著惡智方丈無言只是流淚,半晌才說道:「老叫化子我這十年,被王欽若與毒王威脅,做盡了傷害大宋朝的事情,又沒有勇氣承認與面對,以至於今天落到這般田地…。」

 

「阿彌陀佛!我倆都有塵世因緣,丐兄不妨就此放下,過去的種種事情,也沒有人會再追究,不如讓這些秘密,就塵歸塵,土歸土,埋藏在丐兄你心中就好?這樣好嗎?」惡智方丈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蔡老丐接下來要講的事情牽涉廣泛,講出來難免會引起新仇舊恨,不如不說來得好。

 

只是蔡老丐似乎是想透徹了,繼續說道:「二十年前,我中了韓德讓詭計,與泰山派約戰韓德讓與耶律斜軫…。」

「當時中了埋伏,被曳落河追殺,生死關頭我又臨陣退縮,不顧泰山派的性命拔腿就跑,導致曳落河從後面殺入…。泰山派的廣健師弟臨危還為我擋了一槍,因此喪命…。」顯然是良心發現,被懊悔糾纏,蔡老丐的表情糾結,幾乎接近扭曲:「這二十年來,我每天都夢見廣健師弟臨死的表情…。」

 

「丐兄,這都是塵世因緣,你我都有,何苦越陷越深呢?」惡智方丈若有所感地說道:「我不也背負著蕭七殺這個果報嗎?」

 

「不…不一樣…我後來發憤苦練,全心全意盡忠盡義,可是…可是…毒王與王欽若不知從哪裡知道這件事情,威脅我幫他們兩個通敵,擔任他們與韓德讓的信差…我害怕失去丐幫幫主的位置,害怕天下人恥笑…一錯再錯…。」

「沒想到,當我拒絕再繼續下去,想要將癭相通敵的信件揭露,公諸於世的時候,毒王假意偽裝,倒酒為我送行。但是那竟然是混和了數種劇毒的毒酒…雖然我用內功逼出部分毒藥,得以不死,但雙腿卻因為毒性入侵,變成了殘廢…。」

 

「幫主,南皓雲兄弟正在等你,你受到的懲罰已經夠大了,足以彌補你的過錯,別再自責與傷害自己,趕快回青州跟南兄弟團圓吧?」看老丐越說越傷心,朱悅趕忙出聲勸解道,以免蔡老丐被自己這些負能量給吞沒掉。

 

「幫主,南兄跟我們講過你的忠義事跡,即便功過相抵,也不會掩蓋你其他的功勞。況且,你幫癭相與契丹之間送信,並不是甚麼十惡不赦的罪過,癭相買長白山人蔘,也是為了皇上龍體。」其實老神丐繼續自責下去也沒用,每個人所作所為,身後自然有歷史定位,應該還是要想辦法解決目前丐幫的困境才是。於是獨孤漠也跟著勸解:「佛家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老幫主你在最後決定揭發癭相通敵,雖然功敗垂成,但這也代表了你英雄本色,大忠大義的本性啊!」。

 

「唉…!諸位少俠別再灌我老叫化子迷湯了,佛家不也說,造橋修路,濟世扶貧一生,臨死前不慎害了一個人,結果終生功德抵不上這個小過錯,還是得下地獄的嗎?藥王山莊裡這麼多害人誤國的事情,過往十數年我沒能鼓起勇氣站出來舉發,就已經違背我丐幫忠義的名聲。這些骯髒至極的政治交易,任何一件都足以讓我身敗名裂,更何況我隱匿不報這麼多年呢?」

「再者,我幫忙傳遞的這些書信,也難保其中沒有甚麼傷害我大宋朝的事情…。」

「契丹殺手組織曳落河,以藥王山莊做為根據地,能夠深入河北東西路,甚至往京東東西路殺害武林人士與泰山弟子,這也是我知情不報所造成的。光光想這些,老叫化子就已經罪孽深重,無顏再面對我丐幫子弟了…你們可知道,即使丐幫最低階層的叫化子,面對大是大非時的判斷力,都超過我老叫化子百倍啊!」

