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森林裡住了好多快樂樹，每一天，快樂樹們都會快樂的搖擺著樹枝，讓葉子親吻葉子發出「沙、沙沙、沙沙沙……」的聲音，有的時候是在唱歌，有的時候是快樂樹媽媽正在為小快樂樹們說故事。對了，快樂樹最喜歡唱歌和聽故事了。

快樂樹唱歌的時候，葉子與葉子相互親吻的聲音會充滿節奏感，如果唱的是快板旋律，快樂樹就會很快地甩動樹枝和葉子，發出「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讓人忍不住想跟著跳起舞、又急又短促的聲音，當第一棵快樂樹開始唱歌，其他的快樂樹還有森林裡的小動物們也會一起唱和，小黃鳥飛在快樂樹的頭頂上轉哪轉的「啾啾啾」、池塘裡的青蛙坐在荷葉上「呱呱呱」、連啄木鳥也要一邊幫椿樹阿姨治病一邊「兜兜兜」的合音，到最後，整座快樂森林裡到處都回盪著一遍又一遍好聽的快樂樂章。

如果唱的是三拍子圓舞曲，快樂樹就會流露出舒服的表情，隨著拍子「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輕輕擺動樹枝，模樣悠哉悠哉的唱出「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的歌聲，這個時候，愛比賽的小兔子會停下腳步，豎起長長的耳朵跟小烏龜坐在一起靜靜地聽，喜歡吃嫩芽的小鹿也會閉起眼睛，腳步隨著音樂踢踏踏、踢踏踏，一邊享受嫩芽新鮮的滋味一邊跳只有小鹿才會跳的，四隻腳的華爾茲。

有的時候，快樂樹也會想要假裝憂傷，想要唱出難過的曲子，只不過，快樂樹本來就是太陽哥哥的好朋友，每天睜開眼睛看見的，都是沾著光亮的幸福故事，從來沒有傷心掉眼淚的機會，所以快樂樹只好等到黑夜來臨，太陽哥哥回家睡覺，輪到月牙兒姊姊值班，整個世界剩下一點點光和大部分漆黑，才興奮地叫醒大家一起唱悲傷的歌，也不知道是不是快樂樹真的有唱歌的天份，還是，只要葉子灑上一絲絲月光再加上亮晶晶的露珠點綴，快樂樹們唱歌的聲音跟表情就會自然而然地變得複雜，「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聲音一會兒長一會兒短、一會兒急一會兒緩，真的教人聽出快樂樹想要說的難過，要是再仔細地把聲音留在心裡頭嚼一嚼，還真有一種酸酸的、讓人想掉眼淚的味道呢！

除了唱歌，小快樂樹們還喜歡聽媽媽說故事，尤其喜歡聽媽媽說關於天空跟雲朵的故事，因為天空對只能看見小草和蚯蚓、身高只有一瓶可樂這麼高，還在拼命長大的小快樂樹來說，簡直就是一個不可能存在的世界，小快樂樹們聽著故事想像雲朵隨著風變換造型，想像大風吹過頭頂，頭髮全都飛揚起來的感覺，想像清晨看見太陽哥哥剛剛睡醒，還有一丁點兒傻傻的樣子，想像……，所有的小快樂樹都是這樣，乖乖聽媽媽說故事，羨慕地每天每天想像。

可是，小快樂樹奇奇真的好想好想快點長大，想趕快看一看媽媽說的天空，想把雲朵捏成各種喜歡的圖案，也想偷吃一口白顏色雲朵，看看味道是不是跟媽媽形容的一樣，冰冰涼涼而且還有些甜甜的，想要靠太陽哥哥近一點，感受一下媽媽說的「頭髮就要曬得捲捲的，皮膚好痛好痛的感覺」，想要跟媽媽一樣，只要張開並且伸長手臂，就好像真的可以跟小黃鳥一樣，盡情在天空中自由飛翔，一想到這裡，奇奇就忍不住搖一搖身上那僅有的六片乾乾瘦瘦的小葉子，並且有些討厭地看著他們，嘴裡嘀嘀咕咕：「只有這麼少又這麼小的葉子，要怎麼飛啊？」。

