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還賴在棉被裡，不想起床，耳朵卻早一步聽見，從小廚房發出來的微弱聲音，像是鍋鏟正敲擊著炒鍋的聲響，動作很輕，卻能清楚的聽見，然後鼻子也醒來了，咦？這味道……怎麼感覺那麼的熟悉呢？

是太陽蛋！

我飛快爬下床，衝進許久都不曾進去過的小廚房，眼前的景象，讓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是媽媽，是媽媽在做我最愛的太陽蛋，怎麼可能……？

「哎呀！女孩子家……怎麼老是莽莽撞撞的，動作這麼粗魯呢？」媽媽沒回頭，淡淡說：「來，快坐下來，妳最喜歡吃的太陽蛋，就要上桌囉！」

很奇怪，媽媽這天居然沒有出門工作，只是待在家裡，而且臉上的表情像是發生了什麼好事，看起來格外的愉快，不時掛著微笑，還做了我最喜歡的太陽蛋？我都被搞糊塗了，耳朵雖然聽見媽媽說的話，卻沒弄懂媽媽說話的意思，只是愣愣的站在餐桌旁邊，一動也不動。

「妳這孩子，還在發什麼呆呀？趕快坐下，吃過太陽蛋之後，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一起去做呢！」

「喔。」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實在是太久沒有吃到媽媽親手為我做的太陽蛋了，我竟然只是一口一口塞進嘴裡吃完，卻始終吃不出它好吃的味道。

「我們去市場轉轉吧！」媽媽牽起我的手，兩個人安步當車往市場前進。一路上，我們的話不多，氣氛卻是一年多來都感覺不到的溫暖，是因為這天的溫度剛剛好舒服？還是因為，媽媽的體溫正透過她的手心，傳遞到了我的身體裡呢？好暖和！

媽媽和我在市場裡逛了好長的時間，我們的手，卻彷彿害怕一個不小心稍稍鬆開了，就會再也找不到彼此似的，只是牢牢的、緊緊的牽著。媽媽說：「我們今天要一起做飯！」

我的心裡，對媽媽突如其來的快樂，雖然覺得奇怪，覺得有些不太真實，可是看見好久都沒有大聲說話、大聲笑的媽媽，這麼開心的樣子，我的心也忍不住開心起來。我們一起挑了很多很多我愛吃的水果，還有新鮮的魚、肉和青菜。直到兩個人都提不動了，才心滿意足的回到家裡，回到媽媽的小廚房。

我喜歡看媽媽圍上圍裙，站在小廚房裡認真作菜的樣子，雖然我根本不懂得作菜，可是，卻喜歡繞著媽媽轉呀轉的，就算媽媽會皺著眉叨念：「這孩子到底是像到了誰？怎麼老是礙手礙腳的，還很黏人！」

看得出來，媽媽的生氣不過是虛張聲勢，因為媽媽嘴角的微笑，已經明白的出賣了她。於是我的黏性更堅強了，不只黏著媽媽轉，更「過分」的一會兒要求媽媽讓我幫忙洗菜，一會兒又想試試自己拿著菜刀切菜、切肉的感覺，好像小廚房裡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非常新鮮有趣的。

其實我知道，小廚房裡最讓人一步都不想離開的原因，只是因為可以跟在媽媽身邊。媽媽前進一步，我就跟進一步，因為我實在太急切的想要享受，媽媽那個好久不見的笑容，那樣華燦的笑容讓我以為，這一年多來的辛苦生活，從來都不曾發生過，而爸爸也從來不曾去過上海。

幫忙切洋蔥的時候，媽媽告訴我：「爸爸他……在上海，有另外一個家了。以後這個家裡，就只剩下我們兩個人，小晴會不會覺得很孤單呢？」

「……喔。」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洋蔥太嗆人，還是因為媽媽說「爸爸已經有了另外一個家」的關係，眼淚竟然那麼不聽話，就算我在心裡大聲的吆喝：「喂，不可以！不可以流出來！不可以讓媽媽看見你們！！」它們還是一樣任性的，自己決定從我的眼睛裡溜出來玩遊戲，然後又可惡的，大顆大顆掉在我拿菜刀的右手，我害怕被媽媽發現自己的眼淚那麼多，她的心裡會更傷心更難過，只好假裝不在意，一邊用左手粗魯的抹掉滿臉的淚水，當作是對它們頑皮的懲罰，一邊微笑的對媽媽說：「洋蔥好嗆喔……！」

「小晴……不……會孤單，小晴只要有媽媽，就不會覺得孤單了……。」

「是嗎？小晴好勇敢喔。」媽媽笑了，就在媽媽嘴角牽起一道美麗弧線的同時，她的眼淚也滴滴答答的掉下來，她舔了舔自己的眼淚，做了一個誇張的宮廷式行禮：「那以後，小晴和媽媽就要互相照顧、相依為命囉！請多多指教。」

洋蔥，真的好嗆喔……。

媽媽哭了，哭得好大聲。比我在學校裡考試考差，卻沒有人安慰我，只好一個人躲在棉被裡哭的時候，還要大聲。

我一直以為，媽媽養了一隻愛笑精靈，所以她不會哭。因為我從來都沒有看到過媽媽掉眼淚，即使是在聽不見爸爸聲音，也看不到爸爸回家之後的這段日子裡，我也沒有看過媽媽的眼淚，我放下右手裡的菜刀，伸長了手停在媽媽左邊的臉頰上，試著感覺，咦？熱熱的，原來……這就是媽媽的眼淚。

原來媽媽身體裡躲著一隻會大聲哭的愛笑精靈啊！

從那天以後，媽媽的工作好像又變得不再那麼忙碌了，我也不必再自己一個人拿著早餐錢，到學校附近吃早就已經吃膩了的三明治。因為，媽媽說，以後我們都要一起吃早餐。

每天，我又可以帶著期待的心情起床，愉快的坐上餐桌，吃媽媽為我做好的太陽蛋。而且，就在我努力倒下蕃茄醬，想為太陽蛋畫一個笑臉的時候，好像又能夠再一次聽見，太陽蛋正在大聲的對我說：「早安！今天也要快樂喔！」
太陽蛋還是這麼美味！

陽光，從沒忘記從窗子走進來，沒忘記為媽媽和我的餐桌，灑上一點點幸福的味道。媽媽還是個愛笑精靈，我還是幸福小晴，我們仍然在兩個人的早餐桌上，咀嚼著暖洋洋的、勇敢活下去的力量……。


本文刊用於更生日報，自96年8月28日起連載