 

「阿彌陀佛!這『無顏見江東父老』的心情,老衲認為不妨看淡一些,丐兄已經失蹤三年,丐幫已經落入癭相手中,成為朝廷的耳目。丐幫上下有志之士對於這些事情都覺得蹊蹺,私下議論紛紛。丐兄如果能出面,或許能平定丐幫內部的疑慮也說不定?」

 

「是啊,小柴柴我雖然不想干涉別人的死活,不過老神丐你可知道,即將舉行的『殺破狼大會』,表面上是推舉武林第一高手來對決契丹第一高手蕭七殺,實際上是南皓雲他設計把事情鬧大?他只是想著,把事情鬧大,如果老神丐你還在人世,應該就會趕回丐幫主持大局。」馬背上的柴青城,從夜行裝中掏出了摺扇,騎在馬上搧著,講話好像事不關己,又好像事事關心:「不如老神丐你先露個面,讓丐幫人都穩下來,以免『殺破狼大會』上不小心鬧出甚麼人命來,你覺得如何呢?」

 

蔡老丐仰天不語,繼而重重嘆了一口氣,幽幽說道:「我老叫化子並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但諸位可知道,號令丐幫上下,就兩件聖物,一個是碧玉製作的狗骨頭,這是對丐幫有大恩的人,遇到急事需要丐幫挺身相助時的聖物。」

 

「碧玉狗骨頭嗎?」宜修聽著眼睛一亮,插嘴說道:「我們就是靠弘行老爺爺的碧玉狗骨頭,才能召集丐幫中當年挖掘柴榮寶藏的弟子們,集中在青州問話,也才因此認識南大哥的!」

 

獨孤漠皺眉給宜修一個眼神,暗示她別插嘴,讓蔡老丐繼續說下去。

 

面對可愛的小女孩插嘴,老丐不覺也莞爾一笑,頷首說道:「無妨,小孩子活潑些是好的!」

接著,想了一下,又再說道:「另外一件聖物,就是象徵丐幫最高權力的綠竹杖,誰拿到了綠竹杖,就等於擁有丐幫幫主的權力。這個綠竹杖與我老叫化子之間的關係,勘勘可攀比玉璽與當今皇上的關係。沒有玉璽的皇帝,仍可治理天下,但就少了底氣。同樣的,沒有綠竹杖的老叫化子我,雖然可以號令丐幫…就是缺乏底氣,容易受人質疑,尤其是此時此刻癭相勢力深入丐幫內部,沒能拿出丐幫聖物綠竹杖,老叫化子我站出來登高一呼,只怕不僅無法凝聚眾人,反而因為質疑的聲浪而造成丐幫分裂。」

 

「這麼說…老神丐爺爺,難道…你把綠竹杖弄丟了?」宜笑聽出蔡老丐話中的含意,失聲叫道。

 

「慚愧!慚愧!這綠竹杖本來就應該是不離身的聖物,無奈身中劇毒的當時,只能眼睜睜看著程德玄把綠竹杖拿走,交給癭相。老叫化子我拚了命,落得兩腿殘廢,就是想留下這口氣,等待有朝一日將綠竹杖再奪回來…。」說著,他似乎體悟到了奪回綠竹杖是一件難如登天的事情,黯然低頭說道:「這也就要看老天爺開不開眼?願不願意給我這老叫化子一個機會,取回丐幫的聖物呢?」

 

這種幫助別人的事情,獨孤漠一向熱心,她心裡想幫蔡老丐搶回綠竹杖,只是她身為「八風不動」的義耳幫幫主,在京城裡面走動都是老百姓們關注的焦點。但這無妨,有小烤鳥供我使喚,於是她給朱悅使了一個眼色,開口說道:「奪回綠竹杖這件事情,是丐幫的大事,我們墨家人當然不能袖手旁觀!小烤鳥,你說是嗎?」