想要快快長大的想法讓奇奇覺得好煩惱，可是除了想像，除了一直一直追著媽媽問：「我要什麼時候才會長大？」其他的，真是一點兒辦法也沒有，樹媽媽不覺得奇奇煩，只是定定地看著奇奇又圓又亮的眼睛，然後用一種最好聽、最溫柔的聲音對奇奇說：「小寶貝不要急，慢慢長大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但是，奇奇還是好想快快長大喔！

有一天，小快樂樹奇奇和其他的小快樂樹們又在纏著樹媽媽說一遍關於天空的故事，溫柔的樹媽媽於是不厭其煩的「沙沙、沙沙、沙沙……」又開始輕聲說了一遍，只是今天說故事的氣氛似乎有些不同，太安靜了，連平常總是搶著問問題的奇奇，也好像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有的時候，好像整顆心都不在自己身上似地，只是望著被媽媽遮住了大部分的天空發呆。

奇奇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現有些不同，耳朵裡也聽見媽媽的故事剛剛說到「椿樹阿姨把美麗的七色彩虹當作髮帶，用來慶祝九十九歲生日」奇奇還記得，那是去年才發生的事情，但奇奇只是愣愣的望向天空，腦子裡卻正在為早上醒來，準備用五顆露珠漱漱口時發現的、一件奇怪的大事高興，因為他發現，他忽然之間長大了！而且最最奇怪的是，媽媽好像沒有發現自己跟昨天不一樣，周圍其他的快樂樹也都沒有很驚奇的樣子，連每一次都要低著頭注意看清楚，才能夠小心地不踩傷奇奇，才能夠和奇奇說早安的小兔子跟小鹿，今天經過並且抬起頭跟奇奇說早安的時候，也顯得十分自然，沒有大吃一驚的跳開，一切就好像奇奇本來就該是這麼高。

只有奇奇自己知道，昨天明明還只是一瓶可樂那樣高的他，經過一個晚上之後，居然已經悄悄長得和小鹿一樣高，可以在小鹿低下頭吃嫩芽的時候，像媽媽輕聲哄自己睡覺那樣，輕輕拍一拍小鹿的頭，說：「好乖唷！」，以前他只能在大人們唱歌的時候，拍子跟不上地搖一搖瘦瘦的手臂和僅有的六片葉子，現在大人們開心唱著圓舞曲「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他卻可以甩動著比昨天更粗的手臂、更多的翠綠色葉子大聲打拍子，和整座森林一起唱歌。

小快樂樹奇奇好快樂呀！他好喜歡好喜歡這樣長大的自己，也一下子就忘記自己剛剛才一夜長高的怪事情，甚至還在心裡偷偷許願：要是每天一覺醒過來，都可以長大很多很多，那該有多好！那麼很快地，他就可以長得跟媽媽一樣高，可以和爸爸媽媽看見一樣的天空了！奇奇開始期待著，太陽哥哥趕快下班回家睡覺，好快點輪到月牙兒姊姊上班，等到太陽哥哥再上班，說不一定，他就又會長高好多。

第二天一大早，青蛙「呱嗚、呱嗚……」的鼾聲都還沒有停止，小快樂樹奇奇就醒了，他既期待又興奮，還來不及用露珠把自己的臉蛋跟身體清理乾淨，就一股腦兒地拉長脖子，想要照一照池塘這面大鏡子。這時候，奇怪的事情又發生了，奇奇發現他根本不需要使勁兒的拉長脖子，只要微微探出頭，就可以清楚地看見自己的倒影，而且比起昨天又一口氣長高不了少，大約已經有半層樓這麼高，原來他許的願望真的實現了，奇奇高興得「沙沙、沙沙、沙沙……」為自己歡呼，因為現在的他已經不再是小快樂樹，而是一棵長大了一半的快樂樹，只要伸出手臂就可以摟住媽媽又粗壯又紮實的腰，也能夠仔細看見啄木鳥都是怎麼「兜兜兜、兜兜兜……」一點一點細心地幫椿樹阿姨治病，還可以神氣地吹口哨，大聲宣布小兔子和小烏龜的賽跑正式開始。

