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2-30 12:44:52伊柴

《雙鄉記》讀後(舊作)

前言

近年來由於本土意識的抬頭,許多遭國民政府埋葬的過去,以及遭到竄改的歷史終於有機會得以重見天日。尤其身處90年的年輕一代,對於日據時期那個蒼白的年代,是無知的,對於這座小島的曾經,被斬斷了根源,失去了繼承。但今日有機會去碰觸過去禁忌的話題,皆是來自前人的努力與犧牲,正如《雙鄉記》作者(楊威理)在書前所說的將本書「獻給在民主運動中仆倒的人們」,所以傷痛應該被留在心中,而以更客觀理性的態度來瞭解那失落的歷史,正是當前重要的課題。

或許目前在政治上還有許多難解的問題,雖然當前動盪不安的政局直叫人心寒,但是且拋開那一切,回到過去那些充滿理想的年輕人身上,試著去瞭解懷抱著浪漫主義與人道精神的他們,如何堅持著同一條道路,至死不悔?

1. 雙鄉情節

本書是記錄日據時期的知識份子葉盛吉短暫的一生,作者是同樣經歷過那個時代的楊威理,同時他也是葉盛吉的同窗摯友。本書原是以日文寫成,最初是在1993年日本的岩波書店出版,直到1995年才再由陳映真譯成中文並由陳映真的人間出版社出版。首先有趣的是,日文版的書名是《某台灣知識人之悲劇》,副標題是「在中日兩國的狹谷中‧葉盛吉傳」,而中文版的書名是《雙鄉記》,副標題是「葉盛吉傳:一台灣知識份子之青春‧徬徨‧探索‧實踐與悲劇」,也就是在日文版所著重的是一名知識份子悲劇的一生,其次才是他在兩國間的徬徨,而中文版注重的則是他的雙鄉情結,其次才是他人生的種種徘徊,由此可以發現在不同兩地的發行,出版者的企圖並不相同。

其次本書最初是以日文完成,也就是作者在進行書寫時,還是選擇了年輕時最熟悉的日文來完成,或許可以猜想中文書名的《雙鄉記》,不只是葉盛吉的雙鄉記,也是楊威理的雙鄉記,更是日據時期的知識份子所曾經遭遇過的問題吧!在他們的心裡存在著兩個故鄉,並不相悖的兩地,這一點我們也可以從《雙鄉記》裡見到一些蛛絲馬跡,在引用的顏世鴻的回憶錄中記載著基隆中學校長鍾浩東接受槍決前的動作,楊威理說:「鍾校長和牢房中的人一一握手之後,哼著他那愛唱的『幌馬車之歌』,在悠揚的歌聲中走向刑場」(頁269),可以看到他們臨死之前毫無畏懼的態度,所唱的歌還是日文歌曲。這種雙鄉的情結並不能單純的以所謂的民族情節來輕易將之定名,那是存在人性中最複雜的情感。

2. 思想的轉變

‧ 好的日本人?好的台灣人?

出生於殖民地台灣的葉盛吉,由於父親任職於糖廠的公務員身份,所以從小他的生活環境就與其他一般台灣的小孩不同,他的童年記憶中,逢年過節是中日風俗的交融,他習慣地接受日本事物的存在,同時在他求學的過程中,父親給予他的也是日本的菁英培養道路,但是也正應受到教育的關係,使得他有機會走出自己的框框,發現自己殖民地人民的身份。在受到同校日本同學的欺侮時,他認知到了自己無法擺脫的殖民地人民的身份,尤其父親又一再地告誡他所應該遵守的「本分」,更是教他無從掙脫陰鬱的性格。直到在日本求學的日子裡,他到了日夜嚮往的日本,才終於體驗到日本人的平等對待,也見識到存在於日本人中純真善良的一面。

但是在此同時1937年展開的「皇民化運動」,也在1941年於葉盛吉身上產生了變化,這一年他把自己的中國姓名改成日本姓名,這是在他心中深信不疑的同化政策的顯現,但是一方面,他的民族意識的覺醒也確實是在這段期間。他開始懷疑起自己一直為了成為一個優秀日本人的努力,雖然這個問題一度在碰觸入學考試問題時曾經退縮,但在入學之後又浮上檯面,他發覺著自己過去只注意到日本的東西,卻忽略了台灣的東西,而這竟是個錯誤?因此他期待著一條對台灣與日本都忠誠的道路,並且希望將兩者並存地放在心中,然而不可否認的,這在當時確實是一件痛苦的事。

‧ 猶太問題和神道

在書中楊威理提到,「從1994年初開始,東北帝國大學的奧津彥重教授和二高的小野浩教授等人便把所謂「猶太問題」的討論和研究,引進二高」,當時的二高學生葉盛吉也深深地受到影響。所謂的「猶太問題」是指,楊威理說:「希特勒的反猶太主義為日本一部份右翼知識份子所接受,進而與日本獨特的『神道』結合,變成了特異的、被人稱作『猶太問題研究』」(頁96),也就是一種逃避主義,日本的一部分右翼份子企圖以「猶太問題」的說法來逃避他們帝國主義侵略的責任,而當時的葉盛吉對此深信不移,甚至數此與作者爭論不休。

直到一次在二高舉行的學生大會的失敗,才使他覺悟到猶太研的種種問題,並因此展開批判。同時在此之後他開始尋找自己的中國認同,藉著從中文的學習中,他想從中找到自我的認同,另一方面他也開始複習自己許久為曾使用的家鄉話——台灣話,不過從未到過大陸的葉盛吉,目光所關注的還是以台灣為多。

‧ 思想左傾

從日本回到台灣以後,心中第一個產生的印象竟然是,失望。原本心中滿滿的期待與滿腔的熱血,一瞬間化為烏有。楊威理在書中說:「大凡人在被逼到絕望的境地時,思想就趨於激進。這是理所當然的吧。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的日本也一樣,激進思想曾有一時的抬頭。」(頁215)當他們所面對的時代是如此的挫敗而失望,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心中規劃出另一個美麗的藍圖,尋求另一種可能,也就是「建立一個沒有剝削和壓迫的社會主義社會」。尤其在經1947年的「二二八事件」以後,更使的許多台灣的知識份子,下定決心要朝這條道路上走去,葉盛吉也不例外。他曾經對楊威理說:「只要是一條正確的道路,抵死我也要堅持走下去的。」(頁226)這時候的他彷彿已經看見自己死亡的未來了。

3. 那個黑夜的時代

原本以為重回到母親懷抱的抬灣人,誰知到迎來的竟是另一個暴虐的開始,甚至是更加地叫人無法忍受的統治政權,在日本統治下的年輕知識份子,接受日本教育在思想上自由開展,內心充滿著理想抱負,以天真浪漫的想法前進著,沒有想到竟是這樣不堪的死亡。但是他們的心中從未遲疑過自己的堅持,才為今日的我們留下那許許多多可歌可泣的事蹟,只是在當時我們失去的是,幾千幾百個年輕有為的知識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