宜修、宜笑今晚也玩上了興頭,這種既刺激又沒發生太大危險的事情,大大激發了巫山雙煞的少女心,兩個人也用哀求的眼神望向朱悅,搞得朱悅一時有些狼狽。

 

「是!是!丐幫的事,咱們墨家人義不容辭…漠姐姐古道熱腸,在下自然萬分樂意協助老神丐奪回綠竹杖。」朱悅對蔡老丐拱手請纓說道:「我們正要去丐幫主持的『殺破狼大會』走走看看,老神丐不妨與我們同行幾天,一路上我們推敲商議,討論看看是否有萬全之策,可以從癭相手上奪回綠竹杖,卻又不會遭到癭相反擊報復的方法。不知老神丐意下如何?」

 

深深嘆了一口氣,蔡老丐眼眶中充滿了淚水,似乎正在用力克制自己,不讓眼淚滿溢而出…可能是感受到江湖之上,仍有遊俠義士,秉持著「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古風,心中激動所致。只不過,他久久沒回答朱悅的提議,臉色則是越來越沉,就好像心中有萬斤重量的大石頭壓著,幾乎要把自己壓得粉身碎骨那樣。

 

夜深了,此時已經接近中秋,涼風一陣一陣吹來,彷彿老天爺代替蔡老丐回答朱悅,這事情要涼~涼~想從癭相手上奪回綠竹杖,無異老虎嘴裡拔牙,代價一定是沉重不堪的!

冷風稍停,蔡老丐抬頭說道:「從前聽幻清老道嘴上總是掛著:『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老叫化子我總是嗤之以鼻,認為這天地間充沛著正義公理,作惡多端的人,就一定會遭到正義公理的制裁…如今毒王已經伏誅,但是王欽若與韓貪狼這兩個狗賊,又有誰能制裁他們呢?」

「這世上有沒有正義呢?」

「還有公理?」

「還有王法嗎?」蔡老丐越說越激動,只是他這些問題沒有人能回答。

對於所謂的正義公理,大家心中都有無力感,要說這世界有正義公理,那為什麼大奸大惡的主謀不會被懲罰,仍然享受榮華富貴呢?可是要去承認,這世界根本沒有正義公理,那麼,大家還為了甚麼而努力,為什麼要行俠仗義?難道只是行走江湖無聊,想尋覓一些快意恩仇玩玩而已嗎? 

 

獨孤漠生長在單純的秭歸墨家村,出江湖的時候就靠手刃土匪聞名,到了京城在皇帝眼皮底下,就沒能再幹這種快意恩仇的事情,直到這趟散心之旅,才又開了殺戒…。可是,我殺人是因為我站在正義這一邊嗎?她也到了自然而然去想人生哲學的年紀,正義公理,兼愛非攻,好像墨家的道理跟正義公理的恩仇循環有很大的衝突?墨家講的是要愛所有人,可是癭相與韓貪狼,獨孤漠捫心自問,再怎樣她也沒辦法把這兩個人納入兼愛的範圍內!

 

算了,我們鮮卑族人本來就是番外人,我行我素慣了,爹爹說我們受墨家保護得以世世代代血脈相傳沒有斷絕,我們就該回饋墨家,用手上的劍來制裁那些侵犯墨家的人。先不管他的正義公理,我就順著我的感覺走,要是真的哪天被人挾怨報復,暗算死掉,那也就是我多行不義的結果。

劍即正義,爺爺是這麼說的…雖然他落了一個被全武林圍攻的下場…可是爺爺也沒改變他對正義的見解啊!

 

宜修、宜笑悄悄策馬走到了朱悅旁邊,小聲問道:「朱公子,甚麼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聽不懂耶,好難啊!」

 

「我個人的見解啦,妳們聽聽看?」朱悅被巫山雙煞當字典不是第一次了,但是這句話很不容易解釋,一不小心就會穰人會錯意。他微笑緩緩回答道:「這是老子《道德經》中的句子,意思是說,老天爺對待天地萬物是公平的,不會偏心,對待好人壞人,就像對待小雞小狗那樣,順其自然,而不強迫去定義好壞是非。同樣的,聖人對待老百姓,也應該秉持公平的心,不要偏頗,這樣才是自然之道。」

喔!兩個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懂了,但是表情都一副「謝謝,本姑娘知道了」的樣子,旋即宜修卻又皺著眉頭…猜想,她應該是不懂裝懂吧?