接下來幾天，快樂樹奇奇每天都感覺到自己和前一天不一樣，也每天都會發現許多不同的快樂。當他長到一層樓高，和大家一起唱快板曲子的時候，小黃鳥也會偶爾在奇奇的頭頂上轉哪轉的「啾啾啾」。當他長到和媽媽肩膀差不多高的時候，開始看不清楚小兔子和小烏龜在森林裡一次又一次的賽跑，看得見的只是一個緩慢移動的小綠點點和一個早就跑得老遠的小白點點，他常常花一整個下午的時間愉快看著天空，看雲朵一下子變成魚一下子又變成風箏的遊戲，有的時候，白顏色雲朵飛得很低，他也會偷偷地剝下雲朵的一個小角角品嚐味道，吃起來真的和媽媽故事裡形容的一模一樣，冰冰涼涼還有些甜甜的。

快樂和長大就好像花開一樣，一朶接著一朵，只要每天早晨一睜開眼睛，就會有不同的驚喜發生，奇奇覺得自己是整座森林裡，不，是這個世界上最快樂的快樂樹，所以，當他終於長得比媽媽還要多出一顆枕頭這麼高，可以自由捏著雲朵玩耍，也可以張開雙手好像小鳥那樣，盡情在天空自由飛翔的時候，他真的相信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最快樂的快樂樹。

然而，就在心裡被滿滿的快樂裝滿的同時，奇奇慢慢察覺到，因為自己長得實在太高了，他開始聽不見，好朋友小兔子和小鹿每天早上經過時對他說的：「早安！」，也聽不清楚青蛙坐在荷葉上「呱呱呱」的合音，因為長得太高，晚上睡覺之前，也不能再讓媽媽疼愛地摸摸他的頭，說：「好乖唷！」。他還發現自己的頭髮離太陽哥哥真的太近太近，有一部分已經被曬得焦焦黃黃還有些捲捲的，就連臉上的皮膚也被曬得刺刺痛痛的，很不舒服。

最可怕的是，每一天，除了跟大家一起唱歌，「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的歌聲之外，裝進耳朵裡的天空的聲音就只有安靜，好安靜。有的時候，風變得好大好大，才能夠再聽得見「呼呼呼」的風聲，太陽哥哥因為工作一整天，太累了，總是板起臉來，不喜歡說話，月牙兒姊姊又只是忙碌照著池塘的大鏡子，看看今天的自己是不是又變胖了一點點，而且月牙兒姊姊說：「多說話會長皺紋、會變醜。」所以不輕易說出一句話，奇奇突然覺得，長大了的快樂樹生活，真的好無聊、好寂寞喔。

這天夜裡，風涼涼的無聲輕輕吹過整座森林，所有的快樂樹都睡著了，只有奇奇一棵快樂樹還醒著，怎麼樣也睡不著，他靜靜地看著天空裡一顆挨著一顆亮的星星，正在小聲的和對方說悄悄話，心裡覺得很羨慕，他想：如果我還是原來的小快樂樹，就可以趁著媽媽們都睡著的時候，像星星一樣跟其他的小快樂樹們說悄悄話、一起小聲的在夜裡唱歌，一起為還在努力慢慢跑的烏龜加油，也可以在天亮的時候，第一個跟小草和蚯蚓打招呼，或者跟從前一樣，和小鹿比賽誰先說：「早安！」，然後奇奇重重嘆了一口氣，對著露珠裡的自己的倒影說：「如果我還是原來的小快樂樹，一定會是一棵比現在更快樂的快樂樹……。」

風，忽然變大了，在天空和整座森林來來回回地吹呀吹，連星星也被吹得搖搖晃晃，奇奇一下子被吹得回過神來，然後奇怪的事情就發生了，他看見自己身上的葉子正一片一片的，被突如其來的大風吹落了一地，身體立刻變得光禿禿的沒有一點遮掩，連那些被太陽哥哥曬得焦黃的頭髮也全都掉光了，只剩下六片難看、瘦小的葉子，看見這樣的自己，奇奇結結實實嚇了好大一跳，正想要抖一抖身體，讓驚訝過度的情緒恢復正常，才又發現自己的身體正在一點一滴、一點一滴的縮小，先是變得和媽媽的肩膀差不多高，接著只有三層樓、二層樓、一層樓、半層樓那麼高，然後只有小鹿那麼高，到最後，回到了只有一瓶可樂的那麼高，身上剩下六片難看又瘦小的葉子，剛剛好適合現在的高度。

