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奶奶
「賣快樂喔!先生、小姐,你要買快樂嗎?」
每天早上六點,哈哈街的最南端就會響起一陣又一陣洪亮的叫賣聲音,那聲音賣的不是美味早餐,也不是漂亮的鮮摘花朵,而是看不見的「快樂」,販賣快樂的老闆是一個瘦瘦小小、鼻樑上戴著圓眼鏡,表情看起來很慈祥的老奶奶,哈哈街上的居民們都喊她「糖果奶奶」。
糖果奶奶就像她的名字,口袋裡隨時隨地裝著好吃的七彩糖果,只要有人從她的身邊經過,糖果奶奶就會拿出一顆小小的糖果請他吃,接著愉快問:「你要買快樂嗎?」但人們總是搖搖頭,冷淡說:「不,我不需要。」腳步匆匆忙忙離開,從來就沒有一個人願意停下腳步,張開握緊的掌心好好接過糖果,聽一聽奶奶販賣的「快樂」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商品,即使是這樣,糖果奶奶還是每天一大早就提著空空的竹籃上街,精神飽滿地對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們大聲喊著:「賣快樂喔!先生、小姐,你要買快樂嗎?」
沒有人知道,糖果奶奶的七彩糖果好不好吃,也沒有人知道,奶奶竹籃裡的快樂到底有沒有賣出去,不過卻非常習慣,只要一到早上六點,就像鬧鐘一樣準時地被糖果奶奶賣快樂的聲音叫醒,大人趕著出門工作、買菜,小孩趕著上學,就連貓咪們也趕著追老鼠和河裡游泳的小魚,整條哈哈街看起來除了忙碌跟擁擠,好像沒有多餘的空間可以容下一雙願意停留的腳步。
有一天,天才剛亮,整座天空看起來,還有些黑色和著藍色那樣深邃又遙遠,泥土聞起來香香的,哈哈街旁的小花全都笑嘻嘻地在聊天,糖果奶奶如常提著竹籃上街,就在走過第一個轉角的時候,有一個大約五歲,頭上還綁著兩條麻花辮子的小女孩拉住她的衣角,聲音細細說:「糖果奶奶,我想要買快樂。」
「妳要買快樂呀?」糖果奶奶從口袋裡拿出一顆七彩糖果放在小女孩的手心裡,接著問:「小朋友,妳叫什麼名字?為什麼要買快樂呢?」
「我是欣欣,」小女孩打開糖果紙,一口吃掉糖果,圓圓的眼睛眨呀眨,一會兒看看糖果紙一會兒又看看糖果奶奶,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想要送快樂給媽媽。」甜滋滋的糖果在嘴裡轉呀轉,發出「咯啦、咯啦……」好吃的聲音。
「為什麼呢?」糖果奶奶疼愛地拉了拉欣欣乾淨的麻花辮子,繼續問。
「因為我不乖,每次都惹媽媽生氣,媽媽說」欣欣的眼淚忽地嘩啦嘩啦逃出眼眶:「如果一直生氣的話,就會生病、會去天上,而且,再也不會回來了……」她抬起濕答答的臉,哽咽地吸吸鼻子,肩膀抖呀抖:「我同學的媽媽已經去天上了,他說每天晚上想到媽媽的時候,他都會大哭,然後就會被他的爸爸罵,我不要,我不要跟他一樣!我不要我的媽媽去天上!」欣欣愈說愈傷心、愈哭愈大聲,到最後,乾脆仰著頭放聲哇哇大哭,連胸前紮著漂亮蝴蝶結的衣領,都被淚水弄溼了一大片。