 

蔡老丐講出這幾句內心不平的呼喊,刺激到了眾人的神經…。行走江湖,不就是為了行俠仗義?但是,世間的正義公理在哪裡?或者說…正義公理真的存在嗎?還是說,那只是眾人茶餘飯後,聽戲說書裡面的想像罷了?

 

眾人一時無話靜靜地走了一陣子。「糟糕!」獨孤漠突然抓住朱悅的袖子,叫道:「契丹的大丞相,剛才跟癭相說,要派軍隊入境進攻,目標可能是這裡,宋軍的反攻大本營保州!」

「而且他對於宋軍預計的部署也了解得一清二楚。」

「是不是我們該商討一下如何準備呢?萬一被殺個措手不及,可能會傷亡幾千或幾萬大宋將士的性命呢!」

 

「契丹的大丞相,就是貪狼星韓德讓啊!」朱悅吃驚道:「沒想到今晚被漠姐姐妳撞見了癭相與韓貪狼之間天大的秘密…?!」

「我趕快寫份報告給鉅子,提醒朝廷準備,同時我十家寨的防務也要請副幫主再加強確認,萬一契丹又來一次百里奔襲,此時正準備到一半的宋軍,確實會傷亡慘重。」眼前的處境,前門有狼,後門有虎,朱悅黯然說道:「契丹對於使者被劫沒有回音…感到惱怒也是正常,這個事情癭相肯定是清楚的,但是宋朝官方遲遲沒有派人處理,顯然這件事情符合癭相的棋局。」

「也就是說,癭相有可能認為,目前契丹對河北路境內這種程度的騷擾,還沒辦法滿足他的目標,需要刺激契丹做出更大規模的進攻,引起聖上的注意。」

「這個道理跟南皓雲想把事情鬧大,有著類似的思路。」

 

「原來契丹大丞相是韓貪狼啊?!」

「韓貪狼與癭相有可能常常在藥王山莊開秘密會議吧?如果今晚是開第一次會議就被我們撞見,那就未免也太巧合了。」

「但是,我倒是有一點想不通,癭相不是主和派嗎?怎麼會想要挑起事端與戰爭呢?」聽了朱悅的回答,獨孤漠驚訝道。

 

「我認為他有把握,當前契丹還不會一下子就全面進攻;但是如果契丹突然給一記猛攻,挫了主戰派的銳氣,如此就可以坐實主戰派只是口號喊得響亮,卻不經打的假設。更能讓皇上坐立不安,支持主和派,認真思考是否按照主和派的建議,將京城往南遷到江寧府,隔著長江就可以躲避契丹大軍,從此高枕無憂了。」

 

「要是主戰派在這一輪契丹猛然突擊中挺住呢?」獨孤漠問道。

 

朱悅笑道:「如果挺住,癭相在跟韓貪狼討價還價時,會更有底氣,不至於每次都得低聲下氣。所以不管怎樣,他都能從中得利。」

 

「聽起來真不愧是癭相的作風,也難怪你說南皓雲這一招,讓癭相剛好將計就計。」獨孤漠笑道。

 

「原來,今晚不小心闖入了韓貪狼與癭相的棋局啊?」朱悅的一番話,也令柴青城有所啟發,於是一旁插話說道。只是他沒有笑容,反而帶著一股哀傷。

「身為棋子,最悲哀的不是發現自己是棋子…。」

「棋子早就清楚自己是棋子了。」

「最令人難受的是,發現下棋的人明明不會下棋…。」

「但卻特愛下棋,結果導致滿盤臭棋。」

「都輸到脫褲子了,還霸住棋盤不放手…!」說到這裡,還真的只能猛搖頭了。

 