奇奇不敢相信地一次、兩次、三次……用力揉揉眼睛，等到他終於準備好放開手，眼睛立刻被一束刺眼的光線扎得有些睜不開來，奇奇只好再揉揉眼睛，直到覺得舒服點兒，再一次睜開眼睛，卻又接著再被結結實實地嚇了第二跳，因為奇奇發現，現在的時間哪裡是風大得連星星都快被吹落的晚上，是太陽哥哥還在工作的白天，而且所有的小快樂樹都醒著坐在自己旁邊，眼神專心的看著媽媽說故事，正跑進奇奇耳朵裡的，是媽媽剛剛說到「椿樹阿姨把美麗的七色彩虹當作髮帶，用來慶祝九十九歲生日」奇奇還記得，這是去年才發生的事情，森林裡熱鬧的聲音也跟著跑進奇奇的耳朵，頭頂上的快樂樹們正在大聲唱歌，小黃鳥「啾啾啾」、青蛙「呱呱呱」，還有啄木鳥一邊「兜兜兜」細心地為椿樹阿姨治病一邊合音，小兔子和小烏龜還在進行第一百零一次的賽跑。忽然，小鹿跑近奇奇，大叫：「早安！耶，今天是我先說早安！」就又愉快的哼哼唱唱，踢踏、踢踏地踱著碎步離開，繼續尋找好吃的新鮮嫩芽。

小快樂樹奇奇歪著頭想，才只花了喝兩顆露珠當早餐的時間，他就一下子弄懂了，原來，自己根本就沒有真正長大，他還是一棵只有一瓶可樂高的小快樂樹，那些好像真的長大了的每一天，不過是自己隨著媽媽說故事「沙沙、沙沙、沙沙……」的聲音想像出來的，奇奇突然「沙沙沙沙沙……」快樂的笑出聲音來，其他的小快樂樹都覺得奇奇好奇怪，椿樹阿姨把美麗的七色彩虹當作髮帶，用來慶祝九十九歲生日，會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嗎？！只有奇奇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笑，因為他是全世界最快樂的小快樂樹啊！

他知道，長大了的快樂樹們，為什麼總是快樂的一起大聲唱歌，因為這樣，才可以趕走長大之後，一個人站得高高的、耳朵裡只剩安靜的無聊和寂寞；他知道，媽媽為什麼總是只重複說著天空裡的故事，因為除了天空裡的世界，媽媽已經長得太高，腰也不能像小時候那樣柔軟的彎下來，再聽清楚或看清楚森林裡、池塘邊的熱鬧；他知道，長大了的快樂樹為什麼有時會想要唱悲傷的曲子，而且只在夜晚的時候，才能夠把情緒唱得特別複雜、難過，因為一到晚上，快樂樹們抬起頭就會看見天空裡一顆挨著一顆亮的星星，互相小聲地和對方說悄悄話，模樣很親密的樣子，就又會想起自己長大之後，不能再彎下身體親暱靠著朋友的孤單，所以，唱起歌兒來，自然也多了那麼一些教人打從心裡酸的味道。

然後，小快樂奇奇還是小快樂奇奇，只不過，他已經不再是那個聽故事的時候，老是愛搶著問問題的奇奇，也不是一直煩惱著自己，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可以長大的奇奇，他是一棵真正快樂的小快樂樹奇奇。每天早上天一亮，就先用五顆露珠樹漱口、洗臉，向小草、蚯蚓說早安，再等待著小鹿來到，比賽看誰先對對方說：「早安！」，愉快地和其他快樂樹們一起「沙沙沙」的大聲唱歌，也擺動樹枝和葉子，雖然，奇奇的拍子還是打不太準確，可是奇奇的心裡真的好快樂，因為他終於明白，媽媽常常對自己說的：「慢慢長大，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只有慢慢的一點一滴、一點一滴長大，才能夠慢慢地一點一滴、一點一滴累積長大之後，還可以好好活下去、快樂活下去的幸福能量，等到真的長大了之後，就算偶爾有些寂寞和無聊，也可以依靠著小時候儲存的幸福回憶，繼續快樂地和大家一起唱讓人感覺快樂的歌曲，然後，才可以變成一棵真正的快樂樹，快樂森林才可以一直被快樂填得滿滿的，到處都回盪著一遍又一遍好聽的快樂樂章。

現在，奇奇再也不是想要快快長大的快樂樹，他是一棵想要認真的、慢慢長大的快樂樹。

本文刊用於更生日報,刊用時間：97年5月21、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