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森林裡的小黃鳥弟弟，羨慕天上的白雲姊姊。

羨慕她總是快樂地自由自在、千變萬化，總是可以以不同的模樣、不同的表情和世界見面，心情愉悅地大聲說：「早安！」；羨慕她總是可以不受牽絆，可以無止盡的流浪，只管自己快樂，不必擔心飛得太遠會來不及回家吃晚飯，也不必在意遠處「家人」責備的目光，每一天都只能夠安安分分地當一個家人心目中最棒、最乖的「好寶寶」；羨慕她沒有「家」的束縛，可以用盡全力去追尋遙遠的夢想，想飛多高就飛多高，要飛多遠就飛得多遠，永遠都不必為了其他人擔心的眼神焦急回頭；羨慕她永遠不必擔心死亡，能夠盡情享受生命，直到天長地久。

小黃鳥弟弟常常想：如果我也可以變成一朵無拘無束的雲，就好像住在天上的白雲姊姊一樣，那該有多好哇！

住在天上的白雲姊姊，羨慕一會兒在林間，一會兒又到世界各地飛翔的小黃鳥弟弟。

羨慕牠總是可以隨意地說話和唱歌，讓世界聽見自己最真實的聲音；羨慕牠能夠按著自己的方向飛，不必什麼事情都得要聽風先生的話，一切只能由風先生決定；羨慕牠的翅膀飛累了，就可以隨時隨地停下來休息、喝一口新鮮的露水；羨慕牠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這樣一來，所有的努力和認真也都有了値得的目標；白雲姊姊甚至羨慕小黃鳥弟弟的生命，有一個終於可以「宣布結束」的時候，可以在世界崩毀之前，早一步離開，可以在家人朋友都消失之後，也有離開的機會，不必無助的一個人面對空盪盪的天空。

白雲姊姊真的好想好想變成一隻可以隨意說話、唱歌，也可以按著自己方向飛翔的小鳥兒，就好像小黃鳥弟弟一樣！

所以，小黃鳥弟弟和白雲姊姊決定了，他們要交換身分！


於是，小黃鳥弟弟和白雲姊姊結伴，一起飛到好遠好遠的天空那一端，兩個人誠心誠意地拜託掌管天地萬物一切的天神，拜託祂讓自己的願望能夠實現。

天神問他們：「你們真的考慮清楚了嗎？」祂的眼神定定地看一看小黃鳥弟弟，再定定地看一看白雲姊姊，繼續一個字一個字地清楚說著：「如果真的交換了，就再也不能夠恢復成原來的樣子？這樣，你們也不會後悔嗎？」

「我們絕對不會後悔！」小黃鳥弟弟和白雲姊姊眼神興奮，拼命點點頭，語氣十分堅定地說。

「那好吧！」天神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說：「這是交換身分的藥丸，只要把它吃下去，你們的願望就可以馬上實現。」

從那一天開始，小黃鳥弟弟再也不是一個得要急著回家吃飯的「好寶寶」，牠已經變成一朵自由自在、千變萬化，而且想飛多遠就飛多遠，想飛多高就飛多高的黃顏色雲朵；白雲姊姊也不再是一朵隨著風先生腳步漫無目的流浪的雲，而是一隻可以按著自己想法說話、按著自己方向往前飛去的小白鳥。兩個人都依照著願望變成自己想要的樣子，心裡真的覺得好快樂呀！

每一天，黃顏色雲朵都帶著不同的模樣、不同的表情盡情地優游在寬闊的藍色天空裡，有的時候還會故意用力地撞一下高高的玉山爺爺，讓身體一下子飛散開來，然後再隨著風先生的腳步，拼呀拼呀，把身體拼回原來的樣子，一點兒也不擔心自己會因此而受傷或者死亡，只是快樂地享受著全新身分的生活。