朱悅趁大家說笑間,轉頭請宜修騎馬靠過來,附耳跟宜修說了幾句話。宜修抿著嘴一直笑。

 

獨孤漠本來眼光也就不離朱悅,見朱悅悄悄吩咐了什麼,也不知哪來的什麼情緒,一把抓住宜修的韁繩,問道:「甚麼事情這麼好笑?也說給我聽聽?」

 

宜修悄聲說道:「朱公子說,剛才見我給阿青抹糜傷膏,溫柔又仔細;他看見姐姐妳身上也傷了好幾處,拜託我也給姐姐溫溫柔柔仔仔細細地好好抹一抹,明天《孟子》課可以放假一天!」

 

知道朱悅這麼關心自己,獨孤漠心中覺得這話聽起來心頭甜甜的,心裡想著:「大家總是認為,漠姐姐很厲害,爹爹,爺爺總是把我當男生在訓練…小時候常常一邊自己擦傷藥一邊偷偷哭。」

「京城裏面的王公貴族,大多也是看自己的姿色與武功…。唉…!如果他們能多在意一點自己的感覺,說不定自己就不會那麼排斥了…。」

不覺暗暗歎了一口氣:「明明是五千個男人的幫主,表面上不讓鬚眉,其實內心卻很希望像一個小女人般被關心,被呵護。姑且不管小烤鳥心裡面怎樣想,但是這種被關心的感覺…真想一直一直擁有…。」

 

獨孤漠想著想著,不知不覺羞得滿臉通紅,夜色中其他人沒察覺,不料宜笑卻騎馬靠過來,跟獨孤漠說道:「姐!妳是不是手鑄金人神功跑到頭上來了呢?怎麼臉紅成這樣?哈哈!哈哈!」

 

獨孤漠也沒有槌她,就是瞪了她一下,說道:「要是再糗姐姐,我就什麼都不跟妳說了。」

宜笑做了一個鬼臉,拉著漠姐姐的袖子求饒。

 

****

 

回到觀音寺,朱悅稍微洗了一下臉,便請王澤安排,想跟藥王山莊囚禁的三個生女真人問問看事情。宜修、宜笑聽說要跟生女真人問案,給漠姐姐上了藥,就拉著她到西廂房來湊熱鬧,一進來才知道還沒開始問,就是朱悅與柴青城在討論著「殺破狼大會」的事情。

 

「怎麼還沒看到那三個女真人呢?」宜修有些失望地問道:「是不是我們來遲了一步,已經問完話了呢?」。

 

「祖奶奶,都還沒開始呢!剛才先給他們吃了幾個饅頭,聽說餓了一天了。我想想又怕說身上髒,因此還正在刷洗呢,應該不到一刻鐘就會過來。」王澤一邊解釋,一邊拉開門張望。儘管是工程出身的,表面上看起來就是張飛再世,落腮鬍子,高大身材,還有黝黑的皮膚,但是王澤辦起事情來來頗為周到細緻。想想也是,如果心不細一些,他搞的那些土木建築工程,還有各種兵器火炮,怎能如他所料想那樣運作自如呢?

 

「來了!」兩個義耳幫眾領著三個女真人,這三個女真人都換上了漢人獵戶衣服,三個人最矮的一個跟宜修,宜笑差不多高,另外兩個相當壯碩,比宜笑、宜修高一頭有餘。王澤弄了三張胡床給三個人坐下,但是三個人似乎也有尊卑之分,兩個高的把胡床往後面退了一退,如此,最矮的那一個就等於是坐前面了。

 

「尊敬的曉徹薩滿,我叫小朱,這個名字的意思是紅色。」

「你們的名字是?」小朱用漢語問他們。

 