陽光從樹梢穿過,一絲一絲灑落在欣欣臉上,像串珠的眼淚亮晶晶的,讓眼睛水汪汪的欣欣看起來既惹人疼愛,卻又教人打從心裡跟著她難過起來。
糖果奶奶捨不得地把欣欣摟進懷抱裡,口氣溫柔得像是欣欣真正的奶奶,輕聲安撫說:「欣欣知道嗎?快樂雖然看不見,但其實它是一個調皮的搗蛋鬼,最喜歡在人的臉上玩躲貓貓。」糖果奶奶低下頭看了看欣欣,發現她因為聽得專心,都忘記要掉眼淚了,於是用又厚又粗的掌心搓一搓欣欣瘦小的背:「所以,奶奶每天都要把它找出來,通通裝進竹籃裡,不再讓它們偷偷溜走,等遇到不快樂的人,再把快樂賣給他。」
「那快樂要用什麼來買呢?」欣欣歪著頭問。
「用愛心啊!」糖果奶奶笑著回答,臉上的皺紋一下子糾結在一起:「只要有一點點的愛心,就可以買到好多的快樂喔!」
「可是,我不知道去哪裡找愛心……」欣欣低下頭,語氣沮喪地說。
「誰說的,」糖果奶奶哄著欣欣:「欣欣的眼淚裡有好多好多對媽媽的愛心,所以奶奶已經決定了,一定要把快樂賣給欣欣!」
「真的嗎?!」欣欣不敢相信地看著奶奶,眼睛亮了起來,不一會兒又搖搖頭:「可是,快樂又看不見,我要怎麼把快樂送給媽媽?」
「放心,快樂雖然看不見,可是,卻可以在人的表情裡找到啊!」糖果奶奶拍一拍欣欣的頭,調皮地眨眨眼:「只要對媽媽說出奶奶教妳唸的咒語,媽媽一定能收到欣欣送的快樂!」說完,就神秘地貼在欣欣的耳朵旁邊,嘰哩咕嚕說著只有她和欣欣才聽得見的悄悄話。
欣欣表情傻傻的,嘴角一點一點牽起彎彎的弧度,眼睛亮閃閃地看著糖果奶奶,還來不及把「謝謝奶奶」說清楚,就轉身跑向遠處等待她的媽媽,背後兩條長長的麻花辮子搖呀跳的,像是不停說著:「再見、再見……」那樣,可愛極了。
糖果奶奶微笑看著愈跑愈遠的欣欣,直到看見欣欣伸長手臂緊緊摟著媽媽,湊近媽媽的耳朵說話,媽媽抱起欣欣快樂地一圈圈轉哪轉,兩個人嘴裡像是說著:「愛妳、愛妳……」又像是快樂地咯咯笑,那不能被別人模仿的幸福模樣,然後,糖果奶奶才滿意地站直身子,雙手拍拍裙襬上沾著的灰塵,重新挽了竹籃,沿著哈哈街繼續一聲聲叫賣。
隨著時間愈晚,天空也從剛剛深邃又帶點黑的藍色,變得愈來愈明亮、顏色愈來愈淺,漸漸地變成透著亮光的水藍色,哈哈街上的人們還是一樣忙碌地朝自己要去的方向前進,但是,第一次賣出快樂的糖果奶奶,看起來好像比剛剛出發的時候,來得更有精神了,她瞇起眼睛微笑,胸口鼓足了氣,努力喊著一聲又一聲:「賣快樂喔!先生、小姐,你要買快樂嗎?」
因為糖果奶奶相信,只要她在人群裡不斷地、不斷地提醒,那麼,就一定會有個人像欣欣一樣,忽然焦急地想起,可能不小心讓自己或是自己深愛的人遺忘了快樂,而且,可能在他們想起來的同時,又一下子找到藏在心裡的好多好多愛,然後,那些被糖果奶奶裝在竹籃裡的快樂,就可以被一一賣出去,等到快樂全部被賣出去,哈哈街上的人們一定會過得比以前更快樂、更幸福!
一想到這裡,糖果奶奶賣快樂的聲音,就變得更賣力、更起勁了:「賣快樂喔!先生、小姐,你要買快樂嗎?」、「賣快樂,你要買快樂嗎?」、「賣快樂喔!」……
本文刊用於更生日報,見報日期:99年8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