小白鳥的每一天也過得好開心，因為這是牠第一次可以按著自己想要的方向飛翔，牠一會兒飛到天邊、一會兒飛到田野山林跟蝴蝶、蜻蜓交朋友，一會兒又飛到深藍大海的中心，向老是在海面上跳呀跳的海豚打招呼，炫燿著自己的快樂，讓自己一張剛剛擁有的小嘴巴不間斷地吱吱喳喳、吱吱喳喳……就好像是想把一輩子都不曾說過的話，全都一口氣說完、說盡似地，說呀、說呀說個不停，直到口渴了、翅膀也飛累了，才停在清澈的小河邊輕輕啜飲一口乾淨的河水，再繼續沒有說完的話、沒有完成的方向。


只是很快地，原本那一股因為交換身分深深感覺到極度歡愉而又隨心所欲的幸福，就在黃顏色雲朵和小白鳥發現「原來對方的生活，也不是那麼美好」之後，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黃顏色雲朵開始想念可以回家的從前，想念在忙碌了一整天之後，可以飛回溫暖的家好好休息，吃一頓媽媽剛剛做好的熱騰騰晚飯，雖然媽媽總是會在他狼吞虎嚥的同時，不停地碎碎叨唸著自己的表現這裡不夠好或者那裡應該要再加強，但是回想起來，媽媽的每一句碎碎唸，其實都是使人變得無比幸福的咒語，讓他隔天又可以精神飽滿，重新帶著自信一個人出門，有勇氣繼續追求心中的目標跟夢想，不像已經變成黃顏色雲朵的現在，即使飛得好累好累了，也還是要跟隨著風先生的腳步一直一直往前飛，甚至，連想要停下來嗅一嗅大樹旁的小紅花有多香，或是想要輕輕依靠在媽媽的肩膀上撒嬌一下，也不可能辦到，只能為著沒有目的地的方向，飛呀、飛呀、飛呀飛呀……。

小白鳥也開始後悔了，牠開始想念從前無拘無束的日子，想念自己每一天醒來，都可以更換不同的模樣和表情和世界說：「早安！」，可以想飛多遠就飛多遠、要飛多高就飛多高，不必擔心肚子餓，更不必擔心翅膀什麼時候會累得沒有辦法舉高，非得停下來休息、吃東西，更不必害怕遠處家人責備的眼光，只能乖乖地停下追夢的腳步，然後匆匆忙忙趕著回家，尤其讓小白鳥覺得可怕的是，當牠看見十分疼愛自己的黃鶯奶奶，因為年紀實在太大、太老，什麼話也來不及說，就在睡夢中寂寞、孤單地一個人死去，再也不可能醒來，而其他的家人們只能夠無止盡地想念與悲傷，然後牠才了解，原來生命終結，是一件多麼令人難受的事哪，這一刻，牠真的打從心裡後悔變成一隻，有一天也會這樣死去、這樣讓家人傷心的小白鳥了。


這天，後悔的兩個人隔著七色彩虹橋，相遇了。

小白鳥對著黃顏色雲朵點點頭，露出淡淡的一抹微笑，黃顏色雲朵也對著小白鳥露出淺淺的微笑，雖然距離有些遙遠，雖然只有短短一秒鐘的時間，就又很快地分開，但他們好像都在心裡聽見彼此的輕聲嘆息，還有透過空氣說著的：「再見了，我真的好羨慕你！」的聲音。

然而，他們沒有聽見的是，住在好遠好遠天空那一端的天神，那一次又一次沉重的嘆息，天神看著後悔的兩個人，還有更多住在陸地上，正抬起頭滿心羨慕天上飛翔雲朵和小鳥的所有人兒們，天神覺得，小黃鳥弟弟好傻，白雲姊姊也好傻，地上的人兒們更傻。

其實，在這個世界，並沒有誰真的比誰好，也沒有誰是真正的最好，就連天神自己也不會是最好，更沒有誰應該永遠羨慕誰，只是我們常常都忘記了而已……。



本文刊用於更生日報，見報日期：98年 5月 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