曉徹薩滿是當時完顏部落尊奉的神明,女真人各部落雖然尊奉的神明不同,但是為了避免一言不合就發生鬥毆,因此講話的習慣上,如果這一句話是「對著神明發誓的實話」,習慣上前面會冠上自己部落神明的名稱。所以,開頭先講「尊敬的曉徹薩滿」意思是相當於我們講「我對天(我們部落所拜的神明)發誓」之類的。畢竟朱悅跟女真人彼此沒有任何交集,更何況這幾個女真人是被關在牢中,難免對於宋朝的人有許多怨憤,因此必須要句句向神明賭咒,如果有謊話,就願意遭天打雷劈,盡量取信於這幾個遠離家鄉又慘遭虐待的女真人。

 

「尊敬的曉徹薩滿,我叫完顏猴魯,意思是完顏部裡面,比猴子還聰明的人。」

「右邊這一個是完顏熊魯,我的弟弟,意思是比熊還要強壯的戰士。」

「左邊這一個是完顏牛魯,熊魯的弟弟,意思是比牛還要有力氣的勇士。」

「我們都是完顏部大王,心比石頭堅硬的,完顏石魯的弟弟。」

 

還真奇怪,藥王山莊關著的,竟然是女真最大部落的完顏族人?「完顏部在非常遙遠的北邊的大河,我們大宋朝稱為黑龍江的河流那邊,為什麼會來到我們這裡呢?」朱悅費解地詢問:「這樣子跋山涉水,加上契丹人的關隘阻隔,來中原一趟,只怕非得要走上半年一年不可?」

 

「小朱說的沒錯,我們兄弟三個人可是繞了很遠很遠的路,走了快一年才來到這邊。但是這一切都是有必要的,因為我們完顏部的大王,我尊敬的哥哥,心比岩石還堅硬的完顏石魯,想跟漢人做生意,學習漢人做大王的道理。」為首的完顏猴魯慢慢一字一句說道:「我們完顏部有志氣,不想再讓契丹人迫害」。

「所以,我們拿了兩大籠子長白山人蔘,有幾個漢人帶我們到今天那個房子,結果我們只說了幾句實話,就被關起來了。」

完顏猴魯攤開兩手,做了一個世界通用的無奈表情與手勢,繼續用他怪怪的漢語說道:「兄長說漢人只愛聽謊話,我本來不相信,結果被關了很久,不知道過了幾天。現在我相信了,看到漢人就要說謊,不然會被他們關起來!」

 

「丐幫幫主說,這幾個女人真大約被關了一個月。」柴青城附耳對朱悅說道。

 

「尊敬的曉徹薩滿,小朱我,還有我身邊這幾位尊敬的朋友,都跟尊敬的完顏部一樣,是愛聽實話,講實話的人。所以,你們可以跟我們說實話,我們不會把你們關起來。」

「你們是說了什麼實話,可以跟我講嗎?」為了避免刺激女真人,朱悅又語音柔和地說明道:「我們這邊沒有牢房,你可以放心。」

 

「尊敬的曉徹薩滿,小朱你救我們出來,給我們漢人白白的饅頭,又給我們清洗乾淨,沒有準備籠子,也沒有鞭子,猴魯願意尊稱你一聲老子,可以相信你一次,但是沒有第二次。」

 

「尊敬的曉徹薩滿,小朱感謝猴魯的相信。小朱會珍惜你們的信任,不會對你們說謊,現在,永遠,都不會。」

 

瞧瞧後面兩個自家兄弟,嘰哩咕嚕說了幾句之後,猴魯又回頭坐好。「我跟那個房子裡面的主人說:『剛才看過契丹人給你們的長白山人蔘,那個不是實話的人蔘,是謊話的人蔘。』」猴魯用肯定的語氣說道。

 

人蔘會說話嗎?還是女真人對人蔘有特別的分類?例如上品、中品、下品這樣?「尊敬的曉徹薩滿,小朱不明白甚麼是謊話的人蔘?」朱悅皺著眉頭問道:「是不是說,他們的人蔘不是從長白山上採摘下來的呢?」

 

完顏猴魯想不出來怎樣用漢語表示,回頭嘰嘰咕咕與完顏牛魯,完顏熊魯討論了起來。

 

「尊敬的曉徹薩滿,小朱會說契丹語,粟特語,你可以用這兩種語言跟我說話。」朱悅用契丹語,粟特語又再講了一次。

 

「尊敬的曉徹薩滿,說謊話的人蔘,就是把長白山的大白蘿蔔曬乾,炒幾下,再曬乾,吹一個月風,就是說謊話的人蔘。」完顏猴魯用流利的契丹話說明了一遍。

「如果不是像我們完顏部這麼識貨的人,也沒人看得出來!」完顏猴魯得意地加強了語氣:「那個房子裡面所有的人蔘,都是說謊話的人蔘,這個我一眼就可以看出來!」

 

「啊?」也懂得契丹語的獨孤漠聽了之後驚叫出來。

朱悅瞪大眼睛,對屋子裡的眾人說明道:「猴魯說,他們被關起來的原因是因為,他們發現契丹人給的不是長白山人蔘,是長白山種的大白蘿蔔曬乾製作而成的假人蔘!!」

 

「啊?」眾人也都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難怪皇上一直生不出兒子,而且龍體日漸虛弱,原來,原來…。」柴青城拿著摺扇在手裡敲,嘆了一口氣說道:「這連我也沒想到,竟然連太醫也沒看出來,皇上吃的是價值千兩黃金的『長白山大蘿蔔乾』?」

「這配飯吃,下酒吃蘿蔔乾,挺營養的。」

「但就是,如果當成補品吃,會壞了其他中藥的藥性,越吃越虛…使不得啊…。」

「難怪龍子么折…最近更是懐不上了,原來都是白蘿蔔乾當人蔘吃的緣故啊?!這下可是真相大白了!」

 

獨孤漠嘆氣道:「看來癭相也被契丹人給矇了,用我們天香堂的沉香,去換長白山蘿蔔乾。這能說是訛詐使壞,一山更有一山高嗎?再說了,既然韓貪狼會用長白山蘿蔔乾來當作長白山人蔘賣給藥王山莊,是不是說,長白山人蔘其實非常稀有,連契丹人也很難拿到呢?」

朱悅,柴青城聽了點點頭,只是都還各自在尋思著,這事情該如何整理出脈絡?以及有沒有解決方法呢?

 

宜笑也接著說道:「要說算盤打得精,那韓貪狼才真的是精呢!!蘿蔔乾換沉香,還能吃壞大宋皇帝的龍體,真是壞到骨子裡去了!」

 

宜修皺眉擔心道:「如今抱怨這些也沒用,對吧?麻煩現在才開始,皇上已經不能再吃這些長白山蘿蔔乾了,可頭疼的就是,也沒有正品的長白山人蔘貨源,不是嗎?」

 

朱悅稍微想了一下,問猴魯道:「小朱聽猴魯剛才說,你們帶了兩大籠子的人蔘來,這些人蔘是不是也被那個房子的壞主人給拿走了呢?」

 

猴魯露出了一個得意的神情,神秘兮兮地說道:「小朱老子,你們漢人太會騙人了。當時我的兩個兄弟拉住我,阻止我把人蔘帶進那個地方,我們趁夜晚找了個地方藏起來了,嘿嘿!」

「這麼說吧,我們把這兩籠人蔘偷偷埋在只有我們知道的地方。別人找不到也挖不著,猴魯也知道人蔘在小朱老子你們這邊很珍貴,所以啊,這兩籠人蔘,得要好好地計算計算價格。」

「只怕…?只怕…?」猴魯看來是一個有點奸詐的商人,此時這樣吊人胃口,不就是準備要宰眼前這一批急著要「說實話的人蔘」的肥羊嗎?

 

宜笑、宜修耐不住性子,急著一起問道:「只怕甚麼?」

 

猴魯尖嘴猴腮似地,一付生意人模樣說道:「只怕我們開出來的價格,不知道你們是否